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博弈(四)
刘阚和李放被簇拥在人群当中,往城南行去。
一个头裹赤帻,看上去好像是商贾似地青年,恍若在不经意间,被挤到了刘阚的身旁。
“刘季不见了!”
如蚊呐似地声音,只有刘阚一人能够听见。
刘阚一蹙眉,“樊哙呢?”
“也不在!!”
刘阚用手指在上唇轻轻抹了一下,青年旋即离去。
这青年,正是陈义留在啮桑那三十个人中的一员。得程邈送信,秘密的来到沛县候命。
刘邦居然不见了?
根据刘阚的了解,刘邦在沛县有几个落脚点。
一是樊哙家中,二是安丘伯的酒肆。这两个地方,也是刘季经常出没的场所,除此之外,很少居于他处。据说,傍晚时分那刘季还宿醉在安丘伯的酒肆中,怎么突然不见了呢?
察觉了风声?
确有可能……如果刘邦发现情况不妙,第一个选择肯定是去樊哙的家里。
以樊哙的武力,当能保的刘邦周详。可这家伙和樊哙居然都不在家里,那又会跑往何处?
“阿阚!”
吕嬃轻轻摇了一下刘阚的手臂,“你认识刚才那人?”
刘阚一怔,“哪个?”
“刚才那人,好像和你说话的那个!”
这小丫头心倒是挺细。刘阚一笑,“哦,认识!安邑的商人,以前在我这里买过酒呢。”
说谎话也是要有技巧的!
既然吕嬃发现了,要强作不认识,定然会让吕嬃怀疑。而且李放也往这边看,显然是听到了吕嬃的话。这时候,索性大方一点。直截了当的承认,七分真,三分假,更容易让人相信。对于李放,刘阚一点都不担心。反倒是吕嬃,刘阚觉得要小心应付才行。
吕家的姑娘,都这么难对付嘛?
刘阚心里不由得苦笑一声,看了一眼李放,嘴角浮起了一抹冷笑。
城南雍宅的大火,已经被曹参控制住了。
废墟前,并排摆放着一溜尸体,男男女女,有老有少。
见李放前来,曹参连忙上前见礼,“大人,恕小吏擅自借用您的名义下令,封锁了沛县四门。
火势已经控制住了,夏侯婴带着人,正守在奚馆,等候大人前去视察。
另外,城南门卒小吏已派人看押,盗匪就是自城南而入,杀人掠货之后,自南门逃走。”
李放闻听,连连点头。
这曹参果然是精明能干。先前我被刘阚给气坏了,居然忘记下令封锁四门,该死,该死!
“曹佐史做的甚好,又有何过错……雍家,怎样了?”
曹参偷偷的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刘阚一下,轻声道:“满门皆亡,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那奚馆方面可有线索?”
曹参说:“据奚馆的门卒称,傍晚时分突然有一群人闯进馆内,见人就杀。其中有一人,非本地口音,好像是齐人。那人用的是双股鱼叉,凶悍的不得了。一路连杀八人,最后闯入了阁中,将雍齿杀死。当时在阁中与雍齿喝酒的人,也都被其他盗匪所杀。
那些人最后还抢了一个奚娘,骑马自城南离去。
那小卒也只说了这么多,当时情况极为凶险,那小卒也是躲在角落中,偷偷的观察到。”
“城南门卒,竟无人阻拦?”
曹参摇摇头说:“城门方面尚未询问,因当时这火势太大,小吏只好先组织人手灭火。”
李放看了刘阚一眼,突然道:“把那些门卒给我带过来。”
看起来,这位县主大人是准备来个现场问案。刘阚若无其事的抱着双臂,冷冷的一旁观望。
不一会儿的工夫,四五个门卒被押了过来。
“那些盗匪,是怎么进的城门?”李放厉声喝问:“如此众多的贼人,你们居然没有觉察?”
“冤枉,冤枉啊!”
一门卒大声呼喊:“非是小人没有察觉,而是那些人持有大人的令牌,说是有事情禀报大人……小人们怎敢阻拦?于是放他们进来,没想到几个人二话不说,就把小人们制住。
待城中火起之后,那些人又从南门逃走。
小人们被他们捆绑着,根本没办法阻拦他们啊。”
李放闻听,惊怒交加:“胡说八道,本县何时发出令牌?”
“真的,那令牌还在门房里,许是那些贼人走时忘记了……这等大事,小人怎敢胡言?”
李放的脸,刷的一下子煞白。
“曹参!”
李放大喝一声,曹参二话不说,骑马直奔南门而去。
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可是在李放而言,却有种度日如年的感受。特别是周遭那一双双眼睛看着他,目光中大都是带着不解和疑惑,但也有一些,却是包涵敌意。
堂堂县令,和盗匪勾结?
这种事情若是传扬出去的话,车裂腰斩,怕都是轻的。
一会儿的工夫,李放额头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子。
曹参神色有些沉肃的回来了。他跳下马,看着李放,但眼角的余光,再次扫过了刘阚。
刘阚还是还是一副无悲无喜的样子,只是冷冷的看着李放,什么话都没有说。
曹无伤的父亲,曹亭长忍不住问了一句:“县主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令牌可是真的?”
令牌……毫无疑问是真的!
李放拿着那块令牌,一时间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反倒是一直沉默无语的萧何,突然间走出来,从李放手里抢过令牌,扫了一眼之后,露出不屑之色。
“贼人终究是贼人,做的虽然像,却不是真的……尔等居然连大人的令牌也能认错,真瞎了狗眼。曹参,立刻把这几人给我拿下,打入大牢之中,等候县主大人随后发落。”
“冤枉,冤枉啊!”
几个门卒大声呼喊,但却无人理睬。
不得不说,萧何在沛县的声望和地位,真的是很高。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李放撇清。
刘阚瞳孔一缩,盯着萧何。
而萧何却若无其事的朝着刘阚笑了笑,“刘兄弟,适才大人怕也是一时糊涂,说错了话,未必真的是说你和盗匪有勾结……你看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死了这么多的人。不如就这么算了吧……如今当以辑凶最为重要,更何况今天是你的好日子,莫耽搁了。”
有意无意间,萧何把李放就淡化了。
周围的人也连连点头,“萧先生说的不错!刘生还是先别计较这些琐事,辑凶最为重要。别留了贼人在城里,大家都不得安宁……刘生,今日之事就算了吧,且先算了吧。”
刘阚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古怪的笑意。
他一言不发的看着萧何,而萧何也毫无躲闪的迎着刘阚的目光,两人凝视了许久……
萧先生,您这是要和我作对吗?
刘生,非是我要和你作对,而是你太狠辣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萧先生,若非李放雍齿先找我的麻烦,我怎可能闹出这种事?
可是雍家满门三十七口人,可曾惹你了吗?
既然他们心怀不轨,那就要做好准备……如果他们赢了,我的下场,只怕不会比这强。
但你却还活着!
刘阚与萧何,在这一刻无需任何言语上的交流。每一个眼神中的含义,彼此都心知肚明。
刘阚的目光渐渐阴冷了下来……
虽然不惧刘阚,可是萧何依旧被刘阚目光中所蕴含的杀机,激灵灵心中打了一个哆嗦。
刘阚突然一笑,“既然萧先生这么说,那刘阚怎能不从命?县主大人,依我看这件事您还是好好的追查一下吧,说不定有奸细?说不定那奸细就在您身边?您可要好自为之。”
说完,刘阚拉着吕嬃的手,扭头往回走。
周围的人,纷纷让出了一条路。曹亭长走上前,拍了拍刘阚的胳膊,“阿阚啊,大喜的日子遇到这种事情,的确是晦气。一会儿记得用柚子叶刷一下身子,能除去身上的晦气呢。”
曹亭长真是个老好人,到现在还没有清楚这里面的玄机。
刘阚轻轻叹了口气,“曹叔,多谢你的提醒了……呵呵,要是人们都能和您一样,盖有多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刘阚回头又看了一眼萧何。
而萧何的面颊微微抽搐了一下,强自一笑,转过了身去。
“阿阚,我们现在怎么办?”
吕嬃拉着刘阚的手,轻声的询问道。
怎么办?刘阚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今晚的风,带着一股子燥热,更包含着浓浓的血腥气。
刘邦,如今又在何处?
第一百零一章 博弈(完)
出沛县西行,大约半个多时辰的路程,就是一片大泽。
如今,这片大泽被称之为泗水泽,因泗水花雕在此而产,所以得名。不管沛人是否愿意承认这个现实,若没有刘阚这泗水花雕出现,今日沛县,也不可能变成如今的模样。
如果从这方面去想,李放也好,雍齿也罢……
甚至包括许多土生土长的沛人,一边喝着酒,一边暗地里诅咒刘阚,甚至算计刘阚,都不是没有道理。无他,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心同此理,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大哥,真的要这么做吗?”
粗壮的樊哙,挠着头问道:“就算刘阚出手反击,也不至于把咱们吓的要做这种事情吧。”
刘邦细长的眼睛瞪得溜圆,“你这屠子,到现在还不明白吗?那小子既然出手还击,说明他早就看出了其中的玄妙,甚至一直都在偷偷的观察我们。我们和雍齿联手谋他家业,若换做是你,会怎么做?那家伙绝对是个心狠手辣之辈,咱们必须要抢到先手。”
“我还是觉得,你把他看得太厉害了!”
“错与对,现在已经不重要,过了今夜,沛县只怕是要变天了。咱们如果不这么做,来日势必在沛县无立足之地。只有把那老乞婆弄到手,到时候才有和刘阚讲条件的资本。
否则,你我要么远走他乡,要么就等着他上门来杀了咱们。
屠子啊,这时候可不是讲道德的时候,这好像两边打架,得先手的人,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刘邦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中透着无奈。
好端端的,眼看着那刘阚就要走投无路了,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来了个大杀四方呢?
小看了此人,真的小看了这刘家子啊!
刘邦一天都呆在安丘伯的酒肆中,到了傍晚的时候,卢绾从丰邑回来,临时把他拉走。
周勃这两天正好有点事,所以要过几日才能到沛县。
刘邦呢,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也快到吉时,这才想起吕文给他订做了一身新衣服,是为晚上的送女宴准备。刘邦如今想的是怎么收服刘阚……早先刘阚讽刺他不知礼数,所以他想着,好好的收拾一下,换个新面貌出现,至少能让刘阚对他先改上几分印象。
途中正碰到了闷闷不乐的樊哙,刘邦二话不说,拉着樊哙就走。
樊哙为什么不乐?
吕嬃……樊哙很喜欢吕嬃,这两年安心的在官署里做事,就是想混个出人头地,也好和吕嬃门当户对。可不成想,刘阚居然捷足先登。说不上对刘阚有多痛恨,但总归不痛快。
本来想一个人喝酒的,却没有想到被刘邦拉住。
就在刘邦试新衣服的时候,彭越带着人突然间闯入了沛县,兵分两路,袭击雍齿。
当时街上大乱,刘邦一打听,当时就吓了一跳。他是个聪明人,怎看不出其中的玄机?
这是刘阚抢先动手了啊!
刘邦第一个念头,就是和樊哙躲一下。
可没想到,樊哙家周围,出现了许多陌生人。看那样子,分明是练家子,有所图谋。
刘邦立刻就明白:刘阚找人来收拾他了。
他知道李放也牵扯在里面,但是却没有见过李放。
刘阚既然动手了,想必连李放都要自身难保。刘邦二话不说,带着樊哙和卢绾就跑走了。
这时候,城南大乱。
门卒也被收拾了,根本没有人看守城门。
而曹参还没有擅自做主,关闭城门,刘邦三人就趁着这个乱劲儿,偷偷的溜出了沛县。
可出了城之后,刘邦也茫然了!
去哪儿呢?
城里,恐怕不止一批人等着收拾他吧,回去肯定是死;不回去的话,回丰邑吗?倒是能安生一下,可传扬出去,他堂堂的赤龙之子,居然被个毛头小子弄的如此狼狈,丢死个人!
而且,看刘阚这架势,分明是要赶尽杀绝。
能躲得了一时,却难躲得了一世……等刘阚稳住了沛县的情况,掉过头定会找他麻烦。
“大哥,咱们跑吧!”
别看卢绾平时诈唬着和刘阚誓不两立,动辄就是:我誓杀汝!
可到了事儿头上,也害怕了!刘阚这家伙也太凶悍了吧。从哪儿找来了那么一帮子凶神恶煞,居然直接闯进县城里好一番折腾。想想以前的出言不逊,卢绾这冷汗刷的就下来了。
“跑?跑哪儿去?”
刘邦沉吟片刻,猛然顿足,“娘的,刘家子想弄死我,我偏生不能如他的愿。今天我要是跑了,日后就别想在沛县有出头之日。一不做二不休,他大杀四方,咱们抄他老窝。”
卢绾一哆嗦,“大哥,你疯了吗?如果真杀了刘阚的老娘,那可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刘邦瞪了一眼,美髯飘飞。
“你这笨蛋,我何时让你杀他老娘了?是请,懂不懂?请他老娘去一趟丰邑……刘阚是个孝子,到时候肯定要有顾忌。只要他老娘在咱们手里,他就奈何不得我们。恩,雉和那小子关系不错,再让她出面说合一下……嘿嘿,说不定咱们还能从中得些好处。”
也不得不说,刘邦的确是有几分急智,而且反应也很迅速。
樊哙却有些犹豫,“大哥,那可是刘阚的老窝,会不会有埋伏呢?”
“埋伏个屁!”
刘邦咬牙切齿道:“你没看出来吗?他今天的主要目标就是我和雍齿,所以他的人手都分布在了城中。他又不是皇帝的儿子,哪有那么多人手?此时他家中,肯定没防备。”
卢绾在经过了短暂的恐慌之后,也恢复过精气神儿来。
“没错,他家里除了那老乞婆之外,还有就是卖酒寡妇母子……她娘的,早就看那贱人不顺眼儿了。当初还不是求着咱兄弟,可自从傍上了刘阚之后,你看她那模样……和人家武姬比比,简直没法比……老子这次抓住了,一定要好好的收拾那个小贱人。”
“绾,你给我住嘴!”
卢绾这个人,挺好,也挺忠心。
就是太贱,嘴贱!
“都啥时候了,你还惦记着那小寡妇。你要是真动了王姬母子,到时候刘阚非抽了你的筋,扒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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