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授他技艺,为他讲述外间光怪6离的世界,也向他布洒神的慈悲与荣光。雷敬仰他,亲近他,信赖他。被父母厌恶和抛弃时他甚至曾想,若马库斯是他的父亲该有多好。
可马库斯竟然真的是他的父亲。多么可笑啊,他最敬爱的人,整个童年里唯一的阳光,竟是从一开始就背叛了他的罪人。他曾有多么爱他,那时便有多么恨他。他在每一堂剑术课上挑战他,以死相搏,仿佛只要杀了这个男人,他便再不是那个被遗弃和背叛的私生子。可当他最终击败他,将长刀比上他的喉咙,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杀不了他——就像他无法杀死内心深处那个卑贱、怯懦、孤独的自我。
他所爱的一切终将背叛和失去。你看就连他信仰的神,也被证实并非唯一和全能。可这又怎么样呢?若这世上没有绝对与永恒,那他便去创造一个好了。他已足够强大,纵然踽踽独行,依旧前行不辍。因为这世上总还是有需要他的力量去守护的正义,去守护的人。
雷安静的掰开面包,那面包暄软芳香,令他记起很久之前在翡冷翠与他的姑娘拌嘴,被迫排队的日子。
他就着甘蔗水将面包吃下去。在某一个时刻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的抓住佐伊的领口,“在哪里买的?”
而佐伊说,“是佩特罗拉将军送来的,听说是新来的厨娘烤的,让你务必尝一尝……”
60chapter 60
烤完最后一炉面包;已经下午四点钟。
天色依旧阴晦。米夏走出将军府时,外间便开始下雨;最初的时候细如牛毛;像是交织不散的薄雾。等她走到阿卡狄乌斯广场,那雨已然大了。雨声铺天盖地;白茫茫的雨幕笼罩着一切。广场上原本就稀疏的行人很快散去;四周空荡荡的,就只剩她一个人。
米夏便到皇帝圆柱下躲雨。初秋已经到来;大雨溅起的水雾侵到圆柱下;凉意透衣。
米夏拢了拢衣服;靠着台阶坐下来。将军府的宴会已经结束了;她也该开始准备前往东方的行装。拜占庭和阿拉伯很快便要打仗,最远应该会打到叙利亚。她想也许她可以往东走到波斯湾;然后跟着商队去长安或者洛阳,在那里开一家酒肆。
她完全不清楚现在的中国处于什么朝代,也许是唐也许是宋。不过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如果欧洲有魔法和炼金术,谁知道中国会有什么。那里必定也不是她所熟悉的故乡。
她静静的望着雨幕,不知何时空旷的广场上有人闯入了。
她茫然觉得那身影熟悉,就像她无数次在梦中看到的。她缓缓的从台阶上站起来,看着那个人在雨幕遮蔽的广场上,焦急、茫然又顽固的四处寻找着。他走过很多地方,那景色随他而流转。1
米夏扶住了柱壁,她想要叫他的名字。雨声这么大,就算她叫了也不要紧吧,你看反正他也不会听见。
可她只是站在哪里望着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依旧在寻找着,后来他终于走出了她的视线。她再支撑不住,靠着墙壁滑坐下来,无声的落泪。
在某个时刻遮蔽入口的雨雾乍然被冲破,米夏流着泪抬起头来,便看到了雷的面容。他浑身已都被雨水侵透,水珠顺着他的发梢和手指滴落下来。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外间倾盆的暴雨连同广阔的世界都被他遮挡住了,她身后就只剩黑暗又狭小的退路。
他们就这么对望着。米夏脑中一片空白,她只是想着,无论如何不能逃跑。他们应该是可以坦然见面的,因为他们是和平分手啊。那天夜里她就已经把一切都说明白了。
所以没什么可局促的,她该微笑着上前跟他打声招呼。就像朋友一样。
可所有的话都被堵在喉咙里,所有的动作都锈在关节见。她只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望着他。
沉默以对的时间如此的漫长。这空间风不再流通,雨也不再侵蚀,甚至阴寒也消散不见了。四周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就只在这个无声又空白的空间里,存在着他们两个人。
后来雨声便再度铺落,整个世界重新回来了。他们便各自移开了视线,在这狭小黑暗的柱底,沉默的看雨。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
米夏攥紧手里蓝宝石的十字架,她想其实她跟雷没有两清,你看她还留着那晚雷送她的礼物。这礼物想必是昂贵的,她该还给他然后道别。她答应过梅伊会在天黑前回去。
但她只是拿不出来。她拼命的告诉自己不要这么贪婪,还给他,还给他啊!可越这么想她便越是想要哭,因为一旦归还了,她和雷之间就什么都不会留下了。她要回东方去,她得忘了自己对雷的恋慕,她甚至不能再思念他。
因为她已将自己的爱摆上了祭台,好换回她最珍贵的东西。
她终于还是将手从口袋里掏出来。她强迫自己微笑着回过头来,好和雷说话。
可雷抢先开口了,他问:“为什么没有去找我?”米夏茫然的望着他,雷的怒气仿佛骤然间就爆发了,“你就连去向我道个别都做不到吗?”
米夏便又记起那一夜她抱着梅伊小小的身体奔跑在翡冷翠的街道上,那个时候她有多么绝望,可雷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如今她究竟承受着怎样的压力他也压根就不明白,说到底他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为这种小事指责她啊?
她便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去向你道别?”
“是啊,为什么——你根本就不曾爱过我。你迫不及待的要离开,不屑受我的帮助,不愿多看我一眼,甚至不想再跟我扯上任何关系。”他骤然就抓住她的胳膊拉她,拉她来看。他指着佩特罗拉将军的府邸向她质问,“可你就能接受这个男人提供的工作,你甚至不问我的感受——”
米夏说:“我为什么非要问你的感受?我连找工作的自由都没有吗!”
“工作……你真的以为这只是一份简单的工作吗?”雷想要笑,可他笑不出。他脸上终于也流露出悲伤的温柔来——他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将自己一生最羞耻的污点揭露给她看。纵然他告诉她这个男人与他的母亲通_奸又怎么样?纵然让她知道他是个无知又可笑的私生子又怎么样?纵然人让她明白这男人竟意图用她换取自己的谅解又怎么样?难道他真的想要她的同情吗?
他只问,“你也有自由吗?你若真的有便跟我在一起啊!何必要一个人躲在这里哭,你明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你!”
“够了……”米夏打断了他。她感到难受,眼泪几乎又要涌上来。可想到他们的未来她就没办法对他发脾气,她压抑着,轻声说,“你就不能问一问这些日子我遭遇了什么,向我说一说你经历了什么吗?你就非要一见面便跟我吵架……你什么都不明白,你以为我们还能再见几次面,有多少时间可以这样站在一起?”
后来雷说,“你还真是残忍啊……”他望着外面的雨,漫天的雨水仿佛都落尽了他的眼底。他终于还是问米夏,“……你过得可好?”
米夏说:“很好。”她想告诉雷她乘船来到拜占庭后所受的帮助,可雷骤然就上前吻住了她的嘴唇。
那是封缄之吻——你看米夏这么无情的离开他,还要告诉他自己过得很好。他凭什么要听她说这些啊。他现在明明就只是想要吻她拥抱她,告诉她这些日子自己一直都在思念她。他甚至想指责米夏,因她背弃了他。他想告诉米夏欧洲的炼狱,他所面临的艰险,若能让她不安心便最好了——凭什么那个小魔鬼就能用同情绑架她,他就不可以用愧疚抢夺她?
他也就只为自己争取过这么一次罢了。
要推开雷也是很难的,他的怀抱那么温暖和令人安心了——说到底还是因为米夏爱他,谁能拒绝一个自己依旧爱着的男人的吻呢?可米夏明白自己必须得推开他的,她曾有过类似的记忆,那后果过于惨烈,她已不堪承受。
她推着雷的胸膛,想令他远离,可雷更紧的抱住了她。米夏立刻便尝到了血腥味,他们的唇舌纠缠在一起,她甚至不知是谁的嘴唇被磕破了。她的脊背抵在石柱粗糙的内壁上,相比之下他的怀抱和亲吻是多么柔软诱人啊。有那么一阵子她简直不想再抵抗。可她不敢。
她推拒、踢打。病后初愈,她甚至使不上力气。相比他的强硬,她的挣扎与抗拒那么的没有说服力。可她必须得将她的意愿传达给雷。
后来她就绝望得开始哭。她为什么要爱上雷,如果那一夜不曾遇见该有多好。那样她也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她的眼泪终于让雷停了下来。
雨声入耳,嘈杂得几乎湮灭一切。雷站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望着她,她那么绝望和难过的哭泣。他想,已经什么都不必再说,也无需去请求了。他只缓缓的松开她,看她滑坐下来,像个孩子一样想要将全世界都摒除般蜷起来。
雷单膝跪下来,望着米夏。他冰蓝色的瞳孔下有幽深寂寥的海,后来他轻轻的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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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他们就没有再说一句话。
米夏离开时雷依旧站在那里。雨还在下,漫天漫地。他在皇帝圆柱下抬头仰望天空;乌云低矮得像是要倾轧而下;而整个世界就只有那么一根支柱;笔直坚硬,却仿佛随时都会倒塌。
米夏回到家的时候梅伊并不在,她穿着湿漉漉的衣服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很久之后才觉出寂冷。
她感到麻木;连难过的感觉都很淡薄。人类本身就是不擅长悲伤的生物,泪水便是最后的铭文。哭过了便已能够做到遗忘。何况这已经是她第二次与雷·罗曼诺诀别了。
她也并不去想梅伊究竟去了哪里。她换好了衣服便去煮饭。蔬菜和肉都已经切好,应该是梅伊准备的。也许他等她回来煮饭等得不耐烦;便出去找他——就算不是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说到底这个世上有几个人能妨害到他呢?
在煮汤时她打开锅;白色水雾充满了整间厨房。她发梢与指尖冰凉;那水雾凝结在她睫毛上,一滴滴落下来,她便抬手去擦。
这时他听到梅伊问,“很难受吗?”
米夏抬起头,梅伊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的回来。她正想和他打招呼,他已上前捧住她的面颊,帮她擦拭。这动作刚好能令她看到梅伊的眼睛,那金色的眼眸里有晦暗的乌云,像是海洋上凝聚起的旋流,沉重又平静。那旋流里蕴含着深不可测的情绪。
那情绪是可怕的。米夏便不与他对视,她扭头想要挣开,可梅伊不肯放。他的手指擦过她的嘴唇,火辣辣的疼。米夏尝到了血味,好一会儿之后她终于想到,原来那个时候磕破的是她的嘴唇。脑中嗡嗡的响,她不明白这慌乱的危机感是怎来的。她抬手想要挥开梅伊的手腕,可他的手臂如铁铸般坚硬。他俯身舔去她唇上的血迹,那血迹便染上他的嘴唇,妖异的红。
对上他的眼神,米夏便感觉脑海中有什么炸开一般,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那是魔鬼残酷嗜血的目光。她想挣扎逃跑,可身上所有的关节都被锁掉一般,动也不能动。她只能哀求他,“梅伊,别这样……”
梅伊便笑着,漆黑的长睫毛下,那双纯然金色的瞳子诡异的妖媚。简直就像是魔鬼。
他问,“为什么不能这样?”米夏不能作答,他便温柔又残酷的爱抚着她,手指蛇一样顺着嘴唇往下,擦过她的脖颈、锁骨、胸口。他用尖利的指甲挑开她领口的绳结,划到她雪白柔软的乳_房上轻轻的打转。那种令人羞耻的敏感在极度的恐惧中再度涌上来,水汽模糊了米夏的眼睛。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的呼啸,她拼命抗拒着,几近崩溃痛哭。
而梅伊的手指就在这个时候停下来,他戳着她心脏的位置,俯身在她耳边说道,“因为你又遇到了他,那个摘走你的心的男人。你又涌起希望,以为自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对吗?”
米夏想说不是的——她从来都没有奢望能和雷在一起。她很清楚自己和魔鬼做的是怎样的交易,她也已准备好接受一切后果。
可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她可以受辱,但不能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要做魔鬼的事就变回魔鬼啊,为什么非要用梅伊的身体。用他自己的啊,她保证不会反抗的。
这时她听梅伊说:“放弃吧,你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她想她早已放弃了,甚至远远早于她甘愿将自己献给魔王——在梅伊嘶吼着扑上来袭击雷的时候,她就已做出了选择,并且至今未变。
可当他含住她的耳朵轻轻的笑着,“我已经送他上了天国”时,她心中还是有一座城池轰然坍塌了,短暂的无声之后泪水不停的从米夏眼中滚落下来。而梅伊也骤然便露出魔鬼的本性,撕开她的衣服来探手进来拥抱他,“而你是要随我下地狱的。”
她衣袋里那枚蓝宝石的吊坠摔落在地面上,梅伊被灼痛,她终于获得暂时的自由。她机械的挣脱开他的手臂,便麻木的开始奔逃。她推开一扇扇门。其实他们住的房子很小,压根就不可能嵌套这么多房间,可她察觉不到异常——事实上她甚至都意识不到逃跑的意义,也不明白方向。她只是本能的不想在这种时候被这魔鬼碰触,她在这本能的驱使下做徒劳的挣扎。
梅伊将那蓝色的吊坠碾做齑粉,随风洒掉。这时他才好整以暇的开始追米夏。
他优雅的漫步,无情的碾压着她的意志,他问,“为什么要逃跑?难道你不是在很久之前就将自己献给我了吗?你想让我变回梅伊,记起过去的一切,我照你说的做了。你瞧今天我已全部都记起来了,连刀刃怎么绞进我的心脏,我都记得一清二楚。你说的不错,我和他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啊。你看连我对你抱有的宽容和欲望,也都和他如出一辙。米夏,我是你的梅伊。我履行了我们的契约,现在该你献上你的祭品了。”
那声音穿越一重重空间灌入她耳中。她的意识明明已几近崩溃了,这些话语却依旧能刺疼她。她感到有利刃在她心口剜刺搅动,几乎无法呼吸。
这时她已逃到最后一扇门前,推开这扇门她便能逃到街上。可她推不开,她用尽全力,那门却像墙一样纹丝不动。
她背靠着那扇门,抓住被解开的领口眼看着他一步步走进了。
她在最后哀求,“梅伊,梅伊,求你快醒过来……”
而他用毫不遮掩的目光打量她,就像国王打量被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