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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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生活-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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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鱼儿就叫梁教授是爷爷了。

大生活59(1)

柳东坐在屋檐下给鱼儿洗衣服。

这院里的花花草草他看它们四十年了,一年年的花开花落,一年年的草青草黄,院墙角下的青苔,瓦愣上的衰草,屋檐下有一个燕子窝,荒芜得像塞外的古长城了,柳东小时候是有燕子的,年年有,后来不咋来了,后来再不来了,那一排花盆,是柳东有妈妈的时候有的,盆里现在长的是草,到秋天却往往还有黄色淡紫色的小花,花盆下曾经弯曲地有一条小蛇,柳东用火钳夹起它来,柳西主张把它埋了,他们就挖一个坑把它活埋了,柳西在那坟上使劲跳,意思怕它再钻出来,故尔把土夯实,这院里的什么地方肯定还有两只乌龟,丁爷送给柳西玩的,放在洗脸盆里,加些水,一小把米,能听见乌龟嚼米的声音,咔咔的。脸盆放在院里,有天夜里一场暴雨,天亮了盆中水满了乌龟没有了,院门无缝乌龟爬不出去的,它又也不会上墙,但是他们找了几天没找着,就算了。总之这些都不是柳东的了,再不是了,但是,不是就不是吧,算了。

院门开得静悄悄。柳东抬头时张小云站在面前,很发愁地看他。

“你们那部戏拍得怎样了?”

“正在做后期。”

“给你发的什么角色?好姑娘还是坏姑娘?”

“郑导说我的戏不好。”

“他敢!哪天你看我不当面修理他。”

“不好就是不好嘛。”

“不好就不好,有戏就行。”

“柳东。”

“你说鱼儿这个小傻瓜,她居然想自己洗衣服了,洗得干净吗她,给老子浪费洗衣粉。”

“柳东!”

“这次戏没演好没关系,哪天我再当一回贪官污吏,再把你划拉到哪个剧组去,继续深造,十年铸一剑嘛,像你这种情况,大器晚成也是有的。”

“柳东!你还让不让人说话了?”

柳东想,这就是再也封不住她的嘴了,他有预感,因为张小云的目光很不祥和很不友好,她说出的话会很伤人,但她就是用嘴巴打雷柳东也只好乖乖听着。天上打雷你可以捂住耳朵,张小云打雷你却是连耳朵都不敢捂的,她比天厉害柳东是领教得太多了,她要说就说吧,算了。

张小云的口气却很平淡:“我去给剧组拉赞助的时候那个大老板看上我了,这些天正在拼命追我。”

“噢,只要他不姓胡就行,那个狗日姓胡的专门……”

“啥意思?”

“没意思。”太没意思了,大老板追穷姑娘,黄世仁追白毛女,追得她往深山老林跑,其实何必呢?黄世仁又有钱又是个单身,钻石王老五嘛,人长得假了些但钱是真的噻,看上你是你的造化,你跑啥?何不嫁到黄家去,上穿旗袍下穿鞋。湖南那边发明的歌,湖南尽出奇人:乡下的姑娘进城来,打着赤脚跑得快,何不嫁到城里来,上穿旗袍下穿鞋。

“柳东,我晓得你现在需要钱,只要你开口。”

“谁不需要钱了?”

“可是谁难到卖房的份儿上了?”

“是啊,谁啊?那样子的不懂事!小张姐姐我看这个问题是这样的,那个大老板喜欢你,只要嫁过去不是二房,那你就嫁!”但是没有领到结婚证以前,你连裸体都不给狗日看,或者只给他晃一眼,看得到,搞不到,心如刀绞。他现在追你就跟狗撵兔子一样,只要你不是很反感这狗,你就假跑一阵,让狗捉去,从此狗兔同窝过着幸福的生活,但是你绝不可以听狗的空口许白愿,什么时候把母狗离了娶你这个小乖兔兔,那你就比电视上那些女傻瓜更傻,人家是傻在明处傻在你前头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傻给你看了,你还要一板一眼一模一样前仆后继地傻下去,老子我越同情你越看不起你。

柳东感觉到一种对张小云深深的怀念,她要走了,参加他们那边了,柳东提前就开始怀念她了,但是他能干些什么?只要他开口?他敢开这一口吗?她要走就走吧,算了。当然她走之前还敢在厨房洗澡还敢不闩我们这边的门,那你就不要怪柳东不仗义了,柳东也是人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嘛。但是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和深藏在哪里的两只乌龟,再不是柳东的了,不是就不是吧,算了。

“小张姐姐,其实有钱人也不都是坏人,即便是坏人,只要对你好,也就行了,你不能苛求他去热爱全人类吧?我这么些年我只和警察说台词,可我给你说的全是贴心话。对了,你们那个戏什么时候播?

鱼儿的衣服其实已经洗得很干净了,但是柳东还在假洗。张小云把盆子端过去,三爪两爪搓一下,三把两把拧干,往铁丝上挂晒的时候哭了。

“柳东,你为啥把房子卖了?”

“柳东,你一天到晚装疯迷窍的你以为你算老几?”

“柳东,用你们成都话说你龟儿是鸡脚神戴眼镜假装正神!你是王八蛋!”

张小云哭回她的房间后就把房门砰地一关,柳东端一盆热水进了她屋,也是用一条洗脸巾恶狠狠地搓了拧了拿给她,你给我擦擦脸,咋,还要我亲自动手?给我使劲擦,擦清楚!张小云擦完脸后把洗脸巾往地上一扔,说柳东你是个大混蛋。然后就冲出去了。

混蛋就混蛋,只要没有混成鸵鸟蛋。

柳东心里镜子似的透亮,张小云是看上我了,当然我也早就看上了她,但是我敢接招吗?首先她的脾气怪得连她的亲生父母都可以骂来骂去,其次说话像打雷,再其次,她跟我吃方便面能吃多久?

大生活59(2)

柳东是有过夫妻生活的,李圆圆虽说最终抛弃了柳东但说话总是轻言细语,对不起我今天刚绘了彩指我不能洗碗,对不起我今天赢了人家,输家不开口赢家不能走,你咋又不洗澡呢?谨防老娘一脚把你蹴到隔壁去,但总的来说李圆圆还是温柔的时候多于暴烈的时候,对不起我们分居一段嘛你看呢?

柳东心想,和张小云苟且一下是可以的,但相许终生是不可以的,你在扫大街人家被大老板追得呼儿嗨哟,她一旦顶不住了投入人家那边的怀抱,揪心揪肺痛了的就只有你,故尔我们这边的不动真情才是硬道理,花花绿绿你们满天飞你们的,你们飞得再好看也架不住我们不看。两个蝴蝶飞起来,梁山伯与祝英台,财主家的儿女也是不开眼,居然殉情,死成千古绝唱,我们穷人家不来这一套!我偏不殉什么情,我死了鱼儿咋整?再说为张小云和洪雨这样的婆娘去死,我犯不着!

要找啊,还得找杜鹃这样的好女人,只是不知道她还有没有闲着的姐姐妹妹,哪怕是小姨子,也——行!

大生活60(1)

老金这匹老鲨鱼的真面目彻底暴露以后,也就再没有必要躲躲闪闪了,故尔天天浮在水面上换气。柳东和他去丁爷的小饭馆喝酒,这些日子尽忙活些怪头怪脑的事,就把丁爷忽略了,那哪儿成啊?老远就看见小饭馆外一块纸牌在风中翻飞,走近一看,纸牌上说“休息”,隔了玻璃再往里一看,丁爷坐在一张餐桌后发傻,推门进去后丁爷木讷地说,吃什么喝什么自己招呼。很明显的气氛不对,问丁爷出啥事了,丁爷只发傻,再问燕子、春草和小文呢?我把她们放假了,究竟是咋啦丁爷你倒是说话呀,哎,邱大姐走了,也没言语一声,走了,好好儿的,说走就走了,这人哪,唉,我想为她戴一块青纱,我没那名分哪我,邱大姐人呢?在家里停着呢。

老喜鹊死了,这世上从此少了一种令人高兴的喳哇。

老金拿来一瓶江津白和三只玻璃杯,他们就默默地喝起酒来,没有什么安慰话说给丁爷,丁爷是山,一辈子的风风雨雨,山还是山,这一道大坎迈不过去的话,他还敢是丁爷?这时候很大一拨臂戴青纱的男女涌入,咋咋呼呼的,老板呢?谁是老板?丁爷呆呆看他们,说事吧。你是老板,那好,邱玉香的抚恤金,你准备出多少?

闹一阵柳东闹明白了,这拨人是邱大姐的亲戚。邱大姐不是孤身一人嘛?怎么一下子死出这么多亲戚来?

这拨人把小饭馆四下里坐得满满当当,很刁蛮的样子,乱七八糟说着他们的道理,邱玉香是被这饭馆活生生累死的,你们赚那么多钱剥削邱玉香那么久,总不能一毛不拔呀,有钱人都这么心狠么?你看他们还在这里喝酒哟,是嘛,居然连祭幛都没有送一幅,嗨,老板,你开腔噻?他稳得起哟,我们天天来坐起,叫他生意搞球不成……

老金挺身而出了,你们讲理不讲理?

这就是正在讲,我们不讲理,早把这个饭馆砸个球的了。

洪雨大口喘气跑进来,丁爷,丁爷!洪雨然后为丁爷揉背,丁爷,丁爷……她一眼都不看柳东,假装没有柳东这么个人,她向老金还点了一下头,却没有理睬柳东,柳东心说去你妈的,老子我也用不着犯贱去答理你,正这么想时洪雨说,柳东,你和老金去看看邱大姐的灵堂,看还缺什么不缺,哎,哎,柳东忙不迭地应着,老金,走,走,洪雨,丁爷交给你了,老金,走!

邱大姐的灵堂,是柳东见过的最简单的灵堂,正面墙上一张五寸的彩照,邱大姐在绿蜻蜓幼儿园和一群孩子的嬉戏场面,余者空空荡荡,墙皮剥落得见了红砖,屋正中一张灵床,床前一只木凳上摆一个拳头大小的香炉,两根特别细的红蜡已是烛泪流尽东倒西歪了,但这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灵堂,因为邱大姐本人正坐在自己的灵床上抹眼泪。

邱大姐是假死,医学上叫作假性死亡。

邱大姐假死后她的那些从不往来的亲戚们把什么都分了,存折,家具,连茶壶都拎走了,邱大姐手上的一只破表也被捋下来,为了一台十四寸的小彩电和几件旧家具吵了整整一夜几乎要去厨房抢刀了,幸亏刀也被分了要不然早就砍将起来。房东说你们不能把死人停在这里,要送殡仪馆,他们说,送殡仪馆你出钱哇?说得房东难过地低下头去。

老金叹口气说好悬,幸好没送殡仪馆,要不然那里的冰箱早把邱大姐冻成真死了,这帮子狼心狗肺的东西还真是救了邱大姐一命,就像好人经常要干坏事一样,坏人也经常干些好事。

邱大姐的亲戚们回来了,丁爷答应给他们二万块钱的抚恤金,他们一个个眉飞色舞可是顷刻间目瞪口呆,就是那句老话——你死得好好的,怎么又活了?

柳东定定神,很严肃的样子:“都来了?晓不晓得我是干啥的?”

“你是干啥的?”

柳东说:“你管球老子是干啥的?我告诉你们,谁从这屋里搬走些什么……”

老金说:“是抢走些什么。”

柳东说:“谁从这屋里抢走些什么,马上给老子搬回来!”

老金为虎作伥说:“你们千万当心,哪怕少一根儿筷子,我把你们统统抓起来,这叫入室抢劫懂不懂?先说说,存折在哪儿?”

“我们分了。”

老金说:“分得很快嘛你们。我手机没电了,柳副局长,借你的我用用,我看先叫所里把他们扣起来,省得再回头一个一个找他们,麻烦。”

柳东说:“还是先看看他们的态度。”心里直打鼓,万一被这拨人看出什么破绽,呼啸着冲上来把我们一阵乱捶那也是白挨,毕竟这是人家的家务事。

眼看这拨人已然露了怯,老金更是穷追猛打:“你们这叫团伙抢劫,在量刑上是要罪加一等的,学过《刑法》吗?趁这几天还能自由行走,抓紧学一下。你们当中如果有人从前进过局子,就叫作是有前科的,这就很麻烦了。”

有个嘴巴很大的看上去还入目的婆娘说:“我们把东西和钱还回来嘛。”

老金勃然大怒:“东西?钱?你看你们这些法盲!那叫赃物和赃款,至于这个案子咋定性,看你们表现了,定成团伙盗窃那是绰绰有余,要定成抢劫嘛,还要和法制科的金科长商量一下,定成抢劫你们狗日事就出大了,前两天的《成都晚报》看没有?一个傻瓜就为想抽烟就抢了一包烟钱结果是啥子下场?三年收监执行,你们算算你们抢走的东西折合成多少包烟了?我们刚才没有打你们骂你们嘛?”

大生活60(2)

“没有没有,”大嘴婆娘说。

柳东看老金的目光中充满赞赏,看大嘴婆娘呢目光就有些色,可惜这个婆娘了,居然长得表里不一,再仔细一想,有表里如一的婆娘么?有么?

老金说:“那就好,不要回头再反告我们一个刑讯逼供罪。”

“你看你说到哪儿去了,我们知错改了还不行?”大嘴婆娘满面媚气。

柳东砰然心动了,如果实行走婚制的话,这样的婆娘也是可以走她一下的。老金却浑然不为色所动:

“那就都给老子滚,两小时之内,赃物赃款,一点儿不少给我退回来。”

大嘴巴婆娘有些忸怩:“那个彩电我们卖了,它不好分嘛,卖给一个流动收荒匠了,现在到哪里去找呢?”

“卖了多少钱?”

“二百元。”

柳东正想说那就还钱老金说:“这就是我们柳副局长刚才说的态度问题了,旧的找不回来,买一个新的嘛,你们还瓜不溜秋站这儿干啥?还不赶快去退赃赔赃还等啥?等我给你们泡茶?连茶壶都被你们抢走了我拿尿壶给你们泡茶?”

那拨人故尔鱼贯而出。柳东说等一下,把你们戴的孝都给老子摘球了。老金啊,进过局子的人,他就是不一样,你当初就是这样被警察谈话的?老金说差不多吧,从琢磨鸵鸟蛋的同时,老子就在琢磨刑法呀刑事诉讼法这些名堂了,总之先要规划好自己的下场,这一琢磨,顷刻间长学问,同志,不学法不行哟!柳东说老金,万一人家发现我们是假冒伪劣的公检法了你咋整?老金说最多判你我一个防卫过当,老金还要抒发什么的时候邱大姐说话了:

“你们去问问丁大贵,他还要我不要?”

这就对了,死过一回的人,从阴间到阳间来回一比较,自然就明白很多道理,就伟大和正确起来,这还不把丁爷高兴死了?打从知道邱大姐夭折后丁爷就傻得快不是山了快成丘陵了。

老金说邱大姐,我们这就敲锣打鼓披红挂彩的把你送过去?柳东说不行不行,丁爷的高血压本来高,一看邱大姐没死,老家伙的血压往上冲一冲,听说邱大姐真要跟他过了,血压再往上冲一冲,说不定先要办他的后事了,这件事要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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