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若雪咬牙切齿,心想:“不用你个老狐狸和我推三阻四,搞掉邵晓星我连你一块废!”
她再次站起来:“我要向大家讲清楚,忠义社的老大是常啸天,可啸天现在丧失记忆,如果要挟持他威胁社团,就是心怀叵测,我要你们约束好手下弟兄,千万不要被人蛊惑,要认清楚忠义社现在是谁的天下……
“说得好,大嫂!我倒要问一问,忠义社是谁的天下?”
一句话把众人的眼光齐齐移向门口,邵晓星一身长衫,神清气爽,负手现身在门口。
惠若雪白日见鬼,大叫:“快来人哪!”
满场骚动起来!唐辕还在摸刀,唐轩已经一手一只枪闪入,挡在邵晓星身前:“我看谁敢对我大哥无礼!”
唐辕当即斥道:“唐轩,你要造反吗!”
社团的现任三个老大和副手中,除了雷彪,全是新晋,当然要效忠夫人,一时间整个香堂的人纷纷亮家伙指向门口,连唐轩和唐辕两兄弟也以枪对峙。
惠若雪掂了掂个数,自觉还在上风,骂道:“邵晓星,你今儿个是找死来了!”
正在这时,雷彪突然站起来,双手向下压着,向众人连声喝道:“别动手,都不许动手!没看见老大在后面吗?谁都不许开枪啊!”
邵、唐两人闪身处,常啸天的轮椅被推了进来,邵晓星一边跟进一边谈笑风生:“两年不见,和兄弟们的感情淡了,没老大保我,兴许我今个儿就变成枪下鬼。虽然大家伙儿不待见我,可我还是为在座准备了一份见面礼。大嫂,你到窗口一看!”
惠若雪瞪着他走到窗口,向外一看,当即缩回头来,原来常府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密密麻麻把公馆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喷水池中全是人,她掩上口,暗暗心惊,这个邵晓星在监狱里呆了整两年,竟然出来就是一呼百应,当真是心腹大患,定要除之后快,只是今天众寡悬殊,不能急于一时,要先稳住局面才是。
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了笑容:“这是干什么?有话好说!全都给我放下枪!邵爷可是咱们忠义社的元老,大功臣,怎么能用枪指着他。再说,啸天也回来了,大家不给邵爷面子,也要给你们大哥面子!”
邵晓星倒是什么武器也没拿,洒脱之极:“大嫂就是大嫂,讲起话来有理有据。我邵晓星有两年不问江湖事,这一年多到提蓝桥看我的人也越来越少喽,我还不知道是为什么,今天一看,诸位大都面生,才明白是忠义社是江山代有新人出,都把我这种老家伙给忘了。唉,人一老,脑筋有些木,跟不上行市,疑心也大,做事的方法还老一套,阵仗摆得铺张了点,见谅,见谅!”
他边说边走,转眼门口也涌入十几个人,端了家伙把屋子围起来。在场的老大个个面面相觑,都有些畏手畏脚,他们的手下更是迟疑着开始枪口向下,无疑,场面暂时叫邵晓星控制起来。
惠若雪听邵晓星还叫她大嫂,知道他不会用强,强镇定着坐下来:“前天,你不管不顾地接走啸天,这件事已经人人皆知,我这个大嫂的面子你可以不顾忌,可要是有人借题发挥,把社团搞乱,在座的诸位可就不能坐视不理了。邵爷,你这两年多在里面,外边的的情形你还不知道啊,我一番苦心才支撑了社团和公司!”
邵晓星道:“大嫂,辛苦了!我今天只想问一问,天哥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老三和阿水又是怎么死的?”
唐辕不能不说话了:“天爷出事,自然是林小健害的,你又何必装糊涂?至于三爷和水爷,那都是上海滩轰动一时的大案子,警察局查来查去都查不清爽,已经变成了无头公案。”
有人帮腔,惠若雪更加镇定,慢条斯理道:“我们也晓得这些惨事事出突然,蹊跷可疑。大家猜想过,定是那些武功高强又对社团心怀深仇大恨的人做出来的。我刚刚听说那林小健根本就是装死,不知他是何居心,我们就等着邵爷重出江湖,查出个水落石出了!”
她话里藏刀,句句机锋,都往林小健身上一推了事,邵晓星再不理她,把头转向雷彪:“彪哥一向可好?”
雷彪本不想说话,见叫到自己头上,犹豫再三,还是排众而出,上前和邵晓星搭搭肩膀,表情有些惭愧:“小邵你出来了,出来就好!”
邵晓星一笑,又向唐辕:“阿辕,刚见面你就向我举枪,你老大死了,我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吗?你不高兴我出来还是被人所迫?”
唐辕被他问得瞠目结舌,邵晓星再向其他人招呼:“这几位面生,不知是哪一辈的,什么时候入的门?”
这其中有个新堂主,是惠若雪、唐辕一手提拔起来,在门中辈份颇低,被他问得火起,又兼惠若雪有话在前,挥枪顶撞道:“你算哪根葱?管起我们来了?把天爷留下,饶你不死!”
邵晓星已经走到香堂的八仙桌前,撩衣稳稳坐下,听到这里突然啪地一拍桌子,指点着教训道:“谁带你出来混的,一点规矩都不懂,也当起堂把子,真是笑话!星爷今天教你一个乖,洪门之中最重辈份,小辈见了长辈,要下跪磕头的!”
说完,目光直逼惠若雪:“没有入门的人,是不该站在关老爷面前讲话的!”
惠若雪听出他话中所指,不再示弱,也一拍桌子:“邵晓星,给你鼻子你上脸,刚从提蓝桥出来几天,先劫走啸天,又跑到这里指手划脚,你到底想怎样?”
“想叫你……滚!”声音来自门口。
惠若雪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勾勾地望着声音的方向,众人也都看见了,一直坐在轮椅上的常啸天,不知何时眼睛恢复了神采,慑人地直视惠若雪,张口又道:“你,给我离开……这里!”
声音还有些迟缓,但很清晰,很有力。
整间屋全静了下来,惠若雪大脑顿时缺氧,继而感觉到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在打颤,用手支撑着桌子,不叫自己瘫下去。
常啸天挥挥手,轮椅向前面推过来,所到之处,枪全放下来,轮椅一直推到惠若雪身边,停住,常啸天目光轻蔑:“这不是……你呆的地方,不要亵渎了关老爷!”
惠若雪嘴唇抖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唐辕见势不妙,急忙抢上:“老大,您好了这太好了。可您不该这样对大嫂!要知道,您失去记忆这一年多,她一直是我们的主心骨。”
常啸天斜了他一眼:“阿辕,风雷堂,堂把子?”
唐辕恭敬地点点头:“是,老大。”
常啸天无声笑笑,轮椅转了个个儿,面对众人点头道:“有出息!”
惠若雪在他身后站起来:“啸天,这一年里,我为你苦撑社团,你,你不要听信人言!”
常啸天点头:“谢谢!你……功成身退!阿轩,送上楼。”
“爸!”常小康分开众人,出现在门口,他愣愣地望着父亲,竟不知自己是否身在梦中。
常小康在勘建的羁押所整整关了七天,天天在心惊肉跳中度日如年,当今天一早狱警把提出来,他还以为大限将至,挣扎了连声叫着:“我不去!我不去!为什么不审讯?我要见律师!”
这个时候的常小康,全然没有了当老大的阴森,他还是个孩子,却不幸是做了常啸天和惠若雪的孩子,吴浩海看着他叹息着,突然有些可怜他:“常小康,你可以回家了!天华公司抛售股票,事实确凿,只是数额较小,所以对你采取交保释放的措施,在事情没有结论之前,你还不许离开上海!”
常小康听到声音从身后响起,看到狱警全部起立敬礼,他的心又狂跳起来,他知道是谁来了。
狱警鱼贯撤出去,他开始害怕,转身后退:“吴浩海,你已经放了我,还要怎么样?”
吴浩海道:“你错了,抓你放你都不是我。我是军人,我正在执行命令。这样的时候我不会公报私仇的。你记住!”
常小康心里有了底:“量你也不敢!”
他举步要走,吴浩海用手拦住,声音转冷:“你现在自由了,我问一个个人问题,我姑妈什么时候死的?”
常小康毕竟小了几岁,没想到吴浩海是在诈他,吴妈的事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他总觉得吴浩海早晚会来报仇,这个往日的穷小子现在几乎是无所不能,他又开始魂飞魄散,哆嗦着道:“去年夏天!”
“真被你们害死了!尸体呢?”
终于证实了姑妈的死讯,吴浩海悲痛不已,一把揪过常小康的衣襟。
常小康呼吸困难,明白自己说漏了口,后悔不堪:“沉河了。是陈阿水干的!不关我的事啊!”
吴浩海狠狠看定他:“烂梨陈死了,你就说是他干的,分明是死无对证!”
常小康心念急转,心道非得抛出一个不成了,狠心道:“还有唐辕,是他亲手做的。”
吴浩海想姑妈是死于去年的洪门内讧中,虽然不是常小康所为,但惠若雪肯定逃不脱干系,他对常家的怨恨更加深一层,狠狠推开他:“滚!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常小康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羁押所的,衣服一周没换,身上到处都是跳蚤蚊子作的记号,这七天七夜吃到的苦头,是十九年来从未体验到的。常小康这副样子不想见任何人。到了这种时候,他想去的只有一个地方。
简淑兰关了门正准备去上班,电梯訇訇地上来,铁栅栏门哗拉拉一响,走出来狼狈不堪的常小康。
简淑兰当他从天而降,拉了他又哭又笑,常小康感动非常:“傻丫头,想我了?”
简淑兰知道他出来直奔自己这里,心中更是惊喜,马上打电话请假,常小康给她安的这部电话几乎就是为他们两个人设的。接着她放了大缸的热水,细心地洒了玫瑰花瓣在里面。常小康舒舒服服地泡了一大通,闭着眼睛任由她用温水细细地冲,最后,用六神花露水全身抹了一遍,换了干净衣服,吃了简淑兰亲手做的几样沪式小菜,顿感神清气爽,精力恢复了八九成。
简淑兰怜爱地看着他,劝道:“打电话去家里,常夫人知道你出来,到处找不到,一定很惦记!”
常小康不耐烦道:“她只想着那个姜琛,心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儿子,这么多天才保我出来。”
简淑兰是聪明人,并不对小康和惠若雪的关系多说一句,继续劝道:“那你该马上回公司,别忘了你是总经理!”
常小康有些悻悻然:“我这个总经理叫打虎队的疯狗大庭广众之下说抓就抓,无缘无故关了七天七夜,又说放就放,真正颜面丢尽!”
简淑兰精明世故道:“阿康,你这一次其实是大难不死,应该庆幸才对。我们电台一位同事被召去当打虎队的上海话教员,听他回来讲,好多富商被抓进去,这两天又枪毙了好几个,杜文藩还要公审呢。你既然出来了,就说明你没什么把柄叫他们抓住。你要立刻在公众场合露面,证明你们天华公司有手腕,有势力,有办法自保,才不会让人小瞧了去!再说,这是你在社团中树立威信的大好机会,你老发愁常夫人当你是小孩子,不给你机会,这就是你最好的机会!是男子汉,应该越挫越勇,百折不挠。”
常小康十分惊讶,隔桌狠狠亲了简淑兰一口:“阿兰,你是我见过的最不一般的女人。我现在还小,你要等着我,再过几年我一定娶你!”
简淑兰理了理被小康弄乱的头发:“阿康,我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从没有什么过高的奢望。世上的女人多得是,也许你明天就会遇见更好的;或者不等你长大,我早就结婚了。”
常小康口气霸道:“谁有胆子娶你,我就杀了他!”
他赶回家,正赶上父亲开口说话这惊人的一幕。
“爸!”他没有母亲惠若雪那样惧怕,但显然有些恍惚,这种感觉有点象在梦游,一点不真实:“您……好了?”
常啸天伸出手:“是阿康吧!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众目睽睽之下的召唤,让常小康不由自主向父亲走过去。只有十几步远的路,他走得艰难混乱,一幕幕记忆浮现出来,父亲责骂的表情,轻视的表情,气愤的表情,暴怒的表情,他越走越慢,最后停了脚步,他对父亲已经有了太大的心理障碍,他一下子想起了大哥,想起了一年前那一场由他而起的风暴,想起这一年来妈妈一直在扶持他,他的声望正蒸蒸日上,他正拥有着了无上的地位和权力,他甚至想起简淑兰那一双期待的眼睛……
只十几步之间,患得患失已到极点!
轮椅轻轻挪到他面前,他的手被拉起来,抚摸的感觉那样陌生,其中的慈爱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常啸天的声音很轻很柔:“我……都知道了,是你救了爸爸。阿康,你长大了!”
受宠若惊,实在是受宠若惊,常小康猛地抬头,在那张脸上他第一次看到了梦寐以求的父爱,一切惊疑和不安都烟消云散,他的心快跳出来,轻飘瓢的感觉象是在飞,他喜不自禁地蹲了下去:“爸,你真恢复记忆了,这可太好了!”
惠若雪望着这一副父慈子爱图,一颗心开始放回原处。
第十六章 相见时难
有吴浩海这样的挚诚好友在身边,林小健的等待就不象平常那样漫长。
腕表刚刚指向十一时,常家花园二楼的灯就熄了,林小健推开了汽车的门,刚要下车,吴浩海拉住了他:“你小心些!”
林小健无声地点点头,吴浩海复叮嘱道:“我也知道那些人都不是你的对手,可还是在常公馆周围安排了人,有事帮你一把。”
林小健向他展颜一笑,接着象风一样掠过街道,轻巧地翻身上墙,消失在常家花园的墙上。
吴浩海望着背影,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林小健攀上阳台,夏日的窗子是敞开的,他旋下早已做好的铁筋,打开纱窗,摸摸腰间的注射用品,深吸一口气,从小小的气窗中舒身而入,一眨眼,人已经轻捷地落上地毯。
床上的人依然在熟睡,林小健警觉地走到门前,从小窗上方窥见走廊上暗淡的灯光,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他再一次带着希望走向那张大床,向义父伏下身去。
每一次,他都盼望着一个奇迹。
奇迹真的发生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