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小姐》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空中小姐- 第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很吃惊,我居然辗转反侧睡不着。不见她一面,我连觉也睡不成,她又不是镇静药,怎么会有这种效果?我对自己入迷的劲头很厌恶。我知道招待所有一架直拨长途电话,就去给北京我的一个战友关义打电话。他是个刑事警察。我把电话打到他局里。

“老关,我陷进去了。”

“天那,是什么犯罪组织?”

“换换脑子。是情网。”

“谁布的?”他顿时兴致高了起来。

“还记得那年到过咱们舰的那个女孩吗?就是她。她长大了,我和她搞上了。我是说谈上了。”

“你现在不在北京。”他刚明白过来。

“你知道我当年是一片正大,一片公心。”

“现在不好说喽。”

“你他妈的少费话。”我骂他。

“你是不是因为革命友谊蜕化成儿女私情,有点转不过弯来?”到底是老朋友,一箭中的,“告诉你,这是合理的结果,没人说你。你是老百姓,这是生活的重要内容之一。qi书…奇书…齐书是正当的,无罪的。连我也在勾搭女同事呢。”

“得啦,你回去审你的犯人去吧。”

“喂喂,”他叫住我,“你妈妈给我打过好几次电话,问你的下落。你总不能长在她身上。”

他说的对,我不能长在别人身上。正确的方式该回去工作、挣钱,*缓蟮劝⒚脊凰晔*过来。他说的对,我是老百姓,干吗不当个快快活活的老百姓呐?这才是我本来的面目。我刚生下来的时候,也不是个光屁股水兵。

还有一个问题,我放心不下。阿眉请我在该市那家有名的冰室吃冷食时,我问她:

“经常有乘客试图勾搭你们吗?”

“无故搭讪的,大有人在。”

“过于无理的怎么办?让打吗?”

“不让,回避。”

“渴着他臊着他也不行吗?”

“都不行,还要格外多送凉饮料。”

“小姐的身份,丫环的命。”

“就是。”

“还喜欢干这行吗?”

“喜欢。”停了一下,她说,“别担心我,我不会的。”

我充满信任地乘阿眉服务的航班回北京。我在广播上客之前进了客舱。阿眉给我看她们的橱房设备。我喜欢那些锃亮闪光的器皿,不喜欢阿眉对我说话的口气,她在重演当年我领她上舰的情景。

“别对我神气活现的。”我抱怨说。

“才没有呢。”阿眉有点委屈,“过会儿我还要亲手端茶给你。”

我笑了:“那好,现在领我去我的座位。”

“请坐,先生。提包我来帮您放上面。”

我坐下,感到很受用。阿眉又对我说:“你还没说那个字呢。”

“噢,谢谢。”

“不是这个。”

我糊涂了,猜不出。上客了,很多人走进客舱,阿眉只得走开去迎候他人。我突然想了起来,可那个字不能在客舱里喊呀。

飞机很陡地升空,升到万米,开始平稳飞行。窗下白云滚滚,似波涛起伏,阳光直射入机舱,光彩斑斓。

阿眉在前橱房忙碌着,把饮料倒进一只只杯子,我不时可以看到她蓝色的身影闪动。片刻她端着托盘出来,嫣然一笑,姿态优雅,使人人心情愉快。只有我明白,她那一笑是单给我的。

空中气象万千的景色把我吸引住了。有没有乘船的感觉呢?有点。不断运动、变化的云烟使人有飞机不动的感觉——同驶在海洋里的感觉一样。但海上没有这么单调、荒凉。翱翔的海鸟,跃起的鱼群,使你无时不刻不感到同生物界的联系。空中的寂寥、清静则使人实在有几分凄凉。我干吗总把什么都同海联系一在起呢,真是吃饱了撑的!我不是海军,干吗总夸耀自己爱海!又不是只我一个人见过海。

云层在有力、热烈地沸腾,仿佛是股被释放出的巨大的能量在奔驰,前挈后拥,排山倒海。我晕机了。



阿眉个头确实和我基本匹配,但心理远未成熟。若是不怕她不爱听,我可以说她的感情掺了其他成分,我是指她在“爱”中掺了许多的“崇拜”。五年前的感受、经验,仍过多地影响着我们的关系。她把我看成完人,这不免给我带来了许多不方便,因为我不是完人;她把我认作强者,这更糟糕,会苛求我。她能做的事,我不能做;她能说的话,我不能说;闹了别扭,责任统统规我。还有,不管她怎么惹我,我不能揍她。

我得承认,开头的那几个月我做得太好了,好的过了头。简直可以说惯坏了她。我天天泡在首都机场凡是她们局的飞机落地,我总是急熬熬地堵着就餐的服务员问:

“阿眉来了吗?”

知道我们关系的刘为为、张欣等十分感动。不知底细的人回去就要问:

“阿眉,你欠了北京那个人多少钱?”

如果运气好,碰上了阿眉,我们就跑到三楼冷饮处,坐着聊个够。阿眉心甘情愿放弃她的空勤伙食,和我一起吃七角钱的份饭。她还说这种肉丸子浇着蕃茄的份饭,是她吃过的最香的饭。

这期间,有个和我同在海军干过的家伙,找我和他一起去外轮干活。他说远洋货轮公司很需要我们这样的老水手。我真动心了,可我还是对他说:

“我年龄大了,让那些单身小伙子去吧。”

“你靠上个什么样的软码头了?”他蔑视地乜着眼问我。

我说:“反正比那些海鲜要有味得多。我现在十分惜命。”

“你再小心,就是一天一盒‘龟龄集’,也是个死在老婆怀里的没出息的家伙。”

“滚你妈的,你这个早晚喂王八的小子。”我脸红脖子粗地回骂。

现在,对我来讲,最幸福莫过于飞机出故障,不是在天上,而是落到北京以后停飞。而且机组里还得有个叫王眉的姑娘。每逢此种喜事临门,八五八书房我便挎个筐去古城的自选食品商场买一大堆东西,肩挑手提,领着阿眉回家大吃一顿。我做菜很有一套,即:一概油炸,肉、鱼、土豆、白薯、馒头,统统炸成金黄,然后浇汁蘸糖,决不难吃。就是土坷垃油炸一下,我想也会变得松脆可口。阿眉也深信这一点。有一次,关义来我家,看到我从橱房出来,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戴顶小白帽,穿件去掉披肩和肩章的水兵服、系着花围裙,才好看呐。

“别象个傻子似地看我。”我拍他肩膀乐呵呵地说,“呆会儿尝尝咱的手艺。”

我爸爸妈妈对阿眉不反感。现在老人要求不高,带一个姑娘就可以,总比一个没有或是带一大串回家要强。

我和阿眉是分开睡的。



阿眉喜欢逛商店,喜欢穿花衣裳,喜欢看电影。我只喜欢看电影——我们就常去看电影。一般情况,她到北京时间都很晚,我们不能进城去电影院看,便在我们大院的操场上看露天电影。那个星期六刚好有班调机北京。因我已不那么神经病似地天天跑首都机场,所以飞机降落后,她一人坐车到的我家。正巧我扛着椅子要去看电影。问她,她自然也要去。往操场走的路上,她说,她在往北京飞来的一路上想:要是我在机场里等她就好了。可一下飞机,我不在。

“那是自然的。”我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你今天会飞来。”

她不吭声,噘着嘴,说北京冷。

电影开映后,她又说冷。我把外套脱给她,她还说冷。我说:“再脱我可就光膀子啦。”

电影放完后,她不理我了。我哄了哄,哄不过来,在梦里还一直纳闷。

早晨,她到我屋里来问我:“我的香水你放哪儿啦?”(她在我家放了一套化妆品。)

“喝了。”

她笑了,瞟我一眼。我把香水找出来,一边往她头发上喷了几滴,一边问她。

“昨晚生我气了?”

“嗯。”

“为什么?”

“你不理我。”

“还怎么理你?你说冷,我不是连衣服都给了你?”

“我也没叫你非把衣服给我。我说冷,只是想听你几句暖话。”

我觉得自己很笨,这么简单的名堂都没闹清。我第一次羡慕起那些方面的大师们。

后来,我送她去机场的路上,她告诉我,实际上,她这些天都很不开心。上次来北京过夜回去,飞机带了几家报纸的纸型和一些文件。可她和那个男朋友也在北京的乘务员光顾高兴了,飞机落广州时,两个神魂颠倒的姑娘忘了卸纸型,又给拉到香港兜了一圈。耽误了南方几家报的出版不说,因为有文件,还造成一次不大不小的“失密”。那个姑娘是乘务长,受了个处分。阿眉也被批了一顿,还查出一些不去餐厅吃饭,客人没下完,自己先跑掉等违反制度的事情。

“过去我还从没有,嗯,很少挨这么历害的批评呢。”

“那么说,这笔帐应该算到我头上。”

“我没说。不过……”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我以後要少进城,少来你家。”

“可以呀。”我沉着地说。

我能说什么,她是有道理的。我应该早就明白,她可以要求我做的事,我却不能要求她做。因为这里面有个差别,有个大不同的地方:她是有重要工作的。这工作重要到这种程度:只能它影响我,我却不能影响它。

还有一个萦绕她心头的阴影她没说,那就是对同伴受处分的内疚。象阿眉这样的女孩很容易把自己应负的责任夸大。正是这种内疚心情,使她觉得有必要牺牲一些个人的欢愉来偿付。

我有过这样的经验。我还是新兵的时候,水土不服,浑身起荨麻疹。有人说吃饺子可以治,我们一帮北方佬就天天吵着吃猪肉大葱饺子。因为训练忙,没人帮橱,炊事班长就借驱逐舰上的和面机用。用不惯,把一条胳膊绞了进去。那些天,我象罪犯似地抬不起头,以为全是我的错。在我们码头,常有一些赶海的女孩找当兵的说笑。那些天,我连这些女孩的笑声都十分厌恶。天哪!她会不会也有点厌恶我呢?

“我只是想不通。”她在几千里以外对我说。

“我来帮你分析分析。”我象个半瓶子醋政委热心地对着话筒说,“什么问题搞不通?”

“你。”

“我?”

“为什么我觉得你好象是另一个人呢?”

这真叫人恶心!

“这么说,还有一个长得和我很相象的人喽。”

“别开玩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跟过去大不一样。”

“过去我什么样?”我茫然地问,“三只眼?”

“过去你彪悍潇洒。歪戴着帽子,背着手枪,站在军舰的甲板上,我第一眼就爱上了你。那时我总想,你心里一定充满着什么我不知道的、遥远的、美好的东西。而现在,我一眼就看穿你心里有什么。”

“我心理只有你。”

“你还成了个胖子。”她嘟哝着。

“你嫌我胖不体面是不是?”

多么典型的“迷惘的一代”。我气红了耳朵,又叫又吼:

“我教你个重温旧梦的法儿,随便拣个海军码头遛遛,你会碰见成千上万歪戴帽子、晒得黢黑的小伙子,可心挑吧。”

她在电话里哭了。

我说过,崇拜性的爱情不纯洁、不可靠。



她们机场连出了两次事故。一个水箱没扣上,起飞时,一箱开水都浇到坐在下面的乘务员头上。一驾飞机着陆时起火,烧死一些人,乘务员从紧急出口跌出来,摔断了腰椎。阿眉的情绪受了一些影响。这段时间,她的信是忧郁的,总告诉我一些不吉利的事,什么飞“伊尔—14”门总在空中自行开启;“三叉戟”落在桂林总是冲出跑道。我们言归于好。你想,她随时处在危险中,我怎么好意思和她堵气。我又重新以一个强人的形象出现,写信安慰她,告诉她一些我经历的危险。我曾经划着舢板在风暴来临的海上迷向;有一次在海滩上投手榴弹,一枚弹片打进我屁股。阿眉喜欢我的这些信。因为我们很久未见面,这些信在她的想象中修补和恢复了我的形象,我也不想找麻烦,就随他“高大”去。阿眉开始问我:

“摔死了不说,要是我摔伤了,你还要我吗?”

“当然。”前海军英雄怎么能当陈世美,“我会养你一辈子。”我信誓旦旦。

“你拿什么养,用嘴?”

我发觉落入了她的圈套。我都忘了,我还没有工作呢。在她眼里,我一定象个全靠祖上萌庇的员外。

关义来看我,也大惊小怪地问:“你还象蟹似地寄居在别人的壳里?”

怎么,我爹妈还没烦,你们倒都来抱不平。

他很担心我。他最近审的几个案子,碰上过去的几个战友,这叫他很尴尬,觉得脸上无光,令人痛心。他认为很多人都是闲坏的。

我由“安办”分配去了个工厂,试用期未满,就被炒了鱿鱼。我抱着档案回到“安办”,那个经办我的女同志苦恼地问我:

“你说个工作类型,我给你想办法。”

“少干活,多拿钱;不干活,也拿钱。”

我被赶回了家。我悻悻地给阿眉写信:“不用等你摔死,我恨不得先跳海。”



我没冷清多久,父亲回家和我就伴。他老得不中用,人家叫他离休了。我和他开玩笑:

“您也当‘作(坐)家’了?”

“我功德圆满。您呢?”他倒毫不含糊地把我划了出去。

过去我在家里还是有些地位的,如今日趋下降。我老兄的地位直线上升。他比我早一年从海军退役,在一家建设银行工作,属于“直接参加社会主义建设”。他受到领导信任,单独掌管一个国家重点建设项目、大发电厂的拨款计划。他经手上亿元人民币,象淌海水似地花银子(当然是花在建设项目中)。本人也象亿万富翁般神气活现,东奔西跑,指手划脚,在家里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问心无愧的日子,还时不时忍不住冲我们这些赋闲的主儿哨一炮。我真看不惯。



阿眉给我回信,没发怒。看来她对我那些鬼话,也学会了左耳进,右耳出。用她的话讲:

“我才不生气呢,我要生气,早气死了。”

她给我写了七八篇洋洋洒洒的大道理。什么“青年人应该向上,应该生活在奋斗的旋涡里。”“不要暮气沉沉,更不能陷入……庸俗(看来这个词她是煞费了苦心)”因为我从中学就听熟了这本经,所以还能平心静气看下去。看到后来,我简直气昏了。她提到我们的将来,提到困扰着她的现实的忧虑:飞行队要保障每个空勤人员生活安定,照我目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