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截了当地说,就是您不会受到伤害。这个我向您保证。”
“作为代价昵?”天吾问。
“作为代价,他们要求您做的,就是沉默和忘记。您参与了这次事件,但是在不了解意图和内情的情况下做的。您只是个奉命行事的小人物。关于这件事,他们不打算责怪您个人。所以,现在您只要把曾经发生的事统统忘掉就可以了。就当没发生过。您代写(c空气蛹》的事不会散布到社会上去。您和那本书从前没有任何关系,今后也不会有。他们希望您这样做。这对您自己大概也是有利无害。”
“我不会受到伤害。就是说,”天吾说,“我之外的相关人士就会受到伤害?”
“这个嘛,呃,恐怕得看具体情况。”牛河好像很难启齿,“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所以无法具体回答。不过我想多少得需要一个对策吧?”
“而且你们拥有又长又强壮的手臂。”
“是的。上次我也跟您说过,非常长、非常有力的手臂。那么,您能给我怎样的答复呢?”
“从结论上来说,我不能领取你们的钱。”
牛河一言不发,手伸向眼镜,把它摘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仔细地擦拭镜片,然后重新戴好。那模样好像在说,自己耳朵里听到的话,和视力之间或许有什么关系。
“就是说我们的提议,呃,遭到了拒绝,是吗?”
“是的。”
牛河从镜片后面,用观看奇形怪状的云般的目光望着天吾。“这又是为什么?依拙见看来,这绝对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我们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上了同一条船。我总不能只顾自己逃命啊。”天吾说。
“好奇怪啊。”牛河似乎感到不可思议,说,“我真弄不明白。嗨,我不是告诉过您吗?别人可是谁也不关心您啊。真的。您不过是得了几个小钱,被人家随便利用罢了。还得为了这个饱受牵连。太欺负人了!简直是把人当傻瓜!哪怕您大发脾气,也是理所当然的。要是我,肯定也会大发雷霆。可是您还在袒护他们,说什么不能只顾自己逃命!又是船又是什么。我真弄不懂啊。您这是怎么了?”
“理由之一,是一个叫安田恭子的女人。”
牛河端起冷掉的牛奶咖啡,像很难喝似的啜了一口,然后问:“安田恭子?”
“你们知道安田恭子的事。”天吾说。
牛河像是没明白天吾的话,好半天都半张着嘴巴。“哎呀,老实说,我根本不知道叫这个名字的女人。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
天吾不言不语地盯着牛河的脸看了半天,但什么也没读出来。
“是我认识的一个女人。”
“难道这个人和您有深交?”
天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想知道,你们到底对她干了什么?”
“干了什么?这怎么可能呢?什么也没干。”牛河说,“我说的可是真话。您瞧,我刚才告诉过您,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人。对一个你不认识的人,你怎么可能干什么!”
“可是你说过,你们雇佣了能干的调查员,对我进行过彻底的调查。你们甚至查明了我改写过深田绘里子的作品。对我的私生活也相当了解。所以,那位调查员知道我和安田恭子的关系,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是啊,我们的确雇了能干的调查员,他对您进行了细致的调查。
弄不好他已经掌握了您和那位安田女士的关系,就像您说的那样。但是,就算有这样的讯息,也没送到我这里来。”
“我和这位叫安田恭子的女人交往过。”天吾说,“每个星期跟她见一次面。暗暗地,秘密地。因为她有家庭。可是,忽然有一天,她什么话也没说,就从我面前消失了。”
牛河用擦拭过镜片的手帕轻轻擦去鼻头的汗水。“所以您就认为,这位已婚女子的失踪,和我们有某种形式的关联。是吗?”
“也许是你们把她和我幽会的事,告诉了她丈夫。”
牛河不知所措似的撅起嘴。“可是,我们到底为什么非干这种事不可?”
天吾攥紧了搁在膝头的双手。“上次你在电话里说的话,总让我放不下心。”
“我到底说了什么话?”
“超过一定的年龄之后,所谓人生,无非是一个不断丧失的过程而已。宝贵的东西,便会像梳子豁了齿一样从手中滑落下去。你所爱的人就会一个接着一个,从身旁悄然消逝。就是这样的内容。您还记得吧?”
“嗯,我当然记得。的确,上次我说过这些话。可是川奈先生,我那么说只不过是泛泛而论。我只是针对上了年纪的悲凉与严峻坦陈自己的意见,根本不是针对那位安田什么女士说的。”
“可是在我听来,那就像对我的警告。”
牛河用力地连连摇头。“没有的事。哪里是什么警告,只是我的一点浅见。关于安田女士,我发誓,我真的一无所知。这位女士失踪了吗?”
天吾继续说道:“您还说过这样的话。说如果我不听从你们,可能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好的影响。”
“嗯,我的确说过这话。”
“这不也是警告吗?”
牛河将手帕收进上衣口袋,叹了一口气。“的确,听上去也许像警告,但那也只是泛泛之论呀。我说川奈先生,我对那位安田女士可是一无所知。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过。我对诸位神明发誓。”
天吾再次观察牛河的脸。这家伙也许真的对安田恭子一无所知。
他脸上浮现的困惑,怎么看都像是真的。然而,就算他一无所知,也不等于他们什么都没干过。说不定只是这个家伙没被告知。
“川奈先生,也许是我多嘴——和有夫之妇发生关系,可是件危险的事。您是位年轻健康的单身男子。就是不去冒这个风险,单身的年轻姑娘不是也有很多嘛。”牛河说着,灵巧地用舌头把嘴角的面包屑舔去。
天吾默默地看着牛河。
牛河说:“当然,男女之情这东西,用道理是没办法讲清楚的。
一夫一妻制也存在许多矛盾。我这话说到底还是一片好心——假如那位女子离您而去,您还是索性由她去的好。我想对您说,世上也有一类事,不知情反而更好。比如说您母亲的事也是这样。知道了真相,反倒会伤害您。而且,一旦知道了真相,就得对它承担起责任来。”
天吾皱起眉,一时间屏住呼吸。“关于我母亲,您是知道什么喽?”
牛河轻轻舔了舔嘴唇。“嗯,我略有所知。关于这件事,调查员做过十分细致的调查。如果您想知道,我们可以把关于您母亲的讯息全交给您。据我了解,您大概是在对母亲一无所知的状态下长大的。
只是,其中说不定也包括一些不算愉快的讯息。”
“牛河先生。”天吾说着,把椅子往后拖开,站起来,“你请回吧。
我已经不想和你说话了。而且从今往后,请你再也别在我眼前露面了。
不管我会受到什么伤害,也比跟你作交易要好。我不要什么资助金,也不要安全保障。我只有一个希望,就是再也不要见到你。”
牛河完全没有反应。他大概被人说过许多更厉害的话。他的眼睛深处甚至浮现出类似微笑的淡淡光芒。
“很好。”牛河说,“总之,能听到您的答复太好了。答复是不。
提议遭到了拒绝。清晰易懂。我会如实向上面汇报,因为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跑腿的。何况,也不一定因为答复是不,马上就会遇到危险。
我只不过是告诉您,说不定会遇到。也可能会平安无事。要是那样就太好啦。不不,我不是说假话,是真心这么想的。因为我对您很有好感。不过您大概不愿让我抱有好感吧。这个嘛,也是没办法的事。一个跑来说一通莫名其妙的话的莫名其妙的人。就连模样,您瞧,也不成体统。从来就不是那种招人喜爱的类型。可是我对您——您也许会觉得讨厌——倒是有好感。非常希望您能平平安安、早日成功。”
牛河说着,注视着自己的十根手指。那手指又粗又短。他把两手翻来覆去,然后站起来。
“我该告辞了。对了,我在您眼前露面,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呃,我会尽量按照川奈先生的希望去努力。祝您好运。再见。”
牛河拿起放在一旁椅子上的旧皮包,消失在餐厅的人群中。他走过去时,路上的男生女生都自然地避让到两边,空出一条路。就像村里的小孩逃避可怕的人贩子一样。
天吾用补习学校大厅里的公用电话,往自己家里打了个电话。他打算在铃声响过三次后便挂断,然而在响第二声时,深绘里就拿起了听筒。
“不是说好了,铃声先响三下,然后再拨一次吗?”天吾有气无力地说。
“我忘了。”深绘里无所谓似的回答。
“你说过要记住不忘的。”
“我重来一遍吗。”深绘里问。
“不,不用重来了。反正你已经接了电话。我不在家时,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没有电话来过,也没有人来过。”
“那就好。我下班了,现在往回赶。”
“刚才飞来一只好大的乌鸦,在窗外叫。”深绘里说。
“那只乌鸦每天一到傍晚就要来,你别管它。就像礼节性的访问。
我大概七点前就可以到家了。”
“你最好快一点。”
“为什么?”天吾问。
“小小人在闹腾。”
“小小人在闹腾。”天吾把对方的话重复了一遍,“你是说在我家里闹腾吗?”
【文、】“不对。是在别的地方。”
【人、】“别的地方?”
【书、】“很远的地方。”
【屋、】“可是你听得见。”
“我听得见。”
“那意味着什么呢?”天吾问。
“要发生yibian啦。”
“yibian?”天吾说。他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了那是“异变”两个字。“要发生什么样的异变?”
“我也不知道。”
“是小小人制造的异变吗?”
深绘里摇摇头。她摇头的感觉通过电话传过来。意思是不知道。
“最好在开始打雷前回来。”
“打雷?”
“如果电车停运的话,我们就会分散。”
天吾回头望了望窗外。夏末的黄昏宁静平和,连一丝云也没有。
“不像要打雷的样子。”
“表面上看不出来。”
“我会抓紧的。”天吾说。
“最好抓紧点。”深绘里说。随即挂断了电话。
天吾走出补习学校的正门,再次抬眼望了望傍晚晴朗的天空,然后步履匆匆地直奔代代木车站。刚才牛河说的话,在脑子里仿佛自动重放的磁带一般,一再反复。
我想跟您说的是,世上也有一类事,不知情反而更好。比如说您母亲的事也是这样。知道了真相,反倒会伤害您。而且,一旦知道了真相,就得对它承担起责任来。
而且,小小人在某个地方闹腾。他们似乎和注定要发生的异变有关。现在天空晴朗,可事物只看外表是看不明白的。说不定会雷声轰鸣,大雨倾盆,电车停运。必须赶紧回家。深绘里的声音具有不可思议的说服力。
“我们必须齐心协力。”她说。
长长的手臂正从某个地方伸过来。我们必须齐心协力。谁让我们是世界上最强的男女二重唱呢。
节奏永远持续下去。
第11章 青豆·平衡本身就是善
青豆在房间内铺的地毯上,把带来的蓝色海绵瑜伽垫摊开铺好。
然后让男人脱去上衣。男人下了床,脱掉衬衫。他的体格显得比穿着衬衫更魁梧,胸膛厚实,只见肌肉隆起,毫无松弛的赘肉。一看就是健康的肉体。
他听从青豆的指示,趴到瑜伽垫上。青豆先把指尖搭在他的手腕上,测了测脉搏。脉搏又深又长。
“您平常做什么运动吗?”青豆问。
“不做什么。只是做做呼吸。”
“只是做做呼吸?”
“和普通的呼吸有点不一样。”男人说。
“就是刚才您在黑暗中做的那种呼吸吗?动用全身的肌肉,反复地深呼吸。”
男人脸朝下趴着,微微点头。(文*冇*人-冇…书-屋-W-R-S-H-U)
青豆有点不理解。那的确是相当需要体力的剧烈呼吸,然而单凭呼吸,就能维持这样一具精悍强壮的肉体吗?
—F面我要开始做的,多少会伴随一些痛楚。”青豆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如果不痛,就不会有效果。不过痛的程度可以调节。所以,如果你感到痛,请不要强忍着,喊出声来好了。”
男人稍微顿了一下,说:“如果还有我没体会过的痛楚,我倒想看看是什么样子。”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一缕讽刺的意味。
“不论对什么人来说,痛楚都不是乐事。”
“不过,伴随着痛楚的疗法,效果更佳,对吗?只要是有意义的痛楚,我就能忍受。”
青豆在淡淡的黑暗中浮出一个稍纵即逝的表情,接着说:“明白了。我们看看情况再说吧。”
青豆照老样子,先从舒展肩胛骨开始。她的手触到男人的身体时,首先注意到了肌肉的柔韧。那是健康而优质的肌肉。和她平时在体育俱乐部里接触的都市人疲劳僵硬的肌肉,在构造上毕竟不同。但同时也有强烈的感觉:本来自然的流动却被某种东西阻断了,就像河流被浮木与垃圾暂时堵塞一样。
青豆以手肘为杠杆,拧着男人的肩膀。起初是缓慢地,然后是认真地发力。她明白男人的身体感受到了痛楚,而且相当痛。无论是什么人,都难免要发出呻吟。但这人一声不吭,呼吸也没有紊乱,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皱。好强的忍耐力啊,青豆想。她决定试一试这人究竟能忍耐到何种程度,于是不客气地加了大力度,很快,肩胛骨的关节嘎巴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有一种仿佛铁路道岔被扳过来的手感。男人的呼吸猛然中断,但随即又恢复原来的平静。
“肩胛骨周围严重淤塞。”青豆解释道,“但刚才淤塞已经消除了。
流动正在恢复。”
她把手指插进了肩胛骨的里侧,一直插到手指的第二节。本来就非常柔软的肌肉,一旦排除了阻塞物,立即恢复了正常状态。
“我觉得舒服多了。”男人小声说。
“应当伴随着相当的痛感。”
“没到不能忍耐的程度。”
“我也算是忍耐力很强的,但要是在我身上照样来一下,我恐怕会喊一声。”
“痛这东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