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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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徒-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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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渐离和车宁,都愣住了。

※※※

回易水楼的路上,刘阚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落了。

走到半路,他突然抬起头看着灌婴,“灌大哥,你是故韩人,我是老秦人,将会如何?”

灌婴微微一怔,片刻之后笑道:“你是阿阚兄弟,是我的兄弟。我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至于故韩……已经不复存在。你我如今,都是秦人,至于将来,也还会是兄弟。”

这一席话,说的刘阚心里暖烘烘的。

其实,韩人也罢,秦人也好,不过是那些王侯们划分出来。大家说到底,还是炎黄子孙嘛。

五百年战乱,人心也在思安呢!

刘阚灌婴两人回到了易水楼,直接告诉蒯彻和程邈,准备动身回家。

对于刘阚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蒯彻和程邈有些惊奇,但是并没有做太多的询问。有些事情,该知道自然就会知道,不该知道的,问也没有用处。这两个人都是人精,谁也不会自讨没趣。

于是,收拾行礼,准备第二天启程回转沛县。

可不成想,在傍晚时分,徐黑却突然来拜访刘阚。

“刘生要走了吗?”

徐黑惊讶的说:“事情都办完了?”

刘阚笑了笑,“都办完了……眼看着年关将临,离家久了,多多少少也有些想念。”

徐黑流露出为难之色,“这样啊!”

“怎么,徐兄有事情吗?”

徐黑道:“是这样的,再过三天,就是我家主人四十岁的寿诞。主人准备在易水楼设宴,还专门让我来邀请刘生参加……刘生这一走,让我也很难做,怕是不好向主人交代。”

我和徐公有那么好的交情吗?

刘阚不禁感到万分的疑惑,看了看徐黑,又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蒯彻程邈二人。

蒯彻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见刘阚看来,轻轻的点了点头,意思是说,您最好答应下来。

刘阚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既然蒯彻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于是笑道:“徐公四十寿诞,我的确是……呵呵,既然如此,我停留两日,又有何妨?”

“啊,如此最好,那我就先行告退。”

刘阚笑呵呵的送徐黑走,回房之后,奇怪的问道:“蒯彻,我和那徐公又不熟,干嘛要留下来?”

“熟不熟的没关系,重要的是,您到时候要带上足够的贺礼,不熟也会变得熟了。”

“啊?”

“那徐毒既然专门派徐黑来邀请主人,许是看上了主人的身家。若主人您不出点血的话,想要离开宋子,怕是没那么容易。既然如此,主人何不留下来,看那徐毒的嘴脸?”

一张老窝瓜脸,有甚好看?

不过刘阚也知道,蒯彻说的在理。

礼到人到,面子问题。虽然说他和徐公并没有什么交集,而且以后也不太可能有什么交集。但小心无大错,莫为一点点小事,而开罪了小人。蒯彻不是说过,小人最难防。

第八十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一)

第一次看到徐公的时候,刘阚并没有产生出太多的感觉。

有点不修边幅,看上去甚至有点邋遢。可是再一次见到徐公的时候,却是变了个模样。

三天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高老驼……不,是高渐离在那天晚上曾出现过一次,但不是来送什么燕酒的方子,而是向易水楼的主人家辞工。那位主人家当时显得非常惊奇,甚至还有一些难过。毕竟高渐离在易水楼呆了七八年,虽然看上去有些惹人嫌,可仔细想想,这些年他挺不容易。

脏活累活,都是由高渐离去做。

有时候打他两下,骂他两句,也都是笑呵呵的毫不在意。

如今这突然间要走,主人家还真的是有些舍不得。奈何高渐离铁了心要走,他也劝说不住。

刘阚是在出门的时候,和高渐离擦肩而过。

在那一刹那,他发现高渐离的目光,不在浑浊,多出了几分坚定。

于是,刘阚朝高渐离笑了笑,可高渐离却视而不见。仿佛陌生人一样,然后扬长而去。

也许是听了自己的劝吧!

刘阚在心里感叹:走吧,能安安生生的渡过余生,其实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吧。

易水楼中,鼓乐齐鸣。

徐公身着崭新的官服,笑呵呵的与客人们打招呼。

看到刘阚和灌婴来的时候,徐公的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缝,脸上更笑得,仿佛花开一般。

“刘生,快快请进!”

刘阚拱手道:“徐公大寿,恕小子早先不知,故而未能早做准备。匆匆备了些礼物,还请徐公莫要嫌弃才是。”

说着话,灌婴让跟在身后的蒯彻,把礼单奉上。

“杜陵酒神,沛县刘生……奉上贺礼!泗水沉窖十瓿,黄金两镒!”

原本喧闹的酒楼中,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徐公的脸上,笑容更加灿烂,看刘阚的眼神儿都有点不对了。且不说刘阚那杜陵酒神的名头在商贾之中有着怎样的地位,十瓿沉窖,黄金两镒,可以说是这寿宴开始到现在,最重的一份贺礼,徐公怎能不开心呢?

不仅仅是开心,最重要的是感觉有面子。

刘阚那是什么人?虽然白丁一个,可是却背负着皇家御用酒师的身份,非普通人可比。

“刘小弟,客气了,太客气了!”

徐公连连说:“如此重礼,却让我怎受的起?”

“大人为官一任,造福乡邻,实乃我大秦治下百官之表率。小小心意,大人莫要推却。”

这话说的,让刘阚都觉得很恶心。

但又不得不说,而且还要满脸的笑容。一时间,周遭人阿谀之声顿起,让徐公着实虚荣了一把。对刘阚的看法,又高了一等。于是和刘阚携手走进堂上,并安排在了主位。

周围一干商贾,自然点头哈腰。

刘阚拉了一下灌婴,在食案后坐下,“灌大哥,且忍耐一下吧。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莫要为这种人生气。且看他得意一时,他日必遭报应……有道是,人在做,天在看。”

原本,灌婴是不想来这种场合。

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既然低头,就莫要再让别人挑着理儿,于是就跟着刘阚来了。

听刘阚这番劝说,灌婴忍不住笑了。

“还是一只贪财的老鸟。”

刘阚一口酒险些喷出来,扭头看了看灌婴,“斯文,斯文!”

灌婴也笑了,当下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喝着酒,说着话,倒也看不出他心里的不痛快。

午时将近,酒宴开始。

这一天,易水楼并没有对外营业,宾客们觥筹交错,菜碟更如流水般端上端下,尽显出徐公在这宋子,那不可动摇的地头蛇之位。一派虚假的应酬,也使得气氛热闹了许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易水楼的主人家,安排了一个助兴的节目:击筑。

筑【注】,是一种击弦乐器,形状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古筝。有十三条弦,弦下有柱。演奏的时候,以左手按弦的一端,右手执特制的竹尺,击弦发音。这是先秦时代最为流行的乐器,甚至比之古琴,还要流行。起源于楚地,其声悲亢而激越,在民间广为流传。

击筑,是一种时尚。

酒宴之时,若没有这个节目,这酒宴的规格就会低俗许多。

刘阚前世也只是听说过,却从没有见过。不由得来了兴趣,兴致勃勃的等待节目登场。

不多时,一年轻女子怀抱着一张筑,走到堂上。

朝着众人欠身行礼,而后坐好。一手按住弦,另一只手,则执起一支竹尺,做好了准备。

刹那间,喧闹的堂上,鸦雀无声。

这是一种礼。虽然春秋战国五百年,使得礼乐崩坏,风雅颂荡然无存,可这礼,却始终留存在人们的心中。乐,是一种极其高雅的事物,若无礼,则无以品味其中精髓。

就连徐公,也正襟危坐。

铮——

竹尺轻击于弦上,那女子纤纤玉手,随之传花蝴蝶一般的变化着,移动着。

慷慨激昂的乐曲,从那尺下,弦上,手中流出。那种感觉,足以让人的心,为之澎湃。

所有人都不敢出生,甚至在走路的时候,都放慢了脚步。

徐公的脸色,却渐渐的难看起来……

刘阚没太多音乐细胞,只觉得这曲子慷慨激昂,悲壮的让人感觉血在烧。可除此之外,再也没甚感触。甚至还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这样的曲子,从女子手中发出,不伦不类。

“这是什么曲子?”

刘阚发现堂上的人们,表情有些古怪。

蒯彻见周围没人注意,忙探身在刘阚耳边轻声道:“主人,这就是著名的易水送别。”

易水送别?

刘阚没反应过来。

蒯彻的声音很小,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就坐在刘阚的身后,于是压低声音解释道:“就是那荆轲别离一水时放歌的易水送别。”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刘阚顿觉一股寒意窜起,扭头看着蒯彻,那意思分明是在询问:这曲子,不是被禁了?

没错!

荆轲刺秦,天下人皆知。

而易水送别,也因荆轲而名传于世。起流行的成都,不仅仅是局限于击筑。甚至有人改成了琴、笙、鼓、钟等八音齐奏的大乐曲。有井水处,就能听得到有人哼唱此曲。

教司乐坊中,若不会演奏此曲,就会被视作外行。

虽然,始皇帝下令禁止,可实际上呢,除了在秦地之外,山东六国所在,基本上不予奉行。所谓禁者自禁,弹唱者依旧弹唱。这曲子非但没有息声,反而越禁越是流行。

徐公的脸色很不好看,却也图之奈何。

这是风尚,这是潮流……

所谓法不责众,全天下的人都在传唱,难不成你杀得了世上所有人?只是作为老秦官吏,徐公心里总归是不太舒服。脸色有些阴沉,眉头微微蹙着,轻轻的哼了那么一声。

一曲乐毕,众人齐刷刷的鼓掌称赞。

那女人捧筑礼谢,正要离去时,却见一中年男子,蓦地从堂下站起来,沉声道:“音亦有情,你击筑手法虽然精妙,然则却未能把握住其中的真髓,却是糟蹋了这首曲子。”

此人身高八尺,体态修长,略显单薄。

头裹红蓝相间的头帻,一系青衫,更衬托着卓尔不群的气质。

他走到堂上,厉声对那女子道:“若心中无慷慨悲歌之豪气,若无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愿往之的心,就算是你手法再精妙,终究是是落了下乘,只能奏出其中精髓之一二。”

那女子,是宋子城中一等一的击筑大家。

自学会这一曲易水送别之后,从没有被人如此的指责过,一时间那俏脸,涨的通红。

“你是何人?”

易水楼的主人家站起来,厉声喝道:“此乃徐公之寿宴,你竟敢如此放肆,莫非寻死?”

那中年人淡定一笑,从女人手中接过筑。

跪坐下来,把筑放在身前,“正因徐公寿宴,在下才要献丑,以为徐公贺寿,不知可否?”

※※※

注:筑,自宋代以后失传。千百年来,只见记载,未有实物。但1993年,考古学家在长沙河西西汉王后渔阳墓中发现了实物,当时被文物界称之为新中国建国四十余年来,乐器考古的首次重大发现。

学术界也成这渔阳筑,为天下第一筑。

第八十一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二)

中年人坐下来的时候,曾向刘阚微微一笑,点头致意。

不过除了刘阚之外,其他人都被这中年人的言语所震惊,并没有发现他这个悄然的举动。

他认识我吗?

刘阚盯着那中年人,心中疑惑不解。

很陌生!刘阚可以肯定,他没有见过这张面孔。但是心中,又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认识他,我绝对认识他!

徐公阴着脸,三角眼泛着一抹寒意,“你是谁?”

中年却闭上了眼睛,当他的手放在筑弦的一刹那时,整个人都仿佛发生了变化。那是一种高雅,一种贵气,一种……一种用言语无法形容出来的气度。雍容?亦或者华贵?

总之,所有人的心里,为之一振。

乐娘先前还很不服气。可是在这时候,眸光闪烁,眼中秋波荡漾。恭恭敬敬的走上前,双手奉上了竹尺。而后退了一步,跪于中年人的身侧。那竟然是,以师礼侍之的举动。

“乐,由心生。若心中无气概,任你技巧精湛,终奏不出其中三昧。”

高渐离,是高渐离!

刘阚的手,在食案下一把抓住了灌婴的胳膊。灌婴没有认出中年人的身份,却能从刘阚的手上,感受到他身体在颤动。不由得奇怪,扭头看向刘阚,却见他脸上,一派平静。

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是要你走吗……可你为何要回来,而且是如此明目张胆的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眼下的这副形容,怕才是你的真面目吧。

你为了什么?为什么要走出来?难道,只是为了演奏一曲?让世人重新记起你的名字?

徐公的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缝。

就在他将要发作的一刹那,中年人手持竹尺,轻轻的敲在了筑弦之上。那动作,让人感觉到赏心悦目,行云流水一般,浑然天成。乐声起时,这大堂上,是一派寂静无声。

手指拂过,竹尺轻击。

动作是那么的轻柔舒展,可是却发出了苍凉悲壮的黄钟大吕之音。还是易水送别,但是和先前那乐娘所奏,完全是天壤之别。如果是,乐娘的易水送别,只是令人心潮澎湃。

那么中年人的易水送别,却如同是一把火,一把在身体中燃烧起来的熊熊烈焰。

那火,足以把人的血烧干,烧净……你静静的聆听,灵魂仿佛置于在一片萧索悲歌中。

刘阚倒吸一口凉气。

壮士的悲歌,已唱遍了天下;壮士的血,却已经被漫漫的黄沙所覆盖……

人们,总是喜欢遗忘,遗忘过往那些悲壮的事,悲壮的人。可如果真的这样子,就算易水送别为天下人所知,又能如何。那故事,那人,都已经忘记了,乐曲,只是空壳。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探虎穴兮入蛟宫,

仰天嘘气兮……成白虹!”

那苍凉的放歌声,似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魔力。中年人一边击筑,一边放歌,再无早先那淡定雍容之气。唱到了最后时,已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而这声音,更感染的所有人,心怀壮烈。有那青年人如灌婴,握紧了拳头,身子颤抖,咬牙切齿的战栗着。

这,才是真正的易水送别。

即便是徐公,也不禁为之动容。

只是那眸子中的光芒,更加阴寒,如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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