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援军到现在没有出现,肯定是上将军有他的打算。
咱们只需要守好富平,其余的事情,不用多考虑……依我看,最多三天,援军一定能出现。”
这种话,说出来连刘阚自己都不相信。
当他提到蒙家兄弟的时候,蒙克微微颤抖了一下。
蒙疾倒是大大咧咧的说:“军侯说的不错,要是老头子不发援兵,我娘肯定不会饶他。”
众人闻听,齐声大笑。
刘阚悄悄的走出军帐,站在军帐外,用力的做了几个深呼吸。娘毒子的,连呼出去的气,都带着血腥味儿。
“刘军侯!”
刘阚没有回头去看。如今在富平城中,连他在内一共有三个军侯。其中南荣秀已经奉他为主,只称‘军侯’,而不加姓氏。称呼他‘刘军侯’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蒙克。所以刘阚根本不必回头看,也知道是蒙克来到了身边。
蒙克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儒雅之气,胡子拉碴的,看上去很颓废。
他走到刘阚的身边,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有援兵,对不对?”
蒙克一颤,没有出声。
“我看出来了,成司马看出来了,还有道子也看出来了……你哥哥是个直肠子,脑袋不会转弯儿。至于你,我相信你也是在抵达富平之后才发现了这一点,对不对?仗打到这个地步,你明白,我也明白……慈不掌兵的道理,你我都知道。可是想要做到,却……太难了。”
蒙克说:“刘军侯,你莫要责怪我父亲,他……”
刘阚摆了摆手,装出浑不在意的模样笑道:“我不怪他,我怎么会怪他……娘毒子的,我不怪他,难道怪我自己吗?”
他很想表现出风度,可是这心里的火气,却有点压制不住了。
转过身一把攫住蒙克的手臂,强压着声音咆哮道:“我可以不在乎生死,可是这些百姓呢?
为军人者,保家卫国,虽死无憾。
在我披上了这一身黑皮的时候,我就有了死的准备。可是这些百姓,他们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援军。他们宁可少吃一口饭,也要让我们吃饱,为了让我们取得胜利,他们可以把孩子送上城头……可是,他们得到了什么?征收赋税的时候,想到了他们;征召徭役的时候,想到了他们。
但是现在,却一脚踢开了他们……
我不管什么狗屎的胜利,我只想知道,当我死去之后,我怎么去面对他们的诘问!”
说到最后,刘阚的面孔扭曲的狰狞可怖。
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他很清楚。可是当他真正的面临这种事情的时候,却无法接受。
更何况,他只是一个被丢弃的棋子!
蒙克一把捂住了刘阚的嘴巴,“军侯,慎言!”
“好了,你松开手,我已经冷静了……”
刘阚也知道,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有点大逆不道。但是这些话积压在心里,若不说出去,会把他憋死。他可以漠视敌人一个个的倒在他的面前,可他却无法漠视,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
几千人……
如果再加上蒙疾带来的两千人和蒙克带来的一千人,富平城里有近万人。
近万人的性命,就这么一下子被当成诱饵被抛弃了。虽然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许多年,可是刘阚依旧无法接受这种冷漠。在他看来,他被背叛了,被蒙恬背叛了,被大秦帝国背叛了。
双手捂着脸,用力的搓揉。
片刻,他轻声道:“援军没有了,我们现在只有靠自己。我无法抛弃这城中的百姓,他们不应该死……我估计,富平撑不了几天了。刚才成司马私下里对我说,东城有好几段城墙,都出现了松动。我估计,其他几面城墙都有这样的情况。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如何掩护城中的百姓撤离。”
“那军侯有什么主意?”
刘阚揉了揉鼻子,“我这两天一直在观察,富平被四面合围,但是相对而言,南面的丘浮尤所部,应该是最为软弱。城西,有大河阻拦;城北,则要面对阿利鞮的精锐,也难以突破。”
蒙克点点头,“由富平东面突围,只要能冲过去,三十里外就是子午岭。进入子午岭,我们就能有一线生机。我这两天也在观察,富平东面的人马,主将名叫囊知牙斯,官拜右大当护。原本是屠耆的亲信,对阿利鞮似乎并不是非常买账,战力相对较弱,也许能突围出去。”
刘阚轻拍了一下额头。
“先不着急,这件事最好和大家再讨论一下……这样吧,你率领部曲悄悄组织百姓,能带走的就全部带走。这件事,你和成司马商量。一俟我们决定之后,行动起来也会比较迅速。”
蒙克应了一声,没有再开口说话。
两人并肩站立了一会儿,就各自分开。
刘阚独自登上城楼,就见樊哙和屠屠,正在清理城上的驰道。
吕释之在城下,正牵着赤兔遛马。可惜了这匹好马,在这场防御战中,几乎没有发挥的机会。
刘阚叹了一口气,来到城垛口前站下。
“军侯!”
屠屠走过来向刘阚行礼。
“匈奴人有什么动静没有?”
屠屠摇头说:“也真是邪门了。夜里打得那么凶狠,这天亮之后,却没有了动静。也不知道这帮子胡蛮是不是吃坏了肚子。整整一个晌午,什么动静都没有……呵呵,许是也累了吧。”
“累了?”
刘阚可不会这么认为。
这七天来,他见识了匈奴人的手段。这些家伙的学习能力很强,而且也绝不是后世人所说的蛮子。相反,匈奴人很懂得战法,并且会在战争之中不断调整,以寻求最佳的解决方法。
眯起眼睛,刘阚眺望远处的匈奴大营。
“给我盯着一点。”他低声吩咐道:“胡蛮子打仗很有一套。前两天攻的那么很,突然间安静下来,肯定是有阴谋……对了,吩咐下去,让大家抓紧时间休息,说不定会有连番恶战。”
“卑下明白!”
屠屠这个人,虽然很莽,甚至有点瓜,却是个直肠子。
一开始,他的确是不服气刘阚。但是经过这一连串的恶战之后,屠屠对刘阚已经是彻底的服气。
这种人一旦服气了谁,就会死心塌地。
所以刘阚吩咐下去的事情,他一定会尽心尽力的照办。
走下城头,吕释之牵着赤兔马来到刘阚的跟前,笑嘻嘻的说:“阚哥,骑马遛两圈吧。这两天赤兔使不上劲儿,可憋坏了……你看,它这一见你,根本就拉不住,直接就跑过来了。”
刘阚笑着点头,伸出手,轻轻的抚摸赤兔柔滑的鬃毛。
“赤兔,这两天真委屈你了!”
那赤兔把硕大的马头往刘阚怀里挤,亲昵了一会儿之后,希聿聿长嘶不停,前蹄哒哒哒的踏着地面。刘阚明白赤兔的意思,这是让他骑上去……左右现在也没甚事情,刘阚让吕释之把赤旗拿来,扣在马身上。然后披上马鞍,紧了紧大带,翻身上马。那赤兔,发出悠长嘶吟。
富平城不大,也只能绕着城墙根小跑。
刘阚笑呵呵的骑在赤兔马的身上,任由它迈着小碎步,轻快的奔跑。沿途,不时有百姓向他打招呼,刘阚也一一的回应。
时值正午,就在刘阚骑着赤兔来到西城的时候,突然间听到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一段城墙出人意料的坍塌下来,使之西面城墙上,顿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尘烟翻滚,呛得赤兔希聿聿连连踏蹄后退。刘阚目瞪口呆的骑在马上,眼看着从地下好像鬼魅一样冲出来的匈奴人,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敌袭,敌袭!”
城头传来凄厉的呼喊声。
刘阚顿时明白了……
地道,这些该死的匈奴人,竟然挖地道!
第一百七十八章 秦风…无衣
富平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源源不断的匈奴士兵从地道中冲出来,面目狰狞的扑向城中的百姓。就在西城墙坍塌后不久,南城墙紧跟着也坍塌了……数不尽的匈奴士兵,从缺口处涌进城中,逢人就杀,遇人就砍。小小的富平城,在一刹那间,就增加的数千人……哭喊声,惨叫声在富平上空回荡。
好高明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
虽然这个成语此时还没有出现,但阿利鞮所使用的计策,毫无疑问正符合这条计策的精髓。
不惜以数千人的生命,来吸引刘阚等人的注意力。
同时挖通了通往富平的地道,使得原本就不甚坚固的城墙,在瞬息之间变成一堆残砖断瓦。
是心狠手辣,还是冷血无情?
刘阚这个时候已经无暇来考虑阿利鞮的性情。
赤旗上下翻飞,刘阚纵马疾驰,一边砍杀匈奴士兵,一边大声的呼喊。
他希望能聚集起城中的军士,可是混战之中,整个富平已经乱成了一片。士兵找不到将领,将领找不到士兵,仓促应战的老秦军,即便是军中精锐,可面对着这些悍不畏死,已经疯狂掉的匈奴士兵,也不免生出了慌乱。更不要说,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在哀嚎……
“阚哥救我!”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刘阚抬头看去,在不远处,吕释之被四五名匈奴士兵围住,岌岌可危。
“小猪别慌,我来了!”
赤兔马长嘶一声,猛然仰蹄直立而起,躲过了一名匈奴士兵的攻击之后,铁蹄凶狠的踹在了对方的头上。这一蹄子,把那匈奴士兵踹的脑浆迸裂,翻身倒地。刘阚顺势在马背上匍匐,双脚挂在马镫里面,猛然一个长身,赤旗探出刷的一记横扫千军,血光崩现,三个匈奴士兵人头落地。
如同一团烈火,冲了过去。
赤旗来了一招平分秋色,左右一斩,把围困吕释之的匈奴人砍翻,赤兔就已经到了吕释之跟前。
“小猪,上马……跟着我!”
已经没有功夫去询问吕释之是否受伤,刘阚以命令的口吻一声厉喝。
吕释之二话不说,翻身抓住一匹无主的战马,翻身上马之后,顺手抄起一支长矛,跟在刘阚的身后。
“我是刘阚,速速与我汇合,击退匈奴胡蛮!”
巨雷一般的吼声,很快被喊杀声淹没。
不过,陈道子护着李成,带着几十名亲兵来到了刘阚的跟前。
“军侯,富平守不住了,撤吧。”
撤,谈何容易!
且不说放眼看去,全都是匈奴人的身影,想要从乱军之中杀出去,显然是非常的困难。刘阚没有回答,只是纵马在乱军中奔驰。他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女人被匈奴士兵砍下了头颅,怀中的婴儿跌落尘埃,瞬间被乱马踩成一摊烂肉……而这一切,他根本无法去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胸中怒火中烧,刘阚在这一刻疯狂了,崩溃了!
几曾何时,前世这种只能在电视电影中看到的场面,如今却活生生的展现在他的眼前。
在这一刻,那种无助和悔恨的心思涌起,让刘阚内疚不已。抡起赤旗,疯狂的追杀着匈奴士兵。
陈道子在他身后大声叫喊:“军侯,掌旗!”
蓦地惊醒过来,刘阚马上明白了陈道子的意思。
催马冲到军营正中,一把抄起那碗口粗细的旗杆,双脚在马镫中用力,气沉丹田,大吼一声。
“起!”
悬挂着老罴营战旗的旗杆,被刘阚生生拔起。
一手执旗杆,一手挥赤旗,刘阚大声的呼喊:“老秦军,向我靠拢。”
将是兵之胆,旗就是军之魂……
当老罴营的军旗在空中飘扬的一刹那,好像没头苍蝇一样的士兵们,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
很快地,灌婴和任敖率领百余人和刘阚汇合。
“军侯,杀出去,杀出去吧!”
灌婴浑身是血,盔甲上沾着脏器。他一手画戟,一手短剑,胯下的战马也是伤痕累累。
李成也抓住了刘阚的马辔头,怒声喝道:“军侯,你不是神,也救不了所有人……如今的局面,当尽快撤出富平城,万不可继续恋战。撤吧,死去的人,还指望着你为他们报仇雪恨。”
这时候,刘阚多多少少的,总算是冷静了一些。
深吸一口气,努力平稳自己的情绪之后,他也明白,这种局面已经不是他个人就可以挽回。
“撤!”
刘阚拨转马头,向城南杀去。
“军侯,南城已破!”
刘阚说:“我知道……丘浮尤,一匹夫耳,若敢阻我,取他项上人头。”
众人这才想起来,那丘浮尤早先就是刘阚的手下败将。当初屠耆率部抵达的时候,正是这丘浮尤为先锋。结果被刘阚杀得惨败。本来,这丘浮尤已经被屠耆降为百夫长,但随着阿利鞮的到来,丘浮尤重又升任千夫长,并且还被委任一方主将。其中,固然有阿利鞮收买人心的手段,但不可否认的是,丘浮尤虽然胆小,但也不是无能之辈……毕竟城南已告破。
“杀出去,杀出去!”
刘阚率部冲向南城,途中又汇合了数百名老秦士兵。
可是,城中的匈奴人却越来越多,随着东城的城墙坍塌,更多的匈奴人冲进了城里,肆虐杀戮。
而刘阚一马当先,吕释之和陈道子左右相随,李成坐镇中军之后。
灌婴和任敖两人压阵,一路上如劈波斩浪一般的好一阵冲杀,眼见着就要接近南城,从斜里却突然杀出一支人马。为首之人,正是南荣秀。他带着百余名士兵,迎着刘阚跑过来。
“军侯,撤吧!”
南荣秀手中的长矛,湿腻溜滑,沾满了鲜血。
他骑在马上,一脸的庄重之色道:“南荣愿为后军,请军侯速走。”
“屠屠樊哙他们呢?”
南荣秀说:“早先我见他二人和蒙家两位公子汇合,想来已经突围出去……军侯,莫再犹豫了,富平已经彻底没希望了,与其留在这里等死,不如杀出去,日后好为大家报仇雪恨啊。”
“正应如此!”
刘阚点头,率领部曲杀奔城南。
只见南墙坍塌,裂开了一道三人多宽的缺口。数不清的匈奴人,正从缺口往城中涌来。刘阚一马当先,扛旗挥舞兵器,赤旗翻动,血肉横飞。刘阚人马合一,如同下山的猛虎一样,硬生生从缺口杀开了一条血路,赤兔马奋蹄长嘶,从缺口处跃到城外。正见到两个匈奴百夫长冲过来。
马不停蹄,旗杆猛然平举,如风一般掠过,将一名百夫长撞飞出去之后,赤旗顺手一抹,鲜血喷溅……
“频阳刘阚在此,那个过来送死?”
只这一声,如同霹雳一般炸响。
匈奴士兵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看着刘阚,突然间齐声喊喝,扭头就走。
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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