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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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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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时分,云娘回来了,一进舱便笑嘻嘻道:“大哥睡得好安稳。快来看看,我得了彩头了。”伍次友揉着眼起来见云娘衣不零乱、身无血迹,心放下了一半:“好,回来了,可借到盘缠了?”“那还有借不来的?要不是亲戚吝啬,我早就回来了!”说着,将背上一个青缎包袱取下来,就着灯光打开来。
  伍次友不禁惊呆了:原来竞是黄灿灿的六大锭马蹄金!那船公此时也醒过来,他自从娘胎里出来,也不曾见过这么多黄金,两眼都被照花了。云娘顺手捡起一只扔给了船公:“你那一桨挨得值过吗?”艄公没想到云娘出手如此爽利大方,咕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小人有眼不识金镶玉!姑奶奶赏这么多,够小人一家半辈子了!“伍次友笑道:”你一下子借了三百两黄金,还说人家吝啬小气,这胃口也大吓人了。我还以为你作案去了呢!“”大哥说得轻巧,不作案,谁肯借给我呢。这天津道黑心得很,火耗竟加到六钱!——我废了他四个守库的,留下一张条子——取了这不义之财!“艄公听到这话,才知这女子真是江洋大盗,吓得面如土色。
  伍次友却沉下脸来,决绝地说,“他是贪官,自有国法在,我就能弹劾他,你这么乱来有什么好处?这钱我不用!”云娘直率豪爽、不拘礼俗的性情很合伍次友的脾气,但她自幼在乱世深山中长成,视人命如草芥,心无“王法”,伍次友又不能容忍。上次在衮州府伍次友便责备过她,以后在张家又多次给她讲人命至重的道理,不料她仍是积习难改!想到气处,伍次友一跺脚补上一句“你这样子,比着苏麻喇姑差得大远了。”话刚出口,伍次友就觉得说重了,还要解释,云娘却已又羞又怨,只见她的脸色苍白,浑身颤抖,两眼直瞪瞪地看着伍次友。她一生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从来要说便说,要走便走,要打便打,要杀便杀,跟着伍次友这几年,她千艰万难地照料他、保护他,想不到伍次友竞说自己“比苏麻喇姑差得大远!”云娘心里酸痛,愧、恨、愁、怨一齐涌了上来,咬着牙颤声道:“说得好……我是不如人家。伍先生!你累了,我也乏了,我们该分手了。你原是清白人,眼见又要入朝作大官,我不过仍旧是个落魄江湖的剑客,怎能和苏大姐比呢?人生不过如此……我自问对世人无过,一生凭本心行事。今日,我取了贫官的赃银,换来了先生这一番话,也算不虚此行了,就算你我是擦肩而过吧!”三年相处,这是云娘第一次向伍次友说出这样决绝的话,也是第一次直言不讳地宣称自己心地纯良、高贵,伍次友听了,惊出了一身冷汗,更觉得自己刚才是失言了。回想起来,倒是自己有错。几年来虽然与云娘亲如手足,可是,在内心深处,何时与她平等相待了呢?唉,她多次舍命救我,我却这样待她,真不该呀:“云娘,你责怪得好。我……我只是想,天下贪官不计其数,你一人能管得过来吗?唉,事已至此,我无颜再挽留你,更无颜再与你作伴。你一路珍重吧……”话来说完,己是痛哭失声。
  云娘见伍次友哭得伤心,自己也十分难过:“大哥,也怪我没把话说清楚,我去到银库的时候,那四个库兵正在结伙欺负一个女孩子,我一怒之下,废了那几个畜生的手脚。唉,不说这些了。我懂得大哥的心,你是想干干净净地去见你的龙儿,去见……苏大姐,我不该连累你,这些金子,你既然嫌赃,我才不稀罕呢。”说着,拢起舱板上的五锭大金,包成一包,“咕咚”一声扔进了运河里,然后俯身搀起了伍次友:“大哥,走吧,我把你送到龙儿和苏大姐手里,然后料理自己的事。”
  三十五 舟楫行复又乞讨行 失婉娘忍再失云娘
  伍次友惦记着皇上,康熙皇上也正需要他的的帮助呢。
  派往云南的钦差,已经去了三个多月了,却音信杳无;到吴应熊和杨起隆那里当坐探的小毛子自半个月前离开皇宫之后,再也没有露面;而那个身怀轻功绝技的皇甫保柱,也突然失去了连络,吴应熊深居不出,杨起隆的钟三郎香堂则悄悄地撤出京师,去向不明。所有的消息来源都被掐断了。
  康熙敏锐地觉察到,没有消息的本身就是最大消息,一场大变故就要开始了。在这局势瞬息万变千钩一发之时,巍峨森严的皇宫,却到处潜伏着对手的密探,也潜伏着随时发生意外的危机,真令人担心啊!万般无奈之下,他采取了“你走我也走,你藏我也藏”的办法,带着魏东亭等一班近侍,悄悄地躲到了通州,严密封锁消息,住在通州关帝庙里。他更清楚地仔细斟酌一下形势,决定下一步的方略。此刻,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和房内烧得通红的火盆,康熙心中不由得一阵焦燥。假如伍先生还在跟前:一定能给他出个主意,定个方略。可是,先生如今在哪里呢?孔四贞路过兖州时,曾有密报入京,说伍先生险遭郑春友的毒手,被女道士李云娘救出后,下落不明。为什么这么长时间,先生音信杳然呢?三个月前山东盗贼在抱犊崮举旗叛变,朕下诏,令山东巡抚派兵剿杀,捷报也已传进京师,可先生仍然是踪迹不见,难道他又遭了暗算不成……
  通州的临时行辕是宁静的,但宁静有时却更显得恐布。
  就在康熙被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时候,苏嘛刺姑却奉了太皇太后的旨意来看望他来了。
  苏嘛刺姑虽然出了家,但她是康熙幼年时的伴当,也是他的第一个老师。对于这位年青皇上的心思,苏嘛刺姑看得最清楚,最能在关键时刻给他安慰给他支持。所以太皇太后特意将她派来陪伴皇上。康熙一见苏嘛刺姑,果然喜出望外,连忙把她迎进屋内:“好了,慧真大师,你一来,我就有了依靠了。快谈谈,宫里有什么消息,皇祖母对西南形势是个什么看法。”自康熙八年以来,苏嘛刺姑断了荤,连油也不用,身子很弱。她伸着枯瘦的手烤着火,所答非所问地说道:“小毛子这么久没有音讯,天又下了雪,万岁还是回宫办事为好。”康熙明白苏嘛喇姑的意思,其实他也正想这件事。这里虽严密些,召见大臣却十分不方便:“是啊,朕也想着该回去了。也真怪,杨起隆他们叫小毛子去有什么事,这么久不回来?莫非瞧出什么破绽了。”“万岁,这是非常时期,什么事都要想到。”“是啊,这几天朕心神不宁,觉得处处是不祥之兆。在孙延龄之后,王辅臣受人胁迫,反叛了。范承谟几乎一天一个六百里加急,奏报福建情形,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李光地一去毫无音信,陈梦雷去耿家做了官,是吉还是凶,也无消息。王辅臣反了,他儿子王吉贞怎么办?吴三桂若反,吴应熊又如何办?难哪!自十一月以来,京官们便纷纷告假,而且也愈来愈多,这不是好兆头啊!”“皇上也不要疑心太重,我虽好久不问俗事,冷眼儿瞧,李光地和陈梦雷还像是有良心的。”苏麻喇姑劝慰地说。
  “文人无行。何况他们都是汉人。用他们汉人的说法,就是'非我类族,其心必异'!大师,我们什么时候都不敢忘了这话,朕这个天下,格外难坐呀!”这话说的虽是一般汉人,但苏麻喇姑因与伍次友有那一段瓜葛,听来却有点刺心,便笑着岔开话题:“万岁,外边雪景必定好,出去走走吧?明儿启驾回宫,以后再来这地方儿,可就不方便了。”“哦,——出去走走,你说得是,也好,”康熙站起身来,自己拽了件羊皮风毛的金丝猴皮袍披了,便同苏麻喇姑一齐走出大殿。守在檐下的魏东亭朝狼谭和穆子煦使了个眼色,三人便远远尾随在康熙二人的身后。天阴得很重,雪却下得不大,地下也只有薄薄的一层白霜。康熙手搭凉棚,远远望见远处的河滩上围了一片人,挨挨挤挤地似乎在瞧什么热闹,笑着遥遥一指道:“大师暂且做一回凡人,一同瞧瞧热闹可好?”“出家人心不静不如凡人,心静却强似出家。万岁既发了话,奴才谨遵圣命!”二人在朔风中踏着冻土南行,忽然看见何桂柱带着十几个随从飞也似地打马迎来,这个何桂柱就是伍次友先生的家生奴才,原来的悦朋店掌柜,康熙让他在宫里当差。现在,何桂柱一见康熙,立刻滚鞍下马,伏在地下,口里吐着白气说道:“奴才何桂柱给万岁爷送折子来了!”“起来吧,叫他们把折子送去,你和我们一同去散散心。”何桂柱爬起身来,搓手跺脚地说道:“这天真冷!今儿已是腊月初十,快过小年了!”三人走近了人群,方知是两个江湖艺人在卖艺。围观的竟有上百人,有的缩着脖子,有的袖手跺脚。一阵铮铮琴声,伴着一个女腔悠然而起。康熙听着不禁点头赞道:“琴拉得好,唱得也好。不料此地竟有这样高手!”何桂柱挤到人群的前边,才看见是个衣着单薄的歌女手拍云板婷婷站着在唱,再瞧一旁操琴伴奏的人,惊得几乎晕了过去:啊,这不是我们的二爷吗!他揉了眼再瞧时,那人却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再无半点差错。——何桂柱心中一热,失声哭叫道:“二爷,我的好二爷呀!”他不顾一切,双手扒开发楞的人们,扑倒在地下膝行数步,双手紧紧搂住坐在冰冷的石墩上操琴的伍次友,号陶大哭:“二爷!你……你竟落到如此地步……柱儿有罪,有罪呀!”围观的人群见了这个场面,不由得一阵骚动。站在圈子外边的康熙听见何桂柱的喊叫,也是大吃一惊。他正要冲开人群走进去。却见身旁的苏麻喇姑轻轻呻吟了一声,便昏倒了过去。正在唱曲的李云娘也愣住了。自从在天津下了船,他们俩身无分文,不义之财伍次友不让取,伸手讨饭,又难得一饱,只好沿途卖唱,赶奔京城。伍次友心性旷达,毫不介意;李云娘也甘愿把这相依为命的日子多过上几天。一路上餐风宿露,忍饥受冻,他们却虽苦犹乐。眼见得京城在望,云娘的心中沉重,唱的曲子也更加悲切凄凉。却没料到,竟在这里遇上了微服出行的康熙皇上。康熙一眼看见自己的老师,面孔黄瘦,衣衫破旧,两只手冻得裂开了点点的血口子,不禁心中一陈酸痛。他吩咐狼谭照看昏迷的苏麻喇姑,自己趋前几步,拉住了伍次友:“先生,龙儿不好,龙儿没有尽到心,使先生落魂到如此地步。你,你吃苦了……”两行热泪奔流而出,他说不下去了。
  次友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何桂柱,更想不到,康熙也在这里,惊得他如梦如痴。十几天的饥饿劳累,三年来的思念渴望,一齐涌上心头:“怎么,是龙儿吗,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外面诸候叛乱了吗,宫里出了奸佞了吗?你,你为什么在这里?”康熙见伍次友一见面,就对他的微服出行这么关切,心中更是激动,忙忍泪陪笑回答:“不不不,什么事都没有出。龙儿我听老师的话,马上就回去。外边天冷,请先生和我到那边庙里说话。”就在康熙和伍次友说话之时,云娘早已来到苏麻喇姑身边。两年不见,面前这个身份高贵却又命运不济的女子,竟有这么大的变化,她简直不敢相认了,看到苏麻喇姑骨瘦如柴,面色憔悴,李云娘不由得暗自叹息:唉,她比我大不了几岁,可是鬓角己见白发,脸色如此苍老,一听到先生来到面前,竟然昏了过去,她的心,恐怕被思恋煎熬得全都干枯了!“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云娘的心里,她打了一个寒战,咬咬牙走上前去抱起苏麻喇姑迳向关帝庙走去。
  半个多时辰之后,苏麻喇姑醒过来了。她虽已削发为尼,但是三年来,伍次友的身影,却一时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的心头。眼前,在皇上的对面,正坐着自己的兄长、老师和恋人。他穿着一身天青布袍,又脏又破,露着棉絮。脚下穿着当年自己亲手为他做的那双布鞋,也已破得露出了白布袜子。虽然脸色青黄,仍不失温文尔雅的气度。他披着康熙的那件金丝猴皮袍,正在侃侃而谈。苏麻喇姑回过头来,又见身边坐着一位姑娘。虽然也是衣衫破旧,蓬头垢面,眉脸间却现出勃勃英气。她是谁?哦——是当年沙河堡客店力杀刺客的小道士李雨良。嗯,果然是个女子,果然是个有胆有识的人!她怎么和先生遇到一块了呢,她和先生眼下又是什么关系?如果她能终生侍奉在先生身边,自己也就放心了,但是,自己的一切的希望和憧憬也从此消失了。啊,不,不,伍先生永远在我心上,不会失落的。苏麻喇姑镇定了一下情绪,推开了云娘的手,挣扎着坐起来,听康熙和伍次友的谈话。
  “先生,刚才朕已经将形势说了个大略,下一步该怎么办呢,请先生教我。”“圣上,撤藩既已决定,就要义无反顾,竭力促成,以安国本。臣不懂军事,但却知备战乃第一要务,而选将更是至关重要。周培公所说很有道理,湖南决战,已是定局,不知皇上打算派何人前去?”“朕打算任命安亲王岳乐、简亲卫喇布掌管中路,据守湖南;今图海和周培公去对付王辅臣;康亲王杰书率兵到福建。吴三桂要反,就在湖南与他决战。”“好!皇上既已深思熟虑,就该决而行之。适才皇上所说的钟三郎邪教之事,虽然为祸京师。波及内宫,但他们不过是乌合之众,只能干些鼠窃狗盗之勾当,成不了大气候。只要圣上善于用人,可保无虞。请恕臣直言,若单为此事,避难通州,使六宫无主,朝廷不安,却是得不偿失之举。望陛下速速回京,君安臣自安,君安,臣安,民心也就安定了。”“好好好,知我者先生也。朕决计采纳先生忠谏,即日回京。”师生、君臣正谈得热火,何桂柱匆匆忙忙地进来,带着几个随从,摆上了酒,一边忙活,一边笑嘻嘻地说:“主子,奴才家二爷回来了,以后陪主子说话的日子多呢。请主子和二爷入席吧,奴才还干我的老差使,给主子们上菜斟酒。”“好好好,柱儿,亏你费心了。”“哎,二爷这话说到哪儿去了,别说才分开了三年,就是三十年,三万年,柱儿见了您,还是应该规规矩矩地伺候的,何况,今儿个还有皇上呢。柱儿瞧着今天的事就是有缘份,在座的除了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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