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丹臣笑道:“是,是!在下虽是武官,却偏要冒充文士,酸溜溜的积习难除,姑娘莫怪。”
段誉不愿就此回家,但既给朱丹臣找到了,料想不回去也是不行,只有途中徐谋脱身之计。
木婉清见黑玫瑰失而复得,此时也不忍心再骑,于是只是轻轻拉着缰绳,令它随同而行。谁知对她一向百依百顺的黑玫瑰竟然高高仰起前蹄,“嘘律律——”的将缰绳甩开,跃步停到蒙灵云身边,用头蹭着他的肩膀,其间只是回头看了看木婉清,可再不挪动半步。
黑玫瑰这一举动弄得蒙灵云大为窘迫,“黑玫瑰,那才是你的主人,你快过去!”他推了推黑马,可那马儿只喷了几下鼻息,摇了摇脖上的鬃毛,似乎没听懂一般。
这时,木婉清知道黑玫瑰劫后重生已经将蒙灵云认作新的主人,于是眼含内水走到蒙灵云身边,道:“黑玫瑰已经将你认作新的主人,以后……以后你需对它百般爱护……”
“不得像我这般狠心……”她看了看段誉,想起那日情急之下逼黑玫瑰越崖救主坠崖时的情景,一句话欲言又止,最后只得扑到段誉怀里抽泣起来。
第七十七章 小店风波
四人到得峰下,朱丹臣找到他们来时所骑的马匹,几人各骑一乘,一路向南奔驰,直到离开无量山界,才放慢行速。
段誉不想就这般被抓回家去,于是催马与蒙灵云并行,问:“二哥,你护我回家后,自己又有何打算?”
“我想先行去趟杭州,寻找家父生前故人苏轼。”蒙灵云回眸看了一眼身后不远的木婉清,心想:“此次大理之行也是由木姑娘所起,现在她已经寻到师傅,又找到三弟这等如意郎君,我也该去杭州寻找苏伯伯了。相隔十余载也不知苏伯伯还记得我这个世侄不?”
段誉道:“苏轼,便是那苏东坡、苏侍郎吗?我读过他写的诗词,还听说他忧国忧民,是个深受百姓爱戴的好官。早有前去拜访之心,可惜却着实没有机会拜会呢!”
这时只听跟在最后的朱丹臣高声吟道:“古木鸣寒鸟,空山啼夜猿,既伤千里目,还惊九折魂。岂不惮艰险?深怀国士恩。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
原来段誉与蒙灵云两人谈话都被他听了去,他怕段誉不肯回家,所以引述这首前唐魏征的“述怀”诗,意思说他兄弟几人连夜里不辞艰全的追寻于你,为的是受了段誉伯父和父亲大恩,不敢有负托付;下面几句已在隐隐说段誉既已答允回家,说过了的话可不能不算。
于是段誉不好再有离家的念头,纵马向东,率先而行,朱丹臣怕他着恼,一路上跟他说些诗词歌赋,只可惜不懂‘易经’,否则更可投其所好。但段誉已是兴高采烈,时不时还同蒙灵云议论一番。好在蒙灵云少时博览群书,同朱丹臣、段誉俩人谈笑风声,竟也不落下风,木婉清却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不久上了大路,行到午牌时分,四人在道旁一家小店中吃面。忽然人影一闪,门外走进个又高又瘦的人来,一坐下,便伸掌在桌上一拍,叫道:“好吃好喝,尽管给大爷我上上来,快,快!”
木婉清不用看他形相,只听他说话声音忽尖忽粗,十分难听,便知是‘穷凶极恶’云中鹤到了,幸好她脸向里厢,没与他对面朝相,当即伸指在面汤中一醮,在桌上写道:“第四恶人”。
朱丹臣醮汤写道:“快走,不用等我。”
四人中段誉不会武功,木婉清武功最次又负伤,不敢同云中鹤对敌,一扯段誉衣袖,两人走向内堂。朱丹臣也闪到暗处,唯有蒙灵云一人占了四个人的桌子。他将铁萧横摆在桌上,正用从盘子里切着熟牛肉,喂着肩膀上的海东青,脸上丝毫不惧,轻松之极。
云中鹤来到店堂后,一直眼望大路,听到身后有人走动,回过头来,见到木婉清的背影刚在壁柜后隐没,喝道:“是谁,给我站住了!”离座而行,长臂伸出,便向木婉清背后抓来。
朱丹臣捧着一碗面汤,从暗处突然抢出,叫声:“啊哟!”假装失手,一碗滚热的面汤夹脸向他泼去。两人相距既近,朱丹臣泼得又快,小小店堂中实无徊旋余地,云中鹤立即转身,一碗热汤避开了一半,余下一半仍是泼上了脸,登时眼前模糊一片,大怒之下,伸手疾向朱丹臣抓去,准备抓他个破胸开膛。
但朱丹臣汤碗一脱手,随手便掀起桌子,桌上碗碟杯盘,齐向云中鹤飞去。卟的一声响,云中鹤五指插入桌面,碗碟杯盘随着一股劲风袭到。客店中仓促遇敌,饶是他武功高强,也闹了个手忙脚乱,急运内劲布满全身,碗碟之类撞将上去,一一反弹出来,但汁水淋漓,不免狼狈万状。
俩人这掀桌砸碗,惊得蒙灵云肩头的鹰隼双翅撑开,“啾——啾——”扑扇了几下。在朱丹臣掀翻桌子那一刻,蒙灵云便抓过铁萧,轻轻一挑,那盘熟牛肉半空里翻转了几次,最后稳稳的落在铁萧之上。其间,竟如没一滴汤水洒出,当真如同杂耍一般。
只听得门外马蹄声响,已有两人乘马向北驰去。
云中鹤伸袖抹去眼上的面汤,猛觉风声飒然,有物点向胸口。他吸一口气,胸口陡然缩了半尺,左掌从空中直劈下来,反掌疾抓,四只手指已抓住了敌人点来的判官笔。朱丹臣急忙运劲还夺。他内力差了一筹,这一夺原本无法奏功,一件心爱的兵刃势要落入敌手,幸好云中鹤满手汤汁油腻,手指滑溜,拿捏不紧,竟被他抽回兵刃。
数招一过,朱丹臣已知敌人应变灵活,自己不敌,早有脚底抹油之心。他见蒙灵云刚才接住一盘牛肉时出手飘逸迅捷,盘子落下又能用内功将一盘牛肉稳稳的吸在细细的铁萧之上,可见内功更为卓越。他刚要开口求助,只见蒙灵云绷起左手的小拇指,轻轻一拂,从那盘底滴落的一滴汤迎面劲射过来!
“叮——”的一声,朱丹臣蓦地里眼前亮光闪动,一暗器离自己面门不过寸许之处被击落,惊得他一身冷汗,“好险!”再瞧落在地下的暗器,竟是悬在小儿身上的一块长命牌,这时突然间半空中飘来有如游丝般的轻轻哭声,声音甚是凄婉,隐隐约约似乎是个女子在哭叫:“我的儿啊,我的儿啊!”声音由远而近,不一会儿,一个青影从门外飞了进来!
云中鹤被人暗算,先失一招,很是恼怒,见那叶二娘进来,也不助拳,急道:“二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一旁哭哭丧丧!”
叶二娘轻轻一笑,说道:“四弟,谁不知你轻功了得?斗不过人家,难道还跑不过人家么?你去追那俩个小表,这里交给我好了!”
云中鹤桀桀阴笑,收拢两只钢爪,拱手道:“嘿嘿,那小泵娘逃不了!”说罢,身形便要飘出屋去。
朱丹臣持着一只判官笔,左右为难,心道:“这竹篙子轻功了得,二十里路之内,公子爷非给他追及不可。若我前去救主,蒙公子以一敌二,非落败不可。”
蒙灵云瞧出他的心思,吃尽盘中牛肉,随手伸出一根手指头从空盘边缘削过,那只空盘疾旋而出,朝叶二娘后心打去,才拍了拍抓过牛肉的手,笑道:“朱四哥,你自去追我三弟,不必替我担心。”
叶二娘听到风声,知道暗器里使了阴劲,不敢硬接,侧身闪过。那盘子晃晃悠悠在厅里转了一半圈,朝着想要出门的云中鹤截去!她见云中鹤正欲夺门而出,根本没注意身后飞来的“暗器”,甩手射出一片小孩身上戴的金银锁片,同时高声提醒:“老四,小心!”
纵然云中鹤轻功了得,可也不敢冒险,急忙回爪挡格,谁知那旋转的盘子像长了眼睛一般,忽向上一飘,叶二娘射出的锁片却正中云中鹤的钢爪!
“二姐,你何以乘人之危,出手伤我?”云中鹤还未问完,但觉一口气提不上来,登时半身酸麻,一交跌倒门槛之上。
朱丹臣乘此机会,兔起雀落,脚尖又在云中鹤背心一点,纵出门去。待他蹬上马背,才转身向蒙灵云抱拳道:“多谢蒙公子,丹臣先行一步!”说罢,“驾——”的一声,催马追赶段誉而去!
叶二娘明知上了蒙灵云的当,嘴上却道:“老四,胡说八道什么,我要除你何虚乘人之危!”她怕蒙灵云再行偷袭,急忙抽出方刀,急运内力在云中鹤肩膀、后背上的几处血道拍了几掌,助他畅通血脉。
蒙灵云一眼便瞧出叶二娘所使掌法,疑声道:“少林寺‘韦陀掌’?奇怪,少林何时也收女弟子了?”
“他到底什么人,竟然一眼就瞧出我武功套数。”多年来叶二娘一直精心掩藏自己的武功,轻易不敢叫少林武功在人前使用,刚才出手伤了云中鹤,怕他向老大告状,才不得已用了三招“韦陀掌”的少林功夫,竟被蒙灵云瞧了去,顿时身子一颤。
“呸!少林寺又有何等不起,非得入了寺才能学武功!”
此时叶二娘对蒙灵云颇是忌惮,匆匆丢下一句,便抓起云中鹤背心,闪身冲到门外,纵身而起,向几处高宅飘落。
蒙灵云望着叶二娘远去的身影,独自笑道:“呵呵,难道连这‘一苇渡江’的少林身法也是偷学来的吗?这妇人明明一身少林内功,却故意隐瞒,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一时间想不通的事情实在太多,他无心再想,跨上黑玫瑰,一路追段誉三人而去!
第七十八章 重返大理皇宫
蒙灵云沿着大道追赶,转过一个山岗看见段誉等人的马匹停在西首的柳树丛旁,心里终于塌实下来,“好在赶上了!”
他看在树林小道露出一角黄墙,奔到近处,见那黄墙原来是所寺观,匾额上写着“玉虚观”三字。转眼间黑玫瑰奔到观前,正巧段誉正一脸焦急的挽着一个容貌秀丽的道姑走出观来。
段誉瞧见蒙灵云立时转忧为喜,奔上前来,“二哥,你没事吧,那俩个恶人呢?”
蒙灵云下得马来,道:“无事,他们已经被我打跑了。”
段誉又道:“二哥安然无恙,好极,我还担心二哥寡不敌众,准备请我妈妈前去援手呢!”
不等段誉介绍,蒙灵云已经猜出面前这位道姑自然便是段誉的母亲,所以先行行礼道:“灵云见过伯母,安好。”
那道姑手持拂尘,微笑道:“你既是誉儿结义兄弟,那就是一家人,无须多礼,我已经出嫁为尼,称呼我玉虚散人就好。”
“是,玉虚道人安好。”蒙灵云改了称呼,又作了一揖。
木婉清看着爱马黑玫瑰,想起蒙灵云对自己也曾多次相救,刚才形势危急,自己却只顾着段誉一人安危,心有愧疚,本有千言万语此时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默默的站在段誉身后。
朱丹臣自知武功不济,若不是蒙灵云出手相救,恐怕难有命在。先前情况紧急,才匆匆告别,未曾拜谢,此时危机已去,于是躬身向蒙凌云拜倒,恭恭敬敬的行礼,道:“丹臣今日险些性命难保,多蒙蒙公子相救,感激不尽。”
蒙灵云连忙将他扶住,道:“朱四哥,文武双全,灵云实在不敢受此一拜,快快请起。”
朱丹臣还想强拜下去,谁知蒙灵云轻轻一扶,顿时便将他扶起,连发力的时间都没给他留下,心中更加佩服蒙灵云内力了得,只得拱了拱手已示敬意,最后才向玉虚道人躬身道:“四大恶人武功深不可测,微臣听得消息,他四人齐来大理恐怕是要对我段氏王室不利,请王……请玉虚散人还是到王府中暂避一时,待料理了这四个恶人之后再做打算。”
虚散人脸色微变,愠道:“我还到王府中去干什么?四大恶人齐来,我敌不过,死了也就是了。”
朱丹臣不敢再说,向段誉连使眼色,要他出言相求。段誉会意,拉住玉虚散人拂尘,撒娇道:“妈,这四个恶人委实凶恶得紧,你既不愿回家,我陪你去伯父那里。”
玉虚散人摇头道:“我不去。”眼圈一红,似乎便要掉下泪来。
段誉道:“好,你不去,我就在这儿陪你。”转头向朱丹臣道:“朱四哥,烦你去禀报我伯父和爹爹,说我母子俩在这儿合力抵挡四大恶人。”
玉虚散人笑了出来,道:“亏你不怕羞,你有什么本事,跟我合力抵挡四大恶人?”蒙灵云瞧她虽给儿子引得笑了出来,但先前存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还是流下脸颊,她背转了身,举袖抹拭眼泪。
几人说话之间,忽听得柳林外马蹄声响,远处有人呼叫:“四弟,公子爷无恙么?”
朱丹臣叫道:“公子爷在这儿,平安大吉。”
片刻之间,三乘马驰到观前停住,褚万里、古笃诚、傅思归三人下马走近,拜倒在地,向玉虚散人行礼。
蒙灵云见这四人全是武官打扮,并且武功个个不弱,见了这道姑竟然也恭恭敬敬,想必那段玉在这大理国中必是皇亲国戚,位高权重之人。
木婉清自幼在山野之中长大,见这些人礼数罗嗦,颇感厌烦,心想:“这几个人武功都很高明,却怎地见人便拜?”
玉虚散人见这三人情状狼狈,傅思归脸上受了兵刃之伤,半张脸裹在白布之中,古笃诚身上血迹斑斑,褚万里那根长长的铁杆子只剩下了半截,忙问:“怎么?敌人很强么?思归的伤怎样?”
傅思归听她问起,又勾起了满腔怒火,大声道:“思归学艺不精,惭愧得紧,倒劳王妃挂怀了。”
玉虚散人幽幽的道:“你还叫我什么王妃?你记心须得好一点才是。”
傅思归低下了头,说道:“是!请王妃恕罪。”他说的仍是‘王妃’,当是以往叫得惯了,不易改口。
听俩人这样一问一答,蒙灵云顿时释然,走到段誉身边细声问道:“贤弟,你可别再瞒着二哥了,你是大理段氏子弟是也不是?”
段誉没弄清蒙灵云所说的“大理段氏子弟”是何意思,道:“二哥,小弟姓段,自然是段氏子弟啊。”
蒙灵云伸出一指,道:“我是说会‘一阳指’的大理段氏,你会吧?”
“原来二哥是说这个,我爹爹和伯父到是懂这‘一阳指’的功夫,小我就半点不知,半点不会了。”
“那你爹爹和伯父又是大理国什么人呢?难道是?”蒙灵云说到这,迎面驰来一小队骑兵。褚万里快步抢在头里,向那队长说了几句话。那队长一声号令,众骑兵一齐跃下马背,拜伏在地。
段誉挥了挥手,笑道:“不必多礼。”
蒙灵云会心一笑,心想:“原来三弟弟真是大理国王子,难怪气质不凡。”
那队长下令让出三匹马来,给褚万里等乘坐,自己率领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