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红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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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红年代- 第3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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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之下,群众们只好开着拖拉机和农用三轮,浩浩荡荡赶往县里去讨说法。

当数百名披麻戴孝的群众打着白底黑字的横幅聚在南泰县政府门口,哭天抹地,捶胸顿足的时候,正值中午时分,不大工夫就聚拢了大批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路人停下自行车驻足观望,妇女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评头论足。

三张硕大的黑白遗像放在地上,相片上的孩子稚气未脱,胸前还系着红领巾,遗像前摆着香烛果品,一些头上缠着布条的妇女坐在地上拍打着大腿拉长腔哭嚎着,男人们则一脸阴郁的站在一旁抽着烟。

县政府的铁栅栏门紧闭,县公安局紧急调派了三十名干警前来维持秩序,大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县政府的车辆进不去出不来,马路上的汽车也渐渐拥堵起来,鸣笛声,吵闹声、哭声混杂在一起,要多乱有多乱。

县政府三楼窗口,几位副县长正捧着茶杯好整以暇的看着西洋景,苦水井乡是招商引资的主阵地,同时也是周文亲自负责的乡镇,这个节骨眼上闹出校舍被风吹垮,死伤累累的事情,最难受的自然是周县长,以朱副县长为首的副职们被这位年轻的新县长压制了很久,终于有机会扬眉吐气了。

“这个影响相当恶劣啊,必须有人出来负责才行。”朱副县长吹拂着茶杯上的热气,优哉游哉的说道。

“是啊,再穷不能穷教育啊,专项资金都拨下去了还能出事,可见……哼哼,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啊。”另一位两鬓斑白的副县长冷笑着说道。

“咦,死的不过是几个小学生,怎么这么多大人披麻戴孝啊,这不对劲啊。”有人提出了疑问。

朱副县长解释道:“死的三个学生中,有一个是下马坡村的孩子,这孩子年龄小辈分大,村里不少人低他两辈,村长梁大众都是他的侄子辈呢。”

众人恍然大悟,随即深深佩服起朱副县长来,到底是南泰县的本土干部,连乡一级干部的名字都说得出来。

此时周文刚从大河乡慰问受灾群众回来,他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了,连续几天的奔波操劳,心理压力又大,再年轻的体格也经不住这种折腾,疲惫至极的周文躺在桑塔纳后座上渐渐打起了鼾,等到了县政府门口才被汽车喇叭声惊醒。

“小李,怎么回事?”周文一个激灵爬起来问道。

“上访的,又把门堵了。”小李见怪不怪的说道,他在南泰县政府小车班已经当了五年司机,这种场面见得多了,以前张书记唐县长当政的时候,这种事儿每年都要来几回,不是啥新鲜事。

周文透过车窗望去,看到了白幡和黑纱,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他推开车门就要下车,却被坐在身旁的办公室主任一把拉住:“周县长,别过去,这帮刁民正想找您呢。”

“找我?拿我更要过去了。”周文问道。

新的办公室主任姓张,以前是个碌碌无为的科员,周文上任之后才提拔起来的,他自视为周文的嫡系人马,恳切的说道:“周县长,你现在不能过去,要不然这些刁民更会得寸进尺,提出无理要求,最妥善的办法是冷处理,晾着他们,等他们疲了累了再派个干部去谈,连吓唬带骗,先把他们哄回去,然后再让公安抓人。”

“你们以前就是这么处理的?”周文笑了笑,还是推开车门下去了,办公室主任和司机小李赶紧下车跟在后面,可是很快就被汹涌的人群挡住了去路,只能看着周县长奋力挤向前去,急得他俩捶胸顿足,却又无计可施。

梁大众很愤懑,他的本家叔叔今年才十一岁,在乡中心小学教室里被活活压死,那间教室早就是危房了,墙壁都裂了几条缝,平时还拿木料撑着,谁都知道一刮大风就要出事,可就是没人过问,结果酿成了恶果,死了三个娃娃,一个二十出头的女教师。

这个本家小叔叔的爹八年前在城里干活时,楼房失火被烧死,是寡妇母亲一把屎一把尿将他拉扯到,哪知道竟然死在教室里,末了学校里只送来五千块抚恤金,村里人咽不下这口气,他这个当村长的主心骨更不能坐视不管,于是便抬着棺材去乡里要说法了,另外两家苦主就是邻村人,也跟着抬了棺材合兵一处,人多胆气更壮,乡里没人管就直接奔县里来了。

一群人正在县政府门口和警察对峙着,忽见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从人群中挤出来,来到遗像前站定,梁大众大惊失色,烟蒂都从嘴里掉出来来。

“周县长!”

然后他就看到周县长拿了三炷香,从容的用打火机点燃,很自然的屈膝跪在了三块遗像前。

一瞬间,县政府门口鸦雀无声。

第九季 第042章 一跪定乾坤

在南泰县这个落后贫困的地区,最让人的眼红羡慕的职业不是公司白领,不是私企老板,而是捧着铁饭碗的机关公务员、但凡有点本事的人都想方设法削尖脑袋往机关里钻,在县里局机关当个办事员就能傲视邻里了,要是当个科长局长啥的,那就是人上人了。

而县长,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乡下老百姓,在乡长镇长面前就战战兢兢不敢说话了,这次若不是死了三个学生娃,村民们长期以来的憋屈和愤怒抵达了临界点,这些老实巴交的老百姓是不会抬着棺材堵县政府大门的。

梁大众这回也是破釜沉舟了,念过高中当过兵的他,平时喜欢看新闻联播,读江北晚报,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南泰县里上访的事儿不少,哪回不是公安部门强力介入,牵头的人不是被送进精神病院就是判个三年五载的,但他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就算是拼了一条命,也要为无辜死难的娃娃讨个说法。

万没想到,周县长竟然出现了,而且什么话都没说,先给娃娃们跪下了!那可是县长啊!九五至尊的一县之长,竟然弯下了膝盖,给三个苦水井乡的学生娃娃跪下了!

周县长穿的很朴素,依然是白衬衣夹克衫,西裤的裤管挽着,皮鞋上都是稀泥,一看就知道刚从乡下视察回来,他双膝跪地,手里拿着三炷香,表情严肃无比,在娃娃们的遗像前说道:“孩子们,我对不起你们。”

梁大众就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死难学生的家长们更是号啕痛哭起来,不过气氛已经和刚才大有不同了,刚才是愤怒压抑悲壮的悲鸣,现在则纯粹是伤心的哭泣。

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赶忙来搀扶周文:“周县长,这可使不得。”

周文顺势站起,握住老人的手说:“老人家,我的工作做得不到位啊!我对不起孩子,对不起乡亲们。”

老人们眼泪汪汪的,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其实他们抬着棺材来堵政府的大门,也是一时义愤,不过是想讨个说法,给孩子们泉下之灵一个交代而已,县长亲自接待就已经出乎他们的意料了,而周文竟然以一县之尊身份屈膝向灵牌下跪,一时间所有的委屈似乎都得到了释放。

风声呜咽,似乎是谁在哭泣,县政府门口白幡飘舞,纸钱漫天飞洒,但是公安人员们都松了一口气,他们明白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周县长一跪退千军,这些闹事民众的锐气已经散了。

县政府三楼上,朱副县长捧着茶杯,鄙夷的说了句:“他倒是会作秀。”其他副职们见看不到周文的笑话了,顿觉无趣,也就各自散了。

一场危机被周文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就连最刺头的人都认为没有理由再闹下去,干部最看重什么?脸面啊,人家堂堂的县长都给你跪下了,还想怎么着,死难学生的家长本来被愤怒和悲伤冲昏了头脑,现在也清醒了,抬棺闹事本来就是大忌讳,人家县领导不但不追究,还给足了咱面子,还怕事情得不到解决,家里得不到赔偿么,于是人群也就渐渐散了。

周文指示办公室主任将死难学生的遗体送到县殡仪馆保管,苦主安排到县招待所暂时住下,吃住费用全部报销,随即他亲自来到招待所慰问了死难学生家长,向他们保证,一定严惩相关责任人,按照有关规定给予抚恤金以及赔偿。

家长们垂泪不语,男人们低头抽烟,女人们抽抽搭搭,没见过世面的老百姓在县长面前不会说话,也不敢说话,还是梁大众站出来说道:“周县长,您出面俺们就放心了,俺们也不是想闹事,就是想让县里重视一下学校的安全问题,千万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村民们都跟着点头,暗赞梁村长就是会说话,周文也沉重的点点头说:“教训很深刻,县领导很痛心,我回去之后马上安排人员落实这件事,先让乡政府让出几间办公室来给学生临时上课用,专项资金马上到位,重建学校,决不让悲剧再发生,另外,黄劲松已经被县里就地免职,移送司法机关处理了,至于死难学生的抚恤金……”

说到这里周文略微沉吟,脑子里迅速盘算了一下,接着说:“县里初步决定,按照每人十万块支付。”

大家对视一眼,心中都大感安慰,周县长办事就是有力度,这么快就把黄乡长的帽子给摘了,人家都说什么官官相护,但是周县长可不是那种人,十万块的抚恤金更是大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一个娃娃从出生到养大,也用不了十万块那么多啊。

“周县长,青天啊!”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忽然颤微微的跪了下来,老泪纵横,其余人也跟着要跪,周文赶紧搀扶,县里干部们也慌忙将大家扶起来。

“时候不早了,大家还是早点休息吧,我会亲自盯着这件事的,你们就放心好了。”周文好言安抚了一番,抽身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身冲梁大众道:“你是下马坡的梁村长吧?”

“是我。”梁大众心中一动,赶紧跟了出来,在走廊一隅,周县长和梁村长进行了一番语重心长的对话。

“老梁,你是党员,又是村干部,要起到一个好的带头作用啊。”周文说。

梁大众第一次和这么高级别的官员对话,虽然是私下场合,但是心中依然狂跳不止,他语无伦次的答道:“周县长,我……我……你处分我吧,我没拦住大家,还起了不好的带头作用。”

周文摆摆手说:“我不是说这次,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突然就没了,谁也接受不了,群众诉苦无门,采取了过激的方式也是可以理解的,我说的是征地的事情,这次县里征地,你们下马坡村首当其冲,作为村干部,你一定要配合县里的工作才行。”

梁大众心中稍定,说话也不结巴了,对答道:“周县长,我听黄乡长提过了,每亩赔偿款只有两千块,俺们是农民,没了地怎么活,两千块实在养不活人啊。”

周文说:“每亩两千元是低了些,但是你要意识到,下马坡村地处偏避,土地尽是盐碱地和荒滩,即便风调雨顺每年又能有多少产值,我做过调查,每亩地每年的产值不超过伍佰元,打机井,买化肥,大棚薄膜,这些物资的价格节节上涨,如果没有县里乡里的补贴,你们买得起么?”

梁大众无言以对,张口结舌,下意识的挠起了后脑勺,周县长说的是实情,盐碱地太贫瘠了,没有水源,没有化肥,不管种什么产量都很低,即便种出来也未必能卖得出去,辛辛苦苦拉到城里还要受城管交警工商的欺负,一年到头,每亩地也就是闹个五六百块而已。

周文接着说:“你是明白人,我不妨给你交个底,每亩两千块都是经过艰苦的谈判争取下来的,没有梧桐树引不来金凤凰,人家玄武集团凭什么巴巴地到咱们南泰县投资?无非是看中咱们廉价的土地资源,将来工业园建好了,全县经济带动起来,咱们就不是农民了,而是工人、白领,企业家,家家户户就能住的上洋楼,开得起汽车,那时候,咱县的小学中学全都换钢筋混凝土的教学楼,再也不让今天这种惨剧重演,你说,这样的前景不值得期待么?”

“周县长,我知道,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共产党员眼中没有困难,梁大众同志,你是一村之长,要正确引领全村人民向前看,而不是鼠目寸光,着眼于眼前一点蝇头小利,风物长宜放眼量嘛,你说对不对?”

梁大众心乱如麻,周县长如此坦诚不公的一番话,让他感到了肩上的责任重大,心里一乱就想抽烟,可是摸摸口袋里,没有烟也没有火。

周县长拿出烟盒来抖一抖,伸到了梁大众面前,是二十块一盒的好烟,梁大众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周文拿出打火机要帮他点烟,吓得梁大众赶紧去抢:“可不敢,哪有县长给村长点烟的道理。”

“没事。”周文执意帮梁大众点着了香烟,又把半包烟塞给了他,不经意的说道:“黄劲松下去之后,苦水井乡的乡长人选是个问题,县里一些领导的意思是从其他乡镇调人过来,我倒认为,从本地基层提拔有担当的干部出任乡长比较好,梁村长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可以提嘛。”

然后又拿出一张名片说:“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关于征地的事情,有不理解的问题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时候不早了,县里还有个会,我先走了。”

“周县长,我送你。”

“不用了,你回去照顾他们吧,记得有问题直接打电话给我。”

周文走远了,梁大众还在后面挥舞着手,此刻他心中壮怀激烈,百感交集,感到自己的人生之路到了抉择的关头。

何去何从啊……

第九季 第043章 县长的苦恼

回到县政府办公室,一份报销单已经摆在了县长的案头,这是省里考察团两天来的花销清单,望着合计数字栏内的壹十万两千八百元整的字样,周文觉得格外的刺眼,他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死难学生家长悲恸的目光。

十万块,一条鲜活的小生命不过就是这个价啊。

本来这些琐碎的事情是不需要县长亲自过问的,但是周文和别人不同,他把财权和人事权紧紧抓在手里,哪怕一分钱的开支都要让他知道,南泰县财政紧张,再也不能大手大脚的花钱了。

报销单上把所有开始列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金帆大酒店二十个标准间,五个高级套间,两个总统套房,四十八小时的住宿费用就是两万五千块,还是打折以后的价格,两次午宴一次晚宴,酒水菜品都是最好的,光是喝掉的五粮液就不下两件,还有临别赠送的那些所谓“土特产”,都是价值不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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