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经死了,可是你们谁都没看出来,我欺骗了你们我成就了你们这些个傻瓜呀——傻瓜们接着往下活吧。
柳东把小苗的死讯告诉柳西时满怀一种恶意——多好的一个乡下姑娘,为你死了你有什么话要说吗?柳西淡淡地说我没想到她会那么想不开,如果我是神仙我能预知她的下场,我肯定带她走了,可真要是跟了我,她不是更惨吗?死了就死了吧,比我们少吃几年饭,多睡几年觉而已,你恨着我干什么?谁让你们想起养鸵鸟的?你们的鸵鸟呢?鸟毛现在有了一根儿没有?这个他妈的老金!他妈的二胡!还有你!
大生活32(1)
鱼儿每周五放学后去梁教授家学画,坐公共汽车一站就到,教授夫人却不放心,这么小的孩子在车上遇上坏人咋整?后来她就骑个老人车,准点到学校接鱼儿,教授就在家里准备一顿很优秀的晚餐,到了晚八点半,再由柳东去接鱼儿回家。对这两位老人,柳东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骂人损人他有一整套,夸人却不会,他只能说这两位老人太有氧了,之有氧!是啊小苗是死了,可是别的人,有一千个一万个好好地活下去的理由。千姿百态这类酸词儿,就是专门发明出来描述生活的。
柳西的房子是没了了,他却有了一笔很天文的钱,柳东想柳西不能再像从前一样,狗撵慌了似的满世界乱窜过那种千姿百态的生活了,他该用这笔钱干些正事,做个买卖炒个股票啥的。柳西却说,哥,你每天骑个破三轮儿,风里雨里酷暑严寒的终于不是个事儿,你买一个铺面,开一个正规的水果店你看如何?柳东的鼻子又一酸,这就是柳西,小时候常被柳东南拳北腿揍得东逃西窜的柳西哟。柳西从柳东的脸上看出些啥来,遂起身,说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去茶楼了。柳西你等等,这个水果店,算我们合伙开的,我的这两间房,也是我们共有的。柳西说都行都行,只要你过得比我好。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小张姐姐冲将进来,杀气腾腾:
“你们凭啥把我的房卖了?”
“噢,噢,没有给你打招呼,”柳东笑着说。“这些天你又总不在家,坐,坐。”
柳西说:“这个妹妹凶。你的房?那是我们的房,天理王法都没有了那才是你的房!”
“是你的又咋?”
“这就对了噻,我就是一根儿火柴把它点了那也是我高兴,我嫌天冷了我点了房子烤一把火你把我咋?把我的东西咬了?莫名其妙你这个小婆娘。”
“你们,你们欺负人!”
“小张姐姐,是这个样子的,你看……”
“哥,留点口水你哪怕去吆鸭子呢,跟这种傻瓜你废什么话!”
“柳西你是不是皮子又肇痒了,刚对你有点好印象你又耍涨了是不是?去茶楼看你的英超,你走噻!”
“我不走,我怕我走了人家欺负你。”柳西嬉皮笑脸的。
柳东却明白,小张姐姐发火是有道理的,他刚收了人家半年的房租嘛。
“反正我是交够了今年的房租,我绝对不搬家!”
“刁德三赶你搬家了?”
“我管他是刁德几,刁德亿万来了我都不搬!”
柳西就给小张姐姐火上猛浇油:“对头,偏不搬,跟他狗日火拼了,我是你这边的,我肯信他还把你缝起来了。”
幸亏小张姐姐没听懂这句极端下流的话。她气咻咻地说:“都是社会上闯荡的人,哪个怕哪个?”
柳西就来了浓厚的兴趣,一屁股坐上桌子:“豪杰噢,豪杰豪杰,我哥以前人称柳大侠,这二年屡战屡败故尔隐退山林,现而今又来了张大侠,长江后浪推前浪,那个刁德三还以为桂花巷十九号没有人才了,瞎了狗日的狗眼,喔,叫呢,是扳起了的,家呢,是不搬的!”
小张姐姐瞪了柳西一眼:“房是我从你们手上租的,我只拿你们说话,我通知你们两点,第一,年底前我绝不搬家,我要把我的房租住完,第二,房租我是一分钱不多交,新房东要涨我房租,那该你们负全责。”
“我哥当初租房给你的时候,是看你青春美丽,房租故而温柔,现在新房东要涨你房租那是人家不好色……”
“柳西你再胡说八道我真就不客气了!小张姐姐,刁德三涨你多少房租?”
“翻了两番,太黑了嘛,说不定你们是合伙欺负我呢!”
柳西很惊讶地怪叫一声:“欺负你这样的妹妹还用合伙?见过拍蚊子吧?两个巴掌叭嚓一拍,这么一搓一搓,再吹口气假装就没有你了,噢,本来就没有你。”
“翻两番地涨房租,这个刁德三确实狠了点,柳西你快走,去看你的球赛!”
“家头这些事,比英超还好看。”
小张姐姐嘀咕了一句很下流的话:“锤子毛!”
柳西很夸张地又怪叫了一声:“真是鸡屙尿了!小张姐姐你敢给我耍女流氓我就敢给你耍男流氓。哥,反正我们已经收养一个鱼儿了,再收养一个虾儿那也是虱子多了不痒,小张姐姐,一分钱的房租你都不用操心了,对直搬我们家来,鱼儿咋过你咋过,我们假装你是大鱼儿。”
小张姐姐愣愣的,然后哭了。
柳西顿感索然,“你看给你开两句玩笑你都受不了你还闯荡社会,你在拿你我开心哟。”跳下桌子,灰溜溜走了。
小张姐姐也走了。唉,她当初来租房的时候何等样潇洒气派,何等样风光,价都不问就敢掏腰包,这才一年多就被社会修理成这样,人生哪人生!小张姐姐,清醒白醒地你跑到成都来做啥?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以为成都比别处白一些?前些日子联合国派好些洋傻瓜来考察我们,给我们发了安居工程奖和最适合人类居住奖,有更傻的傻瓜就敢去偷奖章,满世界通缉呢抓来一个农民,把联合国的奖当废铜卖给废品收购站了,最适合人类居住?是啊,他们却没有说清楚最适合哪一种人类居住,你也不好好掂量就睁起美丽的眼睛往成都跳,成都是个火锅城呵,你以为把你烤不成热锅上的蚂蚁,你天真哟,或者是成都的火候还不够?你放心,一万多个罗汉儿甚至包括你自己不是往火上添柴就是往火上浇油,不把你烤成热锅上的蚂蚁不把你涮成羊肉它敢叫成都?
大生活32(2)
一看手表快九点了,柳东正准备冲出去接鱼儿的时候鱼儿回来了,后面还有一个笑嘻嘻的梁教授。
唉,成都,哪怕是有梁教授这样的好人,它还是成都嘛。
这天夜里暴雨下得不歇气,天亮了,老天仍不解恨仍泼洒着。水果摊很显然是摆不成了,柳东用雨衣把鱼儿包得严严实实,鱼儿,中午要是还下暴雨,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学校我给你送饭,不下雨呢你还是吃学校的伙食团,柳东爸爸要去摆水果摊。鱼儿说晚上要是还下雨呢?柳东说那你就给老子游回来,小小年纪要学会说点吉利话嘛!不过这样的苦日子你我就快熬穿了,我们就要有自己的水果店了,天上下刀子你我都不虚。他把鱼儿摆上三轮刚出院门,小张姐姐回来了,什么雨具都没有,披头散发成母夜叉那种形象,脸色苍白嘴唇乌紫,她对柳东笑一笑说那个刁德三,已经摆平了。柳东心里一咯噔,然后想,算了,做那么多联想有啥用呢她又不是你的亲妹妹!
大生活33(1)
还是这个早晨高明那边也在下暴雨。
小蜂抱着书包,看着窗外的大雨发傻,一阵过后他就去找高明,高明正在用早点,高明的早点一般都用得很长,边用早点边看报,桌上摆得呼啦啦的但是人家只吃很少一点,国外的有钱人在电视上都是这个名堂。小蜂走进餐厅说这么大的雨,高叔叔你开车送送我嘛,洪雨也很同意,就用希望的眼睛看高明。高明说,如果我现在刚好要出门办事,不管有雨没雨,送你一段毫无问题,小蜂说那你就假装这会儿刚好要出门办事嘛,高明说小蜂啊,我说过你好多回了,我最不安逸你的,就是这个油腔滑调的老毛病,洪雨刚想说什么高明就说你不要插嘴,小蜂,我问问你,那些家里没有汽车的同学咋个办?你经常假装自己是个男子汉,这点风雨算什么?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穿上雨衣去上学,第二呆在家里,叫你妈给你写一张假条,我们家小蜂,从小娇生惯养,八个保姆才服伺大的,怕风怕雨,或者说你昨天夜里发高烧了,你自己选吧?小蜂说那就写滚他妈卖X,挂高些,挂矮了,要生蛆!小蜂然后就冲出去了。洪雨想追出去的时候高明说洪雨,你给我站住,洪雨就站住了,说高明,如果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会怎样?高明说你问得太精彩了,如果他是我的亲生儿子,就凭他刚才骂那几句,我打得他半年说不出话,如果他是我的亲生儿子,他绝不会有那么多的电子玩具那么多的高档服装连小短裤都是金利来,更不会有钢琴,买回来以后他就没有动过几指头,他会是一个很简单的娃娃,比任何娃娃都普通,掉在人堆里你就把他薅刨不出来,但是将来他的出息会很大。
这时候小蜂顶着书包,在暴雨中狂奔。
高明说像这样长大的孩子,他会比你我刚强得多,更要紧的,比你我坚韧得多,洪雨你不希望你的小蜂成为那样的人吗?洪雨迟疑地点点头,高明说那你就把他交给我来管教,你不能护短,再心痛你都不能表露出来,只是……高明的脸色和语气突然暗淡下来,我不知道现在还来得及不了,但是我会全力去做,像对我的亲生儿子一样教他去做人,做事,你应该相信我,如果这个娃娃终于是调教不出来,如果我……还有足够的时间,那我以后用你的时候我就不戴套子了,我们做一个自己的娃,哎呀你看你哭啥?医生还没有最后的定论嘛。洪雨想说,有了,早就有了,成串的泪水就掉下来,高明的那个贴身女秘书,早就把一切都告诉洪雨了,洪雨还是毅然决然地跟了高明,她图的是什么她很清楚但她不说,别人也都清楚别人更不会说,可是高明呢?他清楚吗?这倒还是个谜,太深太深的一个谜。洪雨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爱上高明了,那很像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子汉。洪雨更不知道高明不爱她,一点儿都不爱,高明娶她,有高明自己的道理,一个很深奥的道理。
高明把一盒餐巾纸往洪雨跟前推一推,我今天约了一个生意人,在你的餐厅谈点儿事,顺便请他吃顿饭,你的餐厅试营业嘛就拿这种傻瓜试刀,他想买下你从前的那套住房和你那个小饭馆,开价还不低,这个傻瓜在房地产界还是有些名气的,我看满可以摇他一摇,摇多摇少反正都是你的婚前财产你说呢?洪雨说我不会摇人,高明说我是搞啥的?摇人这种邋遢事儿是我的专长,你干干净净的多好。
高明所说的那个傻瓜,居然是刁德三,他们在“广东老乡”商量这勾当的时候小蜂来吃午饭了。洪雨说小蜂,他们刚发明了一道新菜,泡椒墨鱼仔,你尝尝,再来一小盅乌鸡煲你看怎样?小蜂很疲倦,都行都行,然后就一头歪在饭桌上昏死过去。洪雨急坏了小蜂你咋了你咋了?用手试试小蜂的额温,炙手,顷刻间就失去了抓拿。高明很从容地走过来,抱起小蜂走出门去,走向大林肯,小蜂在高明的怀中醒过来,把腿一阵狂蹬,我下来我下来,你放我下来!洪雨说小蜂你干啥?你必须去医院,小蜂说我自己会走,就歪歪斜斜往前走,洪雨说小蜂你想干什么?小蜂说我以后再坐他的车我是小王八蛋!高明就喊了一辆出租车,小蜂却连出租也不上,只是歪歪斜斜往前走,洪雨上前搀扶着他,母子俩现在可悲壮了,高明的大林肯跟在他们母子后面,走得很慢很从容,你看这是多么奇怪的一家人。
小蜂输液的时候,高明和洪雨坐在医院花园里的长椅上,洪雨用纸巾时不时擦把脸,两边的颧骨擦得生痛,她想自己现在一定很难看,却顾不得了。
“你咋?后悔了?如果你后悔了,今天早上那些话就算我没有说,小蜂还是按照他以前的长法那样长,你看你伤心一个啥?”
“我在想丁爷,我们那样对待他不公平,高明,那个小饭馆我不卖了,我想把他给丁爷。”
“随便你。想不想知道我给那个刁德三摇出多少钱来?”
洪雨摇头。
“那就都是你的事了。”高明闭上眼睛,一直闭了下去。
“小蜂这儿有我,你忙去吧。”
“嗯。”
“难得你今天这么有闲。”
“嗯。”
“丁爷这个人哪,从前是用铁钉子下酒,苦成那样,人家还是那样,唉,一个老志愿军战士,他咋混成这样!”
“当战俘了嘛。”
“你说啥?一个炊事员……”
大生活33(2)
“是炊事兵,是兵就算战俘。”
“你咋知道?问你话!”
“嗯。”
“高明,高明,你今天做啥子了?”
“嗯。”
“高明!”
“我陷入深思了!我陷入沉思了行不行?”
“那你陷吧,我去看看小蜂!”
“你等等,如果有一天,你我分手了,不是因为我的死而分手了,你记住我现在说的一句话——不能全怪我。”
“高明你是个王八蛋。”
“我早出壳了不是蛋了。”
洪雨哭出声来。
“你看你看,当初那场空难大祸临头的时候,你都没有哭。”
“你是一个最坏的坏王八蛋!”
“噢,”高明仍闭着眼睛,“人的一辈子,就像闹一场情绪,最后出口恶气,就算是终生幸福了。你现在想提前出这口恶气是不是?高明那个最坏的坏王八蛋,有那么多的钱娶那么漂亮的老婆,还要闹情绪,临死还要出口恶气,你是这么想的吗?饱鬼饿鬼都在叫,最饱的鬼叫得还最凶,是这样吗?”
晚上高明用洪雨的时候没有戴避孕套,从前他是用套子的,那种能尽量延长时间的套子,洪雨哼哼唧唧的时候高明说,戴套子做爱谁最舒服?套子,因为它两面接触的都是真的。现在高明不戴套子了,一进入洪雨体内他就大汗淋漓,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虚弱,他勉强完了事,似乎没什么快感,他把洪雨的双腿提起来让它们靠墙,在洪雨的屁股下垫了两个枕头,洪雨成直角躺在床上,像字母“L”,这样可以使他的精液在洪雨体内多待会儿,洪雨由他摆布着,心里充满厌恶,眼里是屈辱的泪水。这不算啥,洪雨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