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戴宗拜谢,侍立在右手,公孙胜侍立在左手。李逵在上面叫道:“我也要撒屎撒屎!你不放我下来,我劈头便撒下来也!”罗真人问道:“我自是出家人,不曾恼犯了你,你因何夜来越墙而过,入来把斧劈我?若是我无道德,己被杀了,又杀了我一个道童!”李逵道:“不是我!你敢认错了?”罗真人笑道:“虽然只是砍了我两个葫芦,其心不善。且教你吃些磨难!”把手一招,喝声“去。”一阵恶风,把李逵吹入云端里。只见两个黄巾力士押著李逵,耳朵边有如风两之声,下头房屋树木一似连排曳去的,脚底下如云催雾趱,正不知去了多少远,吓得魂不著体,手足摇动。忽听得刮刺刺地响一声,却从蓟州府厅屋上骨碌碌滚将下来。
当日正值府尹马士弘坐衙,厅前立著许多公吏人等。看见半天里落下一个黑大汉来,众皆吃惊。马知府见了,叫道:“且拿这厮过来!”当下十数个牢子狱卒,把李逵驱至当前。马府尹喝道:“你这厮是那里妖人?如何从半天里吊将下来?”李逵吃跌得头破额裂,半晌说不出话来。马知府道:“必然是个妖人!”教:“去取些法物来!”牢子节级将李逵捆翻,驱下厅前草地里,一个虞候掇一盆狗血没头一淋;又一个提一桶尿粪来望李逵头上直浇到底下。李逵口里,耳朵里,都是狗血,尿,屎。李逵叫道:“我不是妖人,我是跟罗真人的伴当!”原来蓟州人都知道罗真人是个现世的活神仙。从此便不肯下手伤他,再驱李逵到厅前。早有使人禀道:“这蓟州罗真人是天下有名的得道活神仙。若是他的从者,不可加刑。”马府尹笑道:“我读千卷之书,每闻古今之事,未见神仙有如此徒弟!既系妖人!牢子,与我加力打那厮!”众人只得拿翻李逵打得一佛出世,二佛盘。马知府喝道:“你那厮快招了妖人,更不打你!”李逵只得招做“妖人李二。”取一面大枷钉了,押下大牢里去。
李逵来到死囚狱里,说道:“我是值日神将,如何枷了我?好歹教你这蓟州一城人都死!”那押牢节级禁子都知罗真人道德清高,谁不钦服;都来问李逵:“你端的是什么人?”李逵道:“我是罗真人亲随值日神将,因一时有失,恶了真人,把我撇在此间,教我受些苦难。三两日必来取我。你们若不把些酒肉来将息我时,我教你们众人全家都死!”那节级牢子见了他说,倒都怕他,只得买酒肉请他吃。李逵见他们害怕,越说起风话来。牢里众人越怕了,又将热水来与他洗浴了,换些乾净衣裳。李逵道:“若还缺了我酒肉,我便飞了去,教你们受苦!”牢里禁子只得倒陪告他。李逵陷在蓟州牢里不题。
且说罗真人把上项的事一一说与戴宗。戴宗只是苦苦哀告,求救李逵。罗真人留住戴宗在观里宿歇,动问山寨里事物。戴宗诉说晁天王宋公明仗义疏财,专只替天行道,誓不损害忠臣烈士,孝子贤孙,义夫节妇,许多好处。罗真人听罢默然。一住五日,戴宗每日磕头礼拜,求告真人,乞救李逵。罗真人道:“这等人只可驱除了罢,休带回去!”戴宗告道:“真人不知,这李逵虽是愚蠢,不省礼法,也有些小好处:第一,鲠直;第二,不会阿谄于人,虽死其忠不改,第三,并无淫欲邪心,贪财背义,勇敢当先。因此宋公明甚是爱他。不争没了这个人回去,教小可难见兄长宋公明之面。”罗真人笑道:“贫道己知这人是上界天杀星之数,为是下土众生,作业太重,故罚他下来杀戮。吾亦安肯逆天,坏了此人?只是磨他一会,我叫取来还你。”戴宗拜谢。罗真人叫一声“力士安在?”就松鹤轩前起一阵风。风过处,一尊黄巾力士出现,躬身禀覆:“我师有何法旨?”罗真人道:“先差你押去蓟州的那人,罪业己满。你还去蓟州牢里取他回来。速去速回。”力士声喏去了,约有半个时辰,从虚空里把李逵撇将下来。
戴宗连忙扶住李逵,问道:“兄弟,这两日在那里?”李逵看了罗真人,只管磕头拜说:“亲爷爷,铁牛不敢了也!”罗真人道:“你从今以后可要戒性,竭力扶持宋公明,休生歹心。”李逵再拜道:“你是我亲爷,如何敢违了你的言语!”戴宗道:“你正去那里去了这几日?”李逵道:“自那日一阵风直刮我去蓟州府里,从厅屋脊上直滚下来,被他府里众人拿住。那个鸟知府道我是妖人,捉翻我,捆了,教牢子狱卒把狗血和尿屎淋我一头一身,打得我两腿肉烂,把我枷了,下在大牢里去。众人问我:”是何神众,从天上落下来?‘只吃我说道:“罗真人的亲随值日神将。因有些过失,罚受此苦,过二三日,必来取我。’虽是吃了一顿棍棒,却也得些酒肉吃。那厮们惧怕真人,又与我洗浴,换了一身衣裳。方才正在亭心里诈酒肉吃,只见半空里跳下一个黄巾力士,把枷锁开了,喝我闭眼,一似睡梦中,直捉到这里。”公孙胜道:“师父似这般的黄巾力士有一千余员,都是本师真人的伴当。”李逵听了,叫道:“活佛!你何不早说,免教我做了这般不是。”只顾下拜。戴宗也再拜恳告道:“小可端的来得多日了。高唐州军马甚急,望乞师父慈悲,放公孙先生同弟子去救哥哥宋公明,破了高廉,便送还山。”罗真人道:“我本不教他去,今为汝大义为重,权教他去走一遭。——我有片言,汝当记取。”公孙胜向前跪听真人指教。正是:满怀济世安邦愿,来作乘鸾跨凤人。毕竟罗真人对公孙胜说出甚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入云龙斗法破高廉 黑旋风下井救柴进
话说当下罗真人道:“弟子,你往日学的法术只与高廉一般。吾今特授与汝‘五雷天心正法,’依此而行。可救宋江,保国安民,替天行道,你的老母,我自使人早晚看视,勿得忧念。汝本上应天闲星数,以此暂容汝去走一遭;切须专持从前学道之心,休被人摇动,误了自己跟下大事。”公孙胜跪受了诀法,便和戴宗,李逵拜辞了罗真人,别了众道伴下山。归到家中,收拾了宝剑二口并铁冠道衣等物了当,拜辞老母,离山上路。
行过了三四十里路程,戴宗道:“小可先去报知哥哥,先生和李逵大路上来,却得再来相接。”公孙胜道:“正好。贤弟先往报知,吾亦趱行来也。”戴宗分付李逵道:“于路上小心伏侍先生,但有些差池,教你受苦。”李逵道:“他和罗真人一般的法术,我如何敢轻慢了他!”戴宗拴上甲马,作起“神行法”来,预先去了。
说公孙胜和李逵两个离了二仙山九宫县,取大路而行,到晚寻店安歇。李逵惧怕罗真人法术,十分小心伏侍公孙胜,那里敢使性。两个行了三日,来到一个去处,地名唤做武冈镇,只见街市人烟辏集。公孙胜道:“这两日于路走得困倦,买碗素菜素酒吃了行。”李逵道“也好。”见驿路旁一个小酒店,两个人来店里坐下。公孙胜坐了上首;李逵解了腰包,下首坐下,叫过卖一面打酒,就安排些素馔来吃。公孙胜道:“你这里有甚素点心卖?”过卖道:“我店里只卖酒肉没有素点心;市面人家有枣糕卖。”李逵道:“我去买些来。”便去包裹取了铜钱,迳投市镇上来买了一包枣糕。却待回来,只听得路旁侧首,有人喝采道:“好气力!”李逵看时,一伙人围一个大汉,把铁瓜在那里使,众人看了喝采他。李逵看那大汉时,七尺以上身材,面皮有麻,鼻子上一条大路。李逵看那铁时,约有三十来斤。那汉使得发了,一瓜正在压街石上,把那石头打做粉碎,众人喝采。李逵忍不住,便把枣糕揣在怀里,便来拿那铁。那汉喝道:“你是甚么鸟人,敢来拿我的!”李逵道:“你使得甚么鸟好,教众人喝采!看了倒污眼!你看老爷使一回教众人看。”那汉道:“我值与你,你若使不动时,且吃我一顿子拳了去!”李逵接过瓜,如弄弹丸一般,使了一回,轻轻放下,面又不红,心头不跳,口内不喘。那汉看了,倒身便拜,说道:“愿求哥哥大名。”李逵道:“你家在那里住?”那汉道:“只在前面便是。”引了李逵到一个所在,见一把锁锁著门。那汉钥匙开了门,请李逵到里面坐地。李逵看他房里都是铁砧,火炉,钳,凿,家伙,寻思道:“这人必是个打铁匠人,山寨里正用得著,何不叫他也去入伙?”李逵又道:“汉子,你通个姓名,教我知道。”那汉道:“小人姓汤,名隆,父亲原是延安府知寨官,因为打铁上,遭际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叙用。近年父亲在任亡故,小人贪赌,流落在江湖上,因此在此间打铁度日。入骨好使枪棒;为是自家浑身有麻点,人都叫小人做金钱豹子。敢问哥哥高姓大名?”李逵道:“我便是梁山泊好汉黑旋风李逵。”汤隆听了再拜道:“多闻哥哥威名,谁想今日偶然得遇!”李逵道:“你在这几时得发迹!不如跟我上梁山泊入伙,教你也做个头领。”汤隆道:“若得哥哥不弃,肯带携兄弟时,愿随鞭镫。”就拜李逵为兄。李逵认汤隆为弟。汤隆道:“我又无家人伴当,同哥哥去市镇上吃三杯淡酒,表结拜之意。今晚歇一夜,明日早行。”李逵道:“我有个师父在前面酒店里,等我买棘糕去吃了便行,耽搁不得,只可如今便行。”汤隆道:“如何这般要紧?”李逵道:“你不知。宋公明哥哥见今在高唐州界厮杀,只等我这师父到来救应。”汤隆道“这个师父是谁?”李逵道:“你且休问,快收拾了去。”汤隆急急拴了包裹盘缠银两,戴上毡儿,跨了口腰刀,提条朴刀,弃了家中破房旧屋,粗重家伙,跟了李逵,直到酒店里来见公孙胜。公孙胜埋怨道:“你如何去了许多时?再来迟些,我依前回去了!”李逵不敢做声回话,吊过汤隆拜了公孙胜,备说结义一事。公孙胜见说他是打铁出身,心中也喜。李逵取出棘糕,叫过卖将去整理。三个一同饮了几杯酒,吃了棘糕,算还酒钱。李逵、汤隆各背上包裹,与公孙胜离了武冈镇,迤逦望高唐州来。
三个于路,三停中走了两停多路,那日早好迎著戴宗来接。公孙胜见了大喜,连忙问道:“近日相战如何?”戴宗道:“高廉那厮近日箭疮平复,每日引兵来搦战。哥哥坚守不敢出敌,只等先生到来。”公孙胜道:“这个容易。”李逵引著汤隆拜见戴宗,说了备细。四人一处奔高唐州来。离寨五里远,早有吕方,郭盛引一百余军马迎接著。四人都上了马,一同到寨。宋江,吴用等出寨迎接。各施礼罢,摆了接风酒,叙问间阔之情,请入中军帐内。众头领亦来作庆。李逵引过汤隆来参见宋江,吴用并众头领等。讲礼己罢,寨中且做庆贺筵席。次日,中军帐上,宋江,吴用,公孙胜商议破高廉一事。
公孙胜道:“主将传令,且著拔寨都起。看敌军如何,小弟自有区处。”当日宋江传令各寨一齐引军起身,直抵高唐州城壕,下寨己定。次早五更造饭,军人都披挂衣甲。宋公明,吴学究,公孙胜三骑马直到军前,摇旗擂鼓,呐喊筛锣,杀到城下来。
再说知府高廉在城中箭疮己痊,隔夜小军来报知宋江军马又到,早晨都披挂了衣甲,便开了城门,放下吊桥,将引三百神兵并大小将校出城迎敌。两军渐近,旗鼓相望,各摆开阵势。两阵里花腔鼍鼓擂,杂彩绣旗摇。宋江阵门开处,分出十骑马来,雁翅般摆开在两边。左手下五将:花荣,秦明,朱仝,欧鹏,吕方;右手下五将是:林冲,孙立,邓飞,马麟,郭盛;中间三个总军主将,三骑马出到阵前。看对阵金鼓全鸣,门旗开处,也有二三十个军官簇拥著高唐州知府高廉出在阵前,立马门旗之下,厉声喝骂道:“你那水洼草贼!既有心要来厮杀,定要见个输赢!走的不是好汉!”宋江问一声“谁人出马立斩此贼?”小李广花荣挺枪跃马,直至垓心。高廉见了,喝问道:“谁与我直取此贼去?”那统制官队里转出一员上将,唤做薛元辉,使两口双刀,骑一匹劣马,飞出垓心,来战花荣,两个在阵前斗了数合,花荣拨回马,望本营便走。薛元辉纵马舞刀,尽力来赶。花荣略带住了马,拈弓取箭,扭转身躯,只一箭,把薛元辉头重脚轻射下马去。两军齐呐声喊。
高廉在马上见了大怒,急去马鞍前取下那面聚兽铜牌,把剑去击。那里敲得三下,只见神兵队里卷起一阵黄砂来,罩得天昏地黑,日色无光。喊声起处,豺狼虎豹怪兽毒虫就这黄砂内卷将出来。众军恰待都起,公孙胜在马上早挈出那一把松文古定剑来,指著敌军,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一道金光射去,那伙怪兽毒虫都就黄砂中乱纷纷坠于阵前。众军人看时,却都是白纸剪的虎豹走兽,黄砂皆荡散不起。宋江看了,鞭梢一指,大小三军一齐掩杀过去;但见人亡马倒,旗鼓交横。高廉急把神兵退走入城。宋江军马赶到城下,城上急拽起吊桥,闭上城门,擂木炮石如雨般打将下来。
宋江叫且鸣金,收聚军马下寨,整点人数,各获大胜,回帐称谢公孙先生神功道德,随即赏劳三军。次日,分兵四面围城,尽力攻打。公孙胜对宋江,吴用道:“昨夜虽是杀败敌军大半,眼见得那三百神兵退入城中去了。今日攻击得紧,那厮夜间必来偷营劫寨。今晚可收军一处,至夜深,分去四面埋伏。这里虚扎寨栅,教众将只听霹雳响,看寨中火起,一齐进兵。”传令己了,当日攻城至未牌时分,都收四面军兵还寨,在营中大吹大擂饮酒。看看天色渐晚,众头领暗暗分拨开去,四面埋伏己定。
且说宋江,吴用,公孙胜,花荣,秦明,吕方,郭盛上土城坡等候。是夜高廉果然点起三百神兵,背上各带铁葫芦,于内藏著硫磺焰硝,烟火药料;各人俱执利刃,铁扫帚,口内都衔著芦哨。二更前后,大开城门,放下吊桥,高廉当先,驱领神兵前进,背后带三十余骑,奔杀前来。离寨渐近,高廉在马上作起妖法,,早黑气冲天,狂风大作,飞砂走石,播土扬尘。三百神兵取火种,去那葫芦口上点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