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弃被刘阚掼了出去,摔在地上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好不容易爬起来,刚站稳了身形。却又感到身后一股寒气袭来,未等他做出反应,四杆长矛,已经穿透了丁弃的身子。丁弃啊的一声惊叫,低头看着从胸口冒出来的那段锋利矛刃,似是有些不太相信。
我死了?
丁弃眼睛瞪得溜圆,嘴巴里想要说些话来,可嘴巴张了张,发不出半点声音。
四名蓝田甲士,同时大喝一声,将丁弃的尸体甩飞了出去。刚落地,一双双大脚就踩了过来。
刘阚在乱军之中大喝一声:“再不投降,格杀勿论!”
第一百一十八章 血色(三)
丁疾冲进官署大门,穿过天井,跃到庭上,直奔伏案醉倒的刘阚而去。
“狗官,今日要你血债血偿!”
丁疾大吼一声,举起手中的铜钺挥劈。脸上的疤痕,微微泛红,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身体更因那即将复仇的兴奋,而微微颤抖。这一钺,可说是用尽了全身力量,誓要将刘阚砍杀。
铜钺带着一道寒光,落向了刘阚。
眼见着就要把刘阚劈成两半,丁疾心中却突然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面前这个刘阚,看上去似乎比他印象中的刘阚要大一号。也就在这时,伏案的刘阚突然间醒了。
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沉甸甸的食案呼的飞起来。
铜钺狠狠的斩在了食案上,旋即蓬的落下。沉甸甸的食案,险些把丁疾带倒在地。他一个趔趄,心道一声:不好,中计了!
抬脚踩在食案上,想要拔出铜钺。
‘刘阚’却呼的一个懒驴打滚,身体在地上翻了一圈之后,猛然长身站起。
在他手中,多了一根沉甸甸的青铜椎,长约有八尺,一头粗一头细,粗的一端如海碗一样,细的一端,也有儿臂粗细。形状好像市井之中妇人们洗衣是所用的槌,但长了些,也重了些。
扫了一眼,这青铜椎少说也有七八十斤吧!
“小贼,敢害我兄弟,吃我一椎!”
在庭上的人,并不是刘阚,而是刘巨。这两人体型颇为相似,趴在案上,还真不好辨认。
刘巨怒目圆睁,须发皆张。
大步向前,单臂握椎,椎随身动,挂着一抹残影呼的就砸向丁疾。
这一下若是让砸实在了,丁疾铁定变成一堆烂肉。吓得他也顾不得再去拔那铜钺,向后连退数步。乓,食案被青铜椎砸的粉碎。刘巨再次跨步向前,青铜椎做剑使,一个单臂突刺,扑向了丁疾。
随着丁疾前来的洪泽盗也发现了不对劲。
这庭上只有一个人活人,那就是刘巨……其余众人,全都是用稻草扎成的草人,不过却穿着唐厉这些人的衣服。眼见丁疾无处躲闪,一名洪泽盗大吼一声,挥剑冲上前去,将丁疾撞翻。
丁疾是躲过去了,可这洪泽盗却躲不过去。
青铜椎的椎头,正撞在洪泽盗的脑袋上。随着一声惨叫,脑袋被撞得成了一堆烂肉。
鲜血混合着脑浆洒了一地,身子骨摔在地上,抽搐两下,就断了气。这时候,丁疾就算是傻子也明白是中计了。转身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中计了,撤……都随我撤出去。”
可这进来容易,想在出去就不容易了。
官署大门后,王信握着一柄青铜椎,式样和刘巨手中的青铜椎很像,但是却小了一号。
“主人说了,一个都不许走!”
两个洪泽盗飞扑上前。那刘巨宛如一头雄狮,看长相就让人害怕。但是王信不一样,虽然比之同年人要高大一些,但整体看上去,也不过十四五岁而已。所谓欺软怕硬,就是如此。
再说了,王信可堵着他们的退路呢。
从院中大树上,飞出了一支黑凫箭,正射在其中一名洪泽盗的头上。
那洪泽盗一个跟头就摔在了地上,同伴这时候也到了王信跟前,突然间同伴摔倒,不由得一怔。
他这一迟疑,小王信可就动手了!
高高跃起,青铜椎笔直朝天,这叫做举火烧天式。挂着一股锐风呼的落下,那洪泽盗本能的举剑相迎,却听铛的一声响,青铜椎砸断了铜剑,巨大的力道,把那洪泽盗的脑袋,都砸进了腔子里面。
丁疾吓了一跳!
怎么这狗官的家里,尽是这种怪物?
正想着呢,从大树上就跳下来了一个人。手中武山剑如灵蛇吐信一样,诡谲的直刺向丁疾。
丁疾啊的一声惊叫,纵身躲闪。
他的反应快,可是对手的剑更快。寒光一闪,顺势一斜拉,血光崩现。丁疾惨叫一声,一个趔趄就坐在了地上,一只胳膊被对方一剑斩断,疼得他脑门子渗出冷汗。身后王信冲过来,横扫千军……啪的正敲在丁疾的头上。颈椎都打断了,脖子几乎是呈一个不可能的角度耷拉着。
可怜丁疾,报仇不成,却惨死在这官署之中。
“信,守住门口!”
陈道子挥剑挑杀一名洪泽盗,厉声喊喝:“莫要忘记,你答应过你主人,不放过一个人呢。”
王信连杀两个人之后,正兴起。
可听陈道子这么喊,哦了一声之后,又退回台阶上,虎视眈眈的看着在天井中搏杀的众人。
呜……也许不是搏杀!
刘巨如同疯虎一样,大椎连连挥动,接连砸翻了两个洪泽盗。
眼见着那最后一个洪泽盗,前面是刘巨,后面是陈道子,可真的是进退维谷。
铛的一声丢下了兵器,“我投降,我愿意投降!”
一个是雄狮,一个是恶狼。在加上大门口的小老虎,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不如投降算了。
陈道子冷声道:“大人有令,凡入官署者,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武山剑已经刺中了洪泽盗的咽喉,随后轻巧一腿,宝剑向后一收,一股血箭喷出。
天井中,倒着七八具尸体。
刘巨皱着眉头,一脸的不高兴。
“不痛快,忒不痛快,几个蠢贼,不经杀,真不经杀!”
陈道子不禁笑了,“巨哥,先别说这些了……估计大人那边也要结束了,还是赶快打扫吧。一会儿老夫人回来,看见这满地的死尸,一定会被吓到。先收拾一下这里,我去兵营里报信。”
提起老夫人,刘巨顿时醒悟过来。
“没错,没错,赶快收拾……信,快点来帮忙,把这些个东西扔出去,可不要吓坏了娘。”
“唔!”
王信应了一声,走下台阶。
一大一小两个巨人,把一具具死尸扔出了官署的大门。
不一会儿,唐厉曹参周昌程邈四人,陪着阚夫人和王姬从外面走来。随行的,还有襄强和几十名乡勇。看到那院子外的尸体,老夫人一蹙眉头,脸上露出怜悯之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说,这又是何苦来哉呢?”
她似乎是在对王姬说,可又好像是和襄强讲话:“大家好好的过日子,不是挺好的吗?非要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结果却落得个死无全尸,还要背负个叛逆的名头,这又是何苦来哉?”
襄强一眼就认出了丁疾的尸体,心中不禁一阵恻然。
扭头看了看跟在旁边的游徼,只见那游徼的脸苍白,没有半点血色,身子还不停的打着哆嗦。
“老木啊,一会儿找人把这尸体搬远一点,好歹一场乡亲,权当作是办好事吧。”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游徼名叫羊木,早年和丁家走的很近,联手架空的襄强。可是现在,丁家到了……甚至连那睢水三害之一的丁弃,估计也是凶多吉少。这心里若说不怕,那才真的是怪了。一方面是恐惧刘阚这种狠辣的手段;另一方面又在担心,襄强看样子是上位了,会不会报复我呢?
所以,听襄强一开口,这羊木立刻点头答应。
而襄强,也有点害怕。可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畅快……昔年耀武扬威的啬夫游徼,如今一个死,一个赶着巴结。从今以后,只要不跟错队伍,相信在未来,一定是一片光明。
这时候,刘巨紧巴巴的跑出来,缠着老夫人往里走。
王姬更是紧张的看着王信,见他没有受伤,总算是放下心来。
跟着阿阚兄弟挺好,不愁吃不愁穿……可就是有一点,他命犯杀星嘛?怎么走到哪儿,都要见血?
唐厉等人陪着老夫人在庭上坐下,然后又安排乡勇守护好官署。
“老曹那边……”
唐厉抬头看看天色,“想必也该结束了吧。几十个小贼,应该不是他的对手。经此一夜,怕是睢、淮两水能安宁一阵子了。不过,我是可以安生了,老曹老周,你们两个怕就要忙起来了。”
曹参和周昌相视一笑,“忙些好,忙些总胜过无事可做嘛。”
门口警戒的乡勇,突然间遥指河湾方向大声喊道:“快看,着火了,河湾那边好像……着火了!”
唐厉曹参两人快步走到官署大门外,站在台阶上眺望。
只见那河湾方向,烈焰熊熊,照亮了漆黑的天际。
唐厉抚掌笑道:“成了,老曹这一把火烧起来,这洪泽弃子,只怕是从此再也不会出现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血色(终)
丁弃死了,丁疾也死了!
‘丁’氏这个姓氏,对于泗洪一带的百姓而言,从此将不再有任何意义。管他是不是姜子牙的后裔,就算是周武王的子孙又能如何?人死如灯灭,死去的,只是为了衬托强者而存在。
这,也许就是丁氏家族存在的意义吧。
正如唐厉所说过的一样,上了岸的洪泽盗,根本不值得一提,甚至连当初的王陵都比不上。
天亮之后,楼亭官署大门外,三百蓝田甲士整齐肃穆的站立。
刘阚端坐庭上,邵平神色平静的坐在上首,唐厉曹无伤在下首相陪。曹参和周昌不在官署。
死了那么多人,自然有很多需要善后的事情。
丁弃带来的五百洪泽盗,战死三百余人,百余人被生擒活捉,如今在兵营中,被乡勇看管。
“邵司马,此次多亏你相助,楼亭才没有酿成大祸,刘阚感激不尽,请满饮此杯。”
邵平也不客气,端起铜爵一饮而尽。白净的面皮浮起了一抹酒色,沉声道:“邵平不过是奉嬴壮大人之命前来协助,并没有出什么力。反倒是仓令大人此次筹谋,端的是有鬼斧神工之妙。若非仓令大人布局,那洪泽弃子怎能上岸?还有那些反贼,又怎可能轻易的浮出水面。
嬴壮大人对仓令大人,可是赞赏有加。
再说了,就算没有蓝田甲士出动,以仓令大人算无遗策的手段,可抵百人的勇武,丁弃也难以讨好。下官不过是凑凑热闹……呵呵,倒是您那位佐史曹兄,可着实让我吃了些苦头呢。”
这邵平,的确是广陵人。
不过在嬴壮出任徐县长之后,他就投到了嬴壮的麾下,并且被嬴壮任军司马,已有三年之久了。
丁疾之所以能逃走,正是刘阚所谋。
蒯彻在纵走了丁疾之后,连夜赶奔徐县,向嬴壮搬兵。
一开始,嬴壮对刘阚并没什么好感。似他这种军功出身,又是王族中人,怎可能看得起商贾出身的刘阚。所以一开始,对蒯彻根本没有好脸色,甚至不愿意接见蒯彻,险些令计划夭折。
但不得不说,蒯彻这策士出身的人,的确是有几分手段。
嬴壮不见他?没问题!蒯彻拐弯抹角的求人见到了嬴壮的宠姬,并通过这宠姬,最终见到了嬴壮。
开门见山的就说:“我家主人有一计,可解大人心腹之患。”
嬴壮当时一怔,问道:“我有何心腹之患?”
“洪泽弃子,肆虐睢淮,屡屡劫掠我大秦辎重,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大人为嬴秦王族,可以不用担心陛下处罚……但与外人眼中,大人能有今日之位,非大人之能力,实靠出身尔。
区区弃子,却屡次未能剿灭。
一两次的话,陛下或许不会追究。但时间长久,不论是与我南方战事,还是与大人名誉,怕都有不好。到时候,陛下就算是想要宽恕大人,下面的臣工,乃至百姓又会怎么看待呢?
如此下去,这心腹之患,只怕最终会酿成杀身之祸吧。”
蒯彻一番耸人听闻的话语,让嬴壮激灵灵打了一个寒蝉,对蒯彻的态度,立刻发生了变化。
不错,洪泽盗匪,已经是他心腹之患。
但至于后面的杀身之祸,他还真没有考虑过。始皇帝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明君,但大秦是已法治国。一次可以赦免,两次可以赦免,但次次失败,怕始皇帝这心里也会感到不舒服。
如今,始皇帝越发刚愎,即便是王族也不得不小心翼翼。
如果真的有一天,陛下无法继续忍耐下去,那么第一个倒霉的,恐怕就是他这个王族。
秦法之严格,除皇帝之外,凌驾众生之上。想当年嬴壮祖先公子虔,不但是秦王的兄长,而且还有拥立之功。可依然被处以刑罚,割了鼻子,以至于最后不得不整日带着面具,八年不见外客。还有那设立秦法的商君,最后也是落得个车裂之刑,未能躲避过秦法的追究。
嬴壮虽是王族,可这个王族,并不牢靠。
“还请先生救我!”嬴壮连忙起身请教。
蒯彻笑道:“大人,非是小人能救您,而是我家主人。我家主人设立一计,将引那弃子上岸。
同时,我家主人还发现,泗洪地区的官员,似乎……
此乃楚地,反秦逆贼的势力非常大,若不能加以震慑,只怕最后会成愈演愈烈之势。此计,需大人出面配合。”
“敢请先生细说!”
蒯彻把刘阚的想法讲述了一遍,最后说:“据我家主人猜测,那丁弃背后,定有泗洪反秦贼子相助,甚至有可能是地方官员。如今陛下启用各地士子,想要平息对老秦的敌意。殊不知,如此一来却也容易鱼龙混杂,难免会有小人趁机生事。若丁弃肯上岸,那反贼焉能不配合?
所以,我家主人想趁此机会,一网打尽,彻底消弱六国后裔在泗洪一地的影响力。
同时还能震慑贼子……丁弃一除,反贼失声。从此之后,大人在泗洪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嬴壮怦然心动,对刘阚的评价,不自觉的提高了几分。
他命邵平率三百蓝田甲士,秘密潜入楼亭,装成建仓的帮工,等候丁弃上钩。
而后又做出和洪泽盗匪决战之架势,故布疑阵。自己则星夜出发,亲自赶赴相县与任嚣商议。
一连串的行动,可说是神不知鬼不觉。
只可惜曹参并不清楚这里面的玄机,甚至把邵平当成了坏人,数次刁难,让邵平颇有些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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