公平对决,简直令我难以置信。周家三少爷,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一个身子单薄的中学教员,居然是国术高手,剑法超群,斩杀日本剑道高手于手下,何等地威风啊!”
繁茂站起身来,撩起衣服下摆,但见拦腰细布绑缚着那把古意盎然的利剑,用手拍拍说:“百炼精刚绕指柔。看着它,就想起了李掌柜,心里真是难受。”
方世成脸色有些黯然,说:“我只顾着忙解决城外的便衣队,城内的事情未能料敌先机,落后了一步,居然就被周繁昌占了个先手。”
繁茂说:“药铺被破坏了,会影响城内的情报工作吗?”
方世成摇头说:“老李这条线上的同志都出来了,其他联络站照常坚持。周繁昌纵是万分狡黠,一时半会儿摸不清底细的。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他做了我们的初一,该轮到我们做他的十五了。明天一早,有人护送你去许垛。那里,先前分散潜入敌占区后方的游击队已经集中起来。两天后,在以沙沟为中心的300里范围里,全面解决敌特工情报站的所有武装、所有的潜伏点。咱们好好给周繁昌上一堂课,让他知道,秋风扫落叶是个什么景象。”
这一夜,繁茂睡在了伪苏北行政公署的后院厢房内,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这一路出门来下乡投奔新四军,不想竟是一头撞进了昔日故人的门下。箫道人料事如神。方世成呢?自然延续了那股子神秘的气息。自从那日悬衣失踪后,谁也不知道他的下落。孰料,他竟会远赴南京,从日伪手中拿了个专员的帽子戴上,衣锦而还。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居然是新四军地下情报组织的负责人。这东拉西扯的,怎样才能靠得上谱呢?
第十三章(9)
繁茂这样胡思乱想,朦朦胧胧地打了个盹,已是天色大亮。方世成过来探望,吃完早饭后,就让那开门的女佣换了装束,和繁茂扮作回村省亲的小夫妻俩,挎着篮子装些栗子、大枣,开后门而出,左拐右绕地到了镇外土路,认定许垛方向去了。
大约步行了一个多钟头后,俩人便到了依河傍水的许垛村子。村外路口,有几个便衣佯作忙碌,见他们过来了,迎上去看,一眼认出了那女子,笑道:“小黄,今天来干什么?”
女子笑道:“今天,给你们送来位好汉入伙了。”
那几个人见繁茂瘦瘦弱弱的样子,心中怀疑,哄笑而散。
繁茂跟在女子后面,继续前行进庄。但见家家户户村舍前,都三五成群地聚坐着人,有的擦枪,有的洗衣服,谈笑阵阵。见庄外来了人,都熟视无睹,不加注意。他们来到村中一座漏顶透亮的屋子前,女子去和一个肤色黝黑的农家汉子敬了个礼,说:“雷队长,我领位新同志来,又有新鲜血液加入咱们的队伍了。”
雷队长放下手中的旱烟袋,走过来和繁茂握手,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点头道:“好,据说你是位教书先生,正好咱们那些战士们扫扫盲,教几个字认识。”
女子掩口笑道:“雷队长,可别以貌取人。据我所知,这位周同志,可不一般。鬼子宪兵队长本田,厉害不?就被他单打独斗,一刀剁下了脑袋。还曾送到根据地示过众呢。”
雷队长吃了一惊,连忙重新紧握住繁茂的手,连声说:“啊!真是抱歉,以貌取人,错误,真是错误!”
繁茂微笑,正要说话。不防雷队长掉头朝远处放声喊道:“弟兄们,都过来瞧瞧,那位传说中杀死鬼子本田的好汉来了。加入咱们这支游击队了。”
远近众人听得这一声喊,忙不迭地簇拥过来看。见是一个白面书生,无不惊奇。
繁茂冲着大家拱拱手,说:“兄弟初来乍到,还望多多赐教。日后,杀鬼子除汉奸,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五)
解决掉药铺之后,繁昌并没有因此而一劳永逸。虽然闪烁其词地给南部送了份报告,但并没有引来日本人的赞誉之词。南部以及特高课方面,至今仍对他这个所谓的战果保持缄默。这种异样的沉默,使繁昌感受到了异样的压力。
他明白,从形式上破获一个新四军联络站,而无片纸的收获,已经吊不起日本人的胃口了。南部要看他奉献出毋庸置疑的成果来。想到这里,他不禁在心底狠狠地诅咒了几句日本人,同时有一股无能为力的疲惫感涌上心头,不觉脚底发软,勉强走到文明旅社后面的一处暗房外坐下,问身边的手下,那个药贩子许某身体恢复得怎样?
手下回禀,这些天没提审、用刑,又有大鱼大肉侍候着,许某的身体状况大有好转。繁昌一笑,心里灵机一动,改变了原先大刑逼供的思路,想出了个更为绝妙的主意来,嘿嘿笑了几声,低声吩咐了几句。
次日天明,许某在牢房里吃完鱼汤面后,被去除掉手铐脚镣,硬被强行换上了绸衣缎褂,脚蹬双擦得铮亮的牛皮鞋,肩头斜挂了支没弹夹的盒子枪,押到前面门边的黄包车上。临出门之际,繁昌授意,用两颗核桃塞进他的嘴里,让他出不了声,左右手拴在车两边,用帷布遮住,膝盖部用厚布缠裹起来,无法站立。再配上一位妖艳动人的妓女半搂住他,款款然上了天禄街,四下里游走起来。
这一下,满城人皆知,那个传言里惨死在剥皮刑法下的草药贩子许某,非但没死,而且做了二黄,头顶鬼子帽,身着绫罗绸缎,公然搂着妓女坐黄包车出游。这还了得!看来,德顺元药铺的事情,定然是他出卖给日本人,才招来了这么场杀身大祸。
繁昌躲在幕后,快意地笑。这样的方法,比之于自己熟悉的那几种皮肉刑法,不可同日而语。这会儿,那位许某人怕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许某陡然在海陵大街上现身的消息,立即被城内新四军地下组织获悉。猝然之下,负责人当即决断,凡许某有过接触、并知晓的联络点,全部撤离或变更。同时,这个情报急速向城外传递。
第十三章(10)
当天下午,方世成便在他的牌桌上收到载有这个消息的纸条。他看了看,划了根火柴将它烧了扔进了痰盂,瞅瞅对面的马冠群一笑,说:“周先生在海陵唱了出好戏。押着新四军探子满街走。这下子,怕的是要鸡飞蛋打,一无所获了。”
马冠群一愣,说:“不是破获了地下组织吗?哪来的探子活口?”
方世成摸着张牌,说:“快了,他要回沙沟来了。城里无立足之地,只有到乡下来寻生活了。”
马冠群抓抓了头皮,望着他问:“这如何是好?我马某人屁股还没坐热呢,他就回来复位了。这,对方专员而言,也不是件好事吧?”
方世成自然明白他的话意,点点头说:“那边也无可奈何了。我总不能放他下乡来吧?方某可没这个权限。”
马冠群脸色青白了片刻,失望道:“那也只有如此了。大不了,我还去过那种风餐露宿的苦日子。”
方世成嗟叹道:“怕的是你那苦日子也过不长了。你在这儿和我方某人打得火热,他岂能不知,还能放得过你?”
马冠群悚然而惊,放下了手中的骨牌,站起来行了个大礼,说:“还请方专员救救小弟。但有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方世成屏退左右,引着马冠群走进内屋里去,带起门来,轻声说:“在下倒有一计,唤作釜底抽薪。你可敢不敢做?”
“怎么讲?”马冠群问道。
方世成低声耳语几句。
马冠群骇然道:“端掉便衣队?那我岂不是……”
方世成微微叹道:“你和你的心腹亲信从此就不是便衣队了,而是我苏北公署的别动队,照样吃汪先生的俸禄,何乐而不为之?”
马冠群心头犹豫了一阵子,咬咬牙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马某,就此和他周繁昌一刀两断,恩断义绝,从此,愿在方专员麾下听从驱使。”
(六)
繁茂来到游击队中,大受同伴的欢迎。雷队长听说过他的武艺,又见他知书识理,满腹文化,自然当作宝贝来供着。没两三天,就彼此打得火热。这游击队中,多是惯经战阵的老兵。杀日伪军是家常便饭。但是都听说过杀人魔头本田的厉害和凶悍,知道他的日本刀术一流,白刃战中鲜逢敌手。这次见到杀却此人的英雄来,哪里肯放,再三要他施展本事。
繁茂本不想显弄身手,按听雷队长推心置腹相告,要请他教授大伙儿武艺,日后白刃战中有制胜于敌的把握,为抗日作贡献。于是欣然同意了。
他从腰上解开那把绕指柔的百炼利器来,神出鬼没地使了趟剑法。但见剑光如匹,人捷如猿,东奔西突,杀机毕现,立时赢得一片掌声。雷队长看得兴起,操起一把宽逾手掌的打刀片来,拱手示意要请教一二。繁茂使得兴起,点头同意。但见雷队长刀头一点,作了个虚势,引蛇出洞。繁茂看出了他的意图,将计就计,轻疾地斜劈一招下去。雷队长刀身横展,当地挡住剑势,随即含胸拔背,腰身狸猫般一扭,合身挥刀一个人字形侧劈而下。
繁茂退后一步,堪堪让掉这一刀反击,手中剑却不停,精确地从此招未毕、新招未起的瞬间,将剑尖递送到了雷队长的喉下。雷队长一愣,收刀不住,匪夷所思地看着眼前这耀眼的利剑,避无可避,不由竖起大拇指,叫了声好!
繁茂收剑,说:“你这是西北军惯用来对付鬼子的夺命一式。那些端着三八大盖的鬼子兵,可没少吃苦头。”
雷队长心服至极,说:“我这刀法自恃精熟,战场上屡见灵验。不曾想到了大行家的面前,就露了破绽。惭愧,惭愧。”
繁茂笑道:“也亏是我和你对招,换了别人,怕是躲不开最后那雷霆一击了。当初,军中高手们从多家刀法中精选出这一招,是大有考究的。喜峰口一役,斩首无数,令日本人闻风丧胆,岂是浪得虚名的?”
这边热闹之际,那边村口,有人急急赶来。将雷队长喊过去,如此这般地讲了一气后,又匆匆离开。雷队长一脸的喜色,通知集合队伍,准备有大的动作。繁茂收拾完毕,跟在队伍中,出了村子,分乘六只木船,在密密丛丛的水荡河汊中出航,向西驶去。
第十三章(11)
这一段水路行程,大约走了一整天,天黑以后,在一处芦苇丛内停下。水声滔滔中,雷队长就着新起的月光看看手表,低声开始布置。原来,这里是距周庄河口关卡不过1里地。他们此趟便是专程解决驻守于此的便衣队。现在,已经有内应进入便衣队驻地,撤减岗哨,正聚众会饮。晚10时整,内应会在大门前挂起一只灯笼后离去。届时,由游击队方面动手,尽量以冷兵器解决,避免枪声四起,引起不远处鬼子巡逻队的注意。
因此,雷队长决定,这次行动以繁茂为主,领几个身手敏捷的队员先行出手,解决掉门外岗哨后,进入院中,趁着里面众人酒酣未醒的机会,逐一下手,力争神不知鬼不觉地消灭这股敌人。
游击队登岸之后,没有上大路,依旧在岸边的芦苇丛内向前摸索前进,借着月光照明,接近了便衣队的驻地。这里,是临河码头上的一座宅院,水边石阶直通门前。想来,原来是某位作粮油生意的商人家的宅子。被便衣队强征去,以此封锁河关,方便登门勒索。门外,荷枪实弹站了两个哨兵,左手拿着鸡腿,右手提着酒壶,乐哉哉地哼小曲儿,边吃边喝。哪有心思监视外面的动静?
大门内里,隐约见灯火通明,众人聚饮斗酒声喧嚣入耳,煞是热闹。
伏在数丈外草丛、芦荡中的游击队员们屏息以待,静候出击。
且说这座宅院内,马冠群和几个心腹手下正促哄着周围的人发劲喝酒,自己心怀忐忑地坐在人丛中,手法快捷地将杯中酒洒在地上。大约9点半时,他目光瞟瞟腕上的表,起身伸了个懒腰,说:“这个不能喝了。我还要去顾庄炮楼呢。那儿还有几十个弟兄们,得陪陪他们。看这情形,这一夜是没觉睡了。”
他领着心腹走出院子来,回头让醉醺醺送行的人回去,继续喝几盅,好好睡觉。门外岗哨见他来了,直了直腰,表示恭敬。他停步环顾四周,摇摇头说:“这可不行,光线太暗,人站着没精神。点起灯笼来,也好看得见吃喝。别弄进鼻孔里去。”
众人一阵嬉笑,果然去门后取出只灯笼来,插上预备好的蜡烛,点上了火,红通通悬于门楣下。门外径丈之地果然亮堂了许多。马冠群颇为自得地仰首望望,点头笑了笑,领着手下上了马忙从大路向10里之外的顾庄赶去。
耳听得马蹄声渐渐湮没在夜色之外,雷队长再度看表,估算着时间。整10点时,举手用力一挥,在繁茂耳边低声道:“老周,就看你的了。”
繁茂点头,率先出了芦荡,在黑暗的掩护下轻巧如燕,悄无声息地掠草而过,眨眼间到了河堤边的一棵柳树下,这里,距离岗哨的位置不过3米。那两人依旧喝酒,啃鸡,目光被炫眼的灯笼所摄抑,竟是根本不朝外瞧半眼。大约是这些时安然无恙的日子过惯了,丧失了起码的警觉。繁茂收敛住自己的呼吸,计算着从这里一跃而起到达那里的速度,估算自己出剑毙杀这两人可能所耗费的时间,然后静待时机。
雷队长等人伏在暗处,见他浑然与大树一体,难辨虚实,明白他正寻找最恰当的机会。
果然,3分钟后,只见此人脚底一扭,如脱弦之箭般射出,直扑稍远之敌。剑光闪了两闪,迅疾消失。只剩下这两个站立的哨兵摇摇晃晃地睁圆了眼睛,似乎还没闹清是怎么回事,可是,喉间霎时的冰凉感觉过后,炙热的鲜血从喉管处开始喷涌而出。他们手中的酒壶已经被人攫了去,颈后衣襟被人提住,缓缓随着身体的瘫软而放松,扶着他们完全地卧倒在地,双腿抽搐。
雷队长心中惊叹,举手指挥分散在隐避处的众人分几路按照预订计划行动。上围墙的上围墙,守门的守门,各司其职。繁茂领着几个战士从大门鱼贯而入,趁着黑,专择幽暗处走。
这时,宅子前院,轰饮依旧。只不过醉者多,喝着喝着就趴下来睡着了。只有四五个酒量好的,犹自喋喋不休,互相较量着。三面围墙的顶端,都已经有人攀爬上去,黑黝黝犹如一块块坚固的岩石,静止不动,就等着屋子里面动手。
第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