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氏倮此刻,也已经绝望了。
他用凶狠的目光,凝视着刘阚,一言不发。
“真怀念,当年在乌氏堡与君侯痛饮的场面啊。”
乌氏倮盯着刘阚,一字一顿的说:“我现在有些后悔,当年为何要帮你这个忘恩负义之徒。”
“呼!”刘阚长出一口气,“君侯非是为助我,实欲助老秦耳。
然则时隔两年,阚有一问,还望君侯赐教:君侯今以强横之势,掌控九原,勾连月氏,与匈奴东胡交往密切,可还有助老秦之心吗?”
乌氏倮脸色一变,嘴巴张了张,没有说出话来。
到了他这种地位的人,不可能效仿刘邦那样的人,做什么无用的抵赖言语。
乌氏倮冷冷一笑,“当年我助你,确欲为老秦尽心;莫非君侯今日,依旧想着为老秦尽力不成?”
刘阚摇摇头,“我只为我自己尽力!”
“倮亦如此!”
突然笑了,乌氏倮裹了裹身上厚厚的棉袍,“没想到,两年前君侯一番话,却让你我今日,刀兵相见,时乎?命乎?看起来,我已经输了,但不知道,君侯你又准备如何处置我乌氏倮?”
那言下之意是说:造成今日这局面的罪魁祸首,其实是你刘阚。
试想,若非两年前刘阚建议乌氏倮转移九原,乌氏倮如今,怕仍在那鸡头山下的乌氏堡中,过逍遥快活的日子。可就是这么一转移,却让乌氏倮的野心生出,才有了今日这个结局。
“你孙子,如今正在我府中做客。”
刘阚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让乌氏倮陡然间,激灵灵打了个寒蝉。
“乌君侯啊,我真不知该如何处置你。”
刘阚长叹一声,“要说起来,你曾是我救命恩人,本不应该与你这样子剑拔弩张。可是,这九原,我要定了。你乌氏堡在九原又如此的强势,真让我感到为难……你说,我该如何处置?”
乌氏倮说:“我可以退出九原。”
刘阚笑着说:“若你我换一个位置,你觉得你会同意吗?”
“刘阚,我已经六十多了……该享的福,我都享过了,生与死其实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我可以把我乌氏堡所有的财产都交给你。还有,我在鸡头山下,尚有一个宝藏,本是我当年为防备万一而设。宝库中有财宝无数,黄金十万镒……我不求别的,只买我孙儿一命。”
十万镒黄金!
刘阚心里面暗自震惊!
这乌氏倮的财富,可真够吓人……
想当年,自己手里万余镒黄金,就感觉到很富有了。可这老儿,十万镒黄金说出来,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这天底下,若说能和乌氏倮比肩财富的人,恐怕除了已死的秦清,无人能及。
“乌廷威,伤了我儿子!”
“啊?”
“我儿子可能会因此,后半生残疾……老乌,我承认我很动心,但是比起我儿子来,莫说十万镒黄金,就算是百万镒放在我面前,如果我儿子让我杀了乌廷威,我还是会答应他。
至于你说的宝藏,呵呵,我倒不是很担心。
你不说,总会有人知道端倪……我到现在都没有动手,只是因为你当年救过我的那份情谊。
老乌……你自杀吧。
选个体面的死法,我可以保证,会将你风光大葬。”
乌氏倮说:“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刘阚摇摇头,笑道:“有没有余地,你心里不清楚吗?”
乌氏倮呼的站起来,片刻后颤声道:“刘君侯,那就请你赐我不流血之死吧……愿来生,再与你为敌。”
这古人有一种说法,人能不流血而死,就可以保住完整的灵魂。
乌氏倮倒是没有露出半点服软的口风,刘阚也站了起来,点点头,“刘某送乌君侯好走。”
只见乌氏倮,伸手将布幔扯下来,然后撕成了长长的布条,绞在了一起,甩手扔到了横梁上。
“刘君侯,我且在天上看你,如果躲过上将军的雷霆之怒。”
刘阚笑了笑,没有理睬乌氏倮,而是转过身子,往大厅外走去。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尖叫响起,紧跟着脚步声传来,乌氏倮从墙上抽出了宝剑,恶狠狠的向刘阚扑过来,挺剑就刺。
“唉!”
刘阚叹了口气,轻盈的一个旋身,赤旗随之划出一抹弧光,血光崩现。
乌氏倮捂着脖子,鲜血从他的手掌指缝流淌,瞬间染红了他身上雪白的大袍。
“乌氏君,我之所以没有杀你,不是不想杀你,而是找不到一个杀你的借口。”刘阚收起赤旗,看着乌氏倮,不无怜悯的说道:“你倒好,自己跑过来,给了我一个不得不杀你的理由。”
乌氏倮嗬嗬嗬的喘着气,却说不出话来。
刘阚刚才那一击,抹断了他的咽喉。扑通一声,他跪在了地上,身子缓缓的向前栽倒下去。
“老爷,老爷!”
一个几乎是半裸的女人,从内堂冲了出来,抱着乌氏倮,大声呼喊。
刚才,就是她发出了尖叫。
刘阚看着那女人,突然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很明显的颤抖了一下,捂着胸口,颤声道:“妾身,妾身名叫兰姬。”
“他,对你很好吗?”
女人轻轻点头,但旋即连忙摇头。
刘阚叹了一口气,“老乌,我杀你本不得已,既然你喜欢这女子,那我……且让她陪你上路!”
话音未落,女人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刘阚拾起掉在地上的宝剑,手起剑落,将女人刺死。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
※※※
乌氏倮就这样死了!
群龙无首的乌氏堡家丁,在刘巨最凶残的攻击下,只坚持了片刻,就是去了抵抗的意志。
天亮时,风雪都停息了……
五原城的百姓走出家门后,却意外的发现,五原城头上的乌氏堡大旗,已经变换成了苍龙大纛。
风卷大纛,随风猎猎。
那大纛上的九爪苍龙,忽隐忽现,似要冲天而起。
“看,那不是乌家大管家吗?”
在五原城的城门楼上,悬挂着一排人头,大约有六七十个。
鲜血早已经被冻成了冰,不过那面目仍旧清晰,许多人都认了出来。正当中的那颗人头,正是乌信的首级。依次下去,全都是乌氏堡中颇有身份的主儿。怎么一夜之间,全都死了?
五原城的人,虽然不多。
可聚集在一起,仍难免嘀嘀咕咕,乱成一片。
这时候,城门楼上出现了一个魁梧雄壮的身影,一身做工精细的鱼鳞甲,显得格外醒目。
“我乃广武君刘阚,自今日起,五原城将重归我大秦治下。
乌氏一族,密谋造反,已全部格杀。此次只追究乌家的罪行,与尔等无干,且安心做事吧。”
广武君是谁?
对于生活在边荒,又是底层的老百姓而言,显然很陌生。
有一个少了一只手臂,生着浓密络腮胡子的四旬男子,突然间惊呼一声,“莫非是富平老罴!”
他抬头仔细打量,大声欢呼道:“是富平老罴,是当年与匈奴人血战的富平老罴!”
九原人或许不知道广武君是什么人,但是提起富平老罴这四个字,却是如雷贯耳,顿时欢声雷动。这五原城的百姓,对于八年前的往事,至今记忆犹新。乌氏倮死了,也就死了吧……相比之下,这富平老罴更让他们熟悉,也更让他们感到亲切,所有的慌乱,顿时消失。
刘阚在城头上,只是笑了笑,转身消失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队甲胄鲜明,椎髻黑甲的秦军士卒,威武的站在五原城的城楼。
这五原,似有重归老秦了……
“阿阚,五原城到手,用不了多久,整个九原都将归我们所有。
可你怎么看上去忧心忡忡的,似乎一点也不高兴啊?这时候,你应该开心才对,我们有落脚之地了!”
城楼上,刘阚站在大纛的阴影中,看着明媚的阳光,洒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
阳光并不温暖,反而让人感觉着有些清冷。他下意识把身上的大氅裹了裹,脸色显得凝重。
“得到了又如何?却也是暂时。”
刘阚手指着一望无际的原野,轻声道:“我们现在虽占领了五原,将来就算是拿下了整个九原,依旧要面对许多问题。且不说王离那几十万大军究竟是否会战败;还有河北的月氏、匈奴、流沙国、东胡……大哥,你看这沃土千里,难道就不觉得有些寂寥,冷清了一些吗?
没有人种田,土地在肥沃,也没有用。
没有人生产,没有人织布,没有人牧马,没有人贩卖货物……我们就算有再大的土地,又能如何?
我现在真的有点担心,我能不能守住这块土地!”
刘巨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阚,你想的太多了……想当初,咱楼仓不也是一片荒凉吗?
加起来也不过那点人口而已,可后来,不也发展成了一万多人的地方吗?”
“那是有老秦给撑腰,没有那八百户关中移民,楼仓万不可能发展起来。可是现在,我们面临的要比当初在楼仓的局面,窘困百倍。而且,我没有十年,再去发展出来第二个楼仓。”
“不就是人嘛……”
刘巨笑了,“我在照顾娘的时候,常听公叔先生说,胡人劫掠咱们的人。他们能劫掠咱们的人,咱们为什么不能劫掠他们的人?不就是抢嘛,咱把大军动员起来,直接杀出去,抢他娘的就是。”
抢人?贩人?
这是牵扯到一个道德的问题。
刘阚的观念,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已经改变了许多。他可以杀人如麻,可以耍弄心眼儿,可以不择手段。但是把人当成牲畜,当成货物商品一样的争抢,贩卖,却未免有些抵触。
记得前世上学的时候,课堂里曾说过:秦朝是从奴隶社会转向封建社会的时代。
可实际上呢,在这个时代,依旧存在有许多奴隶。而奴隶的买卖,也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刘阚偏偏对此,有些无法接受。
所以,即便是在楼仓人口极度匮乏,他也有能力买卖的时候,始终没有动过这方面的心思。
但如今刘巨提了出来,却让刘阚不得不正视这样一个问题。
不抢夺,不贩卖……
河南地这么大的地方,单只依靠流民的补充,什么时候才能兴旺起来呢?所以,他必须去抢,也必须要面对这个贩卖人口的现实。轻轻搓揉着额头,刘阚整整的看着外面空旷的原野。
“通知季布,命他趁北河解冻之前,可斟酌出击,掠夺月氏人口。”
停顿了一下,刘阚接着又说:“同时命令季布,严密监视月氏和匈奴的动向,随时向我禀报。”
刘巨点头,将一名亲兵召唤过来。
其实,在刘阚控制了五原城之后,已经派人前往河南岸通知季布去了。
想必季布,现在也正在向临河渡口进军吧……
※※※
秦二世二年十一月末,项梁在定陶遭遇章邯的伏击,战死!
刚在彭城坐热乎了王位的芈心得知这一消息后,非但没有感到惊慌失措,反而雀跃万分。
他立刻发出诏令,命亲信宋义为大楚国令尹,掌控全局。
同时以刘邦为上柱国,帮助宋义,接手楚军兵马……
十二月,王离击杀武臣,击溃了赵国大军,攻克衡山郡,兵临巨鹿。
而章邯在伏击了项梁之后,也迅速命董翳司马欣两人掌控山东南部的战局。他亲自督帅十万大军,乘河水冰封之际,强渡黄河,攻克了邯郸郡,与王离大军,成夹击之势,兵临巨鹿。
涉间率本部三万骑军,横穿巨鹿郡,连破宋子、昌成、扶柳和观津四城之后,强渡漳水,拿下了东武城(今河北武城)。此后,涉间停止前进,在东武城驻留,震慑大河南部的齐军。
而此时,陈余受命在广阳郡招兵买马。
巨鹿郡只剩下了一个张耳,面对来势汹汹的王离大军,也不由得乱了阵脚,派出信使,向各地求援。
阳山脚下,月氏王城。
原平躺在一面牛皮圆顶帐篷里,头枕在一个三旬美妇的腿上,轻声交谈着。
“你刚才说,乌应元过来求援了?”
美妇轻声说道:“没错,是那小骚货通禀的消息。据说是因为那个什么广武君已经到了朐衍,乌老头有点怕了,所以想要让大王出兵帮他的忙……还说,如果事成了,送大王百名古越女呢。
平,那一个小骚货就已经弄的大王神魂颠倒,和王子几乎反目。
如果再有那么一群古越女来,我看用不了多久,我这王后的位子,怕就要被乌家人代替了。
你要帮我,帮我想想办法,阻止这件事情。”
原平坐直了身子,将那美妇搂在了怀中。
这位月氏王后,生的并非是中原女子的相貌。高额长脸,肌肤白皙,身材高挑,颇具异国风情。
“茉莉,所以我才要你把四月公主嫁给冒顿啊。
你想想看,四月公主若是嫁给了冒顿,那你可就是冒顿的娘了。到时候,有匈奴在你后面撑腰,大王岂能轻易的更换王后?再者说了,你为何不让你娘家为你出面?乌孙虽然是小国,可怎么也比那乌氏堡强吧……到时候,你外有匈奴和乌孙撑腰,内有我出谋划策,谁能动你半分?”
王后贝齿咬着红唇,凝视原平。
半晌后,她突然轻声问道:“平,你是老秦人吧。”
原平一怔,“茉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让四月嫁给冒顿,表面上看,似乎是为了大王好,可实际上……
冒顿狼性凶残,哪有什么亲情可言?当年老单于还在朐衍,他就不闻不问,退到了河北之地。
到了龙城之后,他为夺取呼揭,甚至把自己的妻子都杀了……四月给他,不过羊入虎口罢了。指望他给我撑腰……而且,这样一来可就彻底得罪了东胡人。那阿利鞮岂会善罢甘休?
依我说啊,你这计策不是救月氏,分明是想要大王陷入孤立的绝户计。”
原平心中无比震惊,但脸上,依旧非常平静。
“茉莉,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平,你别担心,这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我虽是乌孙人,可素来仰慕中原文化。我父王为我请来了几个中原的读书人,教我识字看书……我还知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呢。”
王后抄起酒壶,给原平斟上一杯,自己又斟了一杯。
“不过你放心,这些话我谁也没告诉。
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你究竟是在为谁效力?老秦人吗?按道理说,他们正陷入战乱之中,哪有心思来找我们的麻烦?恩,若不是老秦人的话……平,你是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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