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注意这张她本来相识的脸,直到被拦住了去路,与此同时,全场都听到了那电台官员急乱的声音:“大家不要吵,又增加了一个录取名额,简淑兰小姐!”
简淑兰蓦地回过头去,见那官员正伸头看着另一个人手中一张纸片,这简直太意外了,全场女孩子们吱吱喳喳的议论声因此停顿了好几秒,简淑兰耳边响起一个男低音,用的是纯正的英语:“祝你好运,播音小姐。”
简淑兰兴奋得有些头晕,常小康把她拉到门的一侧,女孩子们蜂拥而出,撇下几句话:
“装得可怜相,她也是有后台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还要帮她呢!”
更多的却是艳羡的目光。
一个胖胖的男人走过来,恭敬地同常小康握手:“常公子,谢谢你光临。这个结果你满意吗?”说罢,注意地看了简淑兰一眼,简淑兰已经认出他是刚才台下的官员之一,她腰杆硬了起来,畅快地溢出笑容,常小康将羊皮手套向她晃了晃,同官员一同走出去。
简淑兰同三个新出炉的播音小姐一字排开,签下工作合约,宣布名单的官员凑过来,讨好地夸她字好看,又问道:“简小姐与常公子很熟吗?”
简淑兰自豪应道:“是啊,我们是同学。”
“明天你可以上班了,月薪暂定300元。”
300元!简淑兰心都快跳出来了,她心里已经把第一个月的薪水分配出去,她要租一间公寓,还要请学弟常小康吃一顿饭!
上海西郊杜文藩别墅。
两个黑道老大的公子在这里第二次会面。
一个是如日中天的恒社大哥,一个是丧家犬样被追杀的冒牌公子,两人的身份又拉开了一大截,可杜文藩这次才算真正尝到了林小健的厉害。因为这一次林小健没有了身份约束,反而放得开,他等在大门外,在车抵门口减速的刹那,拉门上车,三拳两脚就打发了司机和手下,将刀架上了他的脖子。
“常啸天遇刺是不是你们做的?”
“常啸天?你不是同他翻脸了吗?忠义社追杀你,你却杀到我这来了,真是笑话!”杜文藩有些哭笑不得。
刀又近了些:“我再问一次,到底是不是你们做的?”
杜文藩觉出颈上寒意:“对天发誓,这件事我们绝对没有做!”
“那袁老八的事情怎么解释?”
“那件我认!这一次天地良心,绝对与我们无关!”
“可是美国轮船公司的生意,现在被你们争到手!”
“不对!”杜文藩喊了起来:“生意归生意,常啸天在这个当口出事,表面上是便宜了我们。可是你想想,忠义社也是上海滩上有名的社团,我们那一段仇怨过去了,犯不着来争这点蝇头小利。”
“蝇头小利?这桩生意目前在上海滩排得上天字第一号,可以为你们带来巨额利润!”
杜文藩明白林小健是有备而来,一句不对都可能送命:“唉,实话说了吧,这件事情是我父亲打通了南京的关节才争取到的,常啸天就是不出事,也决计争不过我们。”
刀又向里送了一送,刀锋割肉,杜文藩闭上了眼睛,豁出去地喊:“常小健!试试杀了我,我保管上海滩两大社团会联手追杀你,叫你插翅也难飞出上海滩,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大哥,大哥!”
杜文藩睁开眼睛,看见一众手下已经向这边发足狂奔过来,为首的阿强举了枪正拍窗向他大叫,他摸摸脖子,又看看周围,年轻的亡命徒早已翩然离去。
西郊小酒吧。
中文霓虹招牌红绿相间,闪着勾魂俏娇娃五个醒目的字,一束聚光灯打向小舞台边,女人的大腿在旗袍的高开衩中,一左一右伸出来。男人们聚过来,买上一张粉红色的小票,穿过台下的一条绳子拦起来的通道,个个挂着淫荡的笑容散开去。仅仅花了十元钱,他们就尽情地欣赏到了外泄的春光,只因为台上的女人没穿底裤。
林小健进了这家乌烟瘴气的酒吧有一阵了,他认得台上的女人叫阿香,他心中充满悲哀,为寡廉鲜耻的女人,更为自己死去的兄弟。他记得清楚,这女人曾信誓担担说耻于用笑容和身体去出卖灵魂,可她却选择了最下流的场所,变成了淫邪的化身。
林小健拦下侍应生:“叫她下来!”
侍应笑了:“这位先生面生,不常来吧?她不坐台的。”
一撂钞票甩上桌子:“我买她过夜!”
侍应生眼馋地看着法币,笑容越发神秘:“买她过夜?哈哈!先生真会开玩笑,她是个木乃伊呀!”
“你说什么?”
“对啊,这里的常客都知道,她只是个活招牌,中看不中用的。先生你要小姐,我介绍给你认识,个个比她强!”
林小健惊异地将目光再度移向台上,这回看清楚了,阿香的眼神里没有勾人魂魄的欲火,空空洞洞地毫无内容。
“她怎么会这样的?”
“谁知道,来了就这样了,听说叫人睡傻的。你到底还要不要女人?”
场内喧嚣起来,一个喝多了的男人,跳起来去够阿香的大腿,阿香被他拖得向下坐了坐,来者不拒地将腿又开大了些,这一下,全场都饱了眼福,老板娘赶紧上台把她当木偶一样重新摆正。林小健几步跳上台,扯下她身后的霓虹灯,用大衣裹住抱起来。
老板娘首先大叫:“了不得了,抢人了!”
一时间场面大乱,瓶子和水果齐向台上飞来,林小健已看好地形,从老板娘上场的台口冲下去,这里和台上只一帘之隔,是一间拥挤的化妆间,林小健把阿香安顿在最里边的桌上。几个候台小姐被他挤得东倒西歪,口红上鼻,粉扑入口,怨声四起,打手和老板跟至,老板娘叉腰大叫:“给我上!”
林小健逮住一个一拧一推,立刻倒下一串,他大声道:“都别动!我要给这位小姐赎身!开价吧!”
老板娘也是混出来的,双手一拍:“你这小先生好不讲理,要阿香只管开口,干吗要掀我的台面呀!再说这个丫头这可是我好不容易调教过来的。半年前,她送到我这来,是顶了债的,不死不活,下边全是烂的,臭死人。我当她是自己孩子一样调养,可没少下本钱,治了足足三个月才上了台!”
林小健强压怒火:“少废话!开价!”
老板娘向后看一眼,估摸强援快到,得意地一摇头:“没价!不买!”
林小健气坏了,退后几步抱了阿香向外走,手下却加重,将欺上来的打手们打得哭爹叫娘,倒下一片。他来到老板娘身前,单手抡了她一记大耳光,老板娘一屁股坐上门口,摸落了一口牙。
“不许动!警察!”震喝声中,四五枝长枪伸进帘中,林小健没想到警察来得这样快,被长枪迫住,带了阿香向后一步步退去。老板娘如丧考纰:“杀千刀的强盗呀,快点打死他!”
一个声音在外边由远及近:“妈的这小子专门和大哥过不去,又来砸咱们的场子?成心找死来了!”
杜文藩的手下阿强气势汹汹出现在警察后面,枪声响起来……
第五章 情报组长
常公馆。
常小康匆匆走入:“妈,水叔,有什么事,这么急着叫我回来?”
惠若雪兴奋地过来抱着儿子:“阿康可回来了!告诉你件天大的好事情!林小健叫警察打死了!”
常小康全身一震:“什么?你说什么?”
阿水眉开眼笑地抖着一张报纸:“报上都登了!”
常小康一把抓过报纸,声音都颤抖了:“什么时候,在哪里?啊?”
“报上登的就是条简讯。不过,我已经叫人打听清楚了,是青红帮做的。这事还得从头说起,小宇有个女人,原来是大上海的妓女,这女人胆子不小,前一阵竟然哭着喊着上门来要阿辕偿命,阿辕一气之下,就把她又弄进大上海三楼了,后来染了脏病,叫他们卖出去了,居然卖到了杜老四的场子,没想到就引出了林小健。这小子真他妈够种,居然踩人家的地盘救那女人,惹急了青红帮,叫警察来把他给收拾了!”
惠若雪心情舒畅,笑容满面:“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呀!这根刺可算是拔出去了。水爷,这下子你晚上睡觉踏实多了吧!”
自从南京失手,阿水一直提心吊胆,夜不能寐,只怕林小健回来报仇,所以对大嫂的讽笑,也不反驳。
常小康手腕抖着看完那则报道,岔了声地问:“他,他现在在哪儿?”
阿水手一挥:“我问过了,尸体叫他们给处理掉了。这小子在上海有一道,青红帮怕有人借机寻仇,不想公开。不过警察局那边已验明正身,千真万确,肯定不会有错的,你就放心吧!”
“放心个屁!”常小康终于吼了起来:“我要看大哥最后一眼,马上给我找!”
阿水急了:“臭小子跟谁说话?你敢骂我!”
惠若雪笑意顿收:“阿康!你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吧,你还叫那个死鬼做大哥,你想给他招魂吗?”
常小康先冲着陈阿水:“骂你又怎么样?都给我放小心点!惹急了我,我让他下去找我大哥!”
又向惠若雪吼了一声:“林小健就是我大哥,谁也改不了!”转身冲了出去。
惠若雪被儿子气得白了脸,还得安慰阿水:“别理他,撞了邪了!”
阿水倒不生气了,搔着头道:“好小子,脾气真象老大,暴!”
惠若雪又忍不住笑起来:“今晚要好好庆祝一番,我已经请了姜先生。”
阿水皱起眉头:“保密局的人阴阳怪气,有他我吃东西没胃口,改天吧。”
万国公墓,林健的墓旁,一块黑色理石墓碑正在立起来。
常小康喃喃道:“大哥,你亲口说过不会再回上海,为什么又要回来?难道你不清楚,这里已经没有你容身之地了。你居然会为了一个疯女人,一个妓女去送命,你真傻!我找了你旧日的衣服,和你亲爹葬在一处,你在天有灵,就安息吧!小弟也只能为你做这些了……”
黄裱纸点了起来,片片黑色的蝴蝶如精灵般在空中旋转飞舞。
常小康摘下帽子鞠了深深的三个躬,之后迈着大步离开。他现在对命运有了新的认识,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变化不定,大哥样样比他强,可就是时运不济;他的命显然要比大哥硬,所以运道正盛。
龙华的春天,景色如画,常小康却顾不上欣赏,因为离他二十米开外的三个木桩上,一字排开,站了三个死犯,一式肥大的棉衣囚服,蒙眼堵口。
“组长,您要的枪!”一只德国自动手枪端上来,姜琛看也不看,示意着送给常小康。
常小康沉甸甸地拎在手中:“姜叔叔,你说要教我,我们就,就打这个?”
姜琛向他微笑:“你不是吵着要学枪吗?怎么,怕了?”
他向旁边扬了一下手,一个五大三粗的特务,蔑视地看了常小康一眼,转过身以臂为托,用手枪瞄准头一个犯人扣动了扳击,震耳欲聋的枪声过后,犯人头上篷出一瀑红白两色的东西,脑袋立刻向下垂去。
常小康不想示弱,摆出个满不在乎的表情,也将左臂横在胸前,右手将枪搭在上面,默念着要领,瞄了半天才放了一枪,不料对面犯人的头急剧地摆动起来,子弹只是擦过了脸颊,口中的堵塞物在摇晃中也被甩掉,悲叫声连连响起:“不要杀我,我不想死呀!我效忠党国,这次是上当受骗,我再也不干了,饶我一命吧!”
常小健一击不中,反吓了一大跳,犹豫中,右肩被铁一样的手钳住,重新帮他指定方向:“再来,射心脏!”
常小康咽了口唾沫,再次压下扳击,喊声象被掐断了一样戛然而止,枪响的瞬间,常小康清晰见到那犯人没了骨头一样挂在柱子上,体下沥沥拉拉两股液体正流出,一股是血,一股是尿。
“记住,你枪口下全是孬种!你的气势要强过他,你弱他就强,你强他就弱!”姜琛拍拍他的肩膀,又问:“感觉怎么样?”
常小康逞强地吹吹枪管:“还有吗?”
姜琛故做惊讶地看看他:“好啊,那个也归你。来人!把布摘下来,嘴也放开!看着眼睛打,这样才过瘾!”
常小康其实很怕和死刑犯对视,但话已经出口,只好硬了头皮上。这时他才发现,对面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特别年轻的女人。他有些吃惊,更有些后悔,让他吃惊的还在后面,那个女人居然在笑,那是一种让人冷彻心扉的笑,常小康顿起鸡皮疙瘩,没瞄准就慌张开枪,子弹呼啸着打在那女犯人的身上,那女犯人非常硬气,居然在枪声里高声喊道:“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打倒独裁政治!”
常小康知道坏了,咬了牙连连扣动扳击,不知不觉将枪里的子弹全部打光,耳边还是回荡着那个响亮的女声。他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颤抖着,突然有了急急的便意,狠狠地压抑着转身向自己的劳斯莱斯走过去,死死并了腿坐在座上,透过车窗看过去,特务正在卸尸运走,那几具毫无生命迹象的尸体在草地上一跳一跳地被拖着。
隔了一层车体,死亡的气息嗅不到了,杀人的恐惧一扫而光,带之而来的是强烈的快感,他的枪口终于嗜血了!
姜琛上了他的车,随口赞道:“不错!明天起给你个证件,就可以佩枪了。”
常小康知道他这样就有了半官方的身份,欣喜之余好奇问道:“姜叔叔,你讨厌枪吗!”
姜琛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我从没见你带过枪,为什么?”
姜琛脸上的肌肉动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原因。”
“你不会说,一个保密局的王牌特工,统领着一个特务机关,却从来不亲手杀人吧?”
姜琛笑了一下:“当然不是,杀人有许多方法,不一定非要用枪!”
“可枪是最先进快捷的杀人武器呀,难不成你也要用刀?我们社团有好几个人擅使飞刀,可我听大哥说过,刀再快也快不过枪的。”常小康开着车,连珠炮似的发问。
姜琛不再就这个话题谈下去,在他眼里,常小康只是一只小叭狗,没必要推心置腹。作为中国最高特务机关的一员,他一直喜欢神秘感,就象当年在东北日军生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