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暂时还没有脑出血这个证名。
几位郎中皆有了点年纪,读尽医书,皆没有听说过这个词,一时间大家都懵了下。
唐老大夫问陈璟:“小官人,什么是脑出血?”
没有西医的仪器,不好解释什么是脑出血,更无法说明出血量。要说到脑出血,必然要说到原因,到时候又是一串的西医名词。
这些大夫们又要追问。
到时候,更加解释不了。
陈璟只得道:“这是验方上的一个词,我偶然所读,就记下了。见杨老先生头疼,一时欲卖弄,就照本宣科,说了这个词。难登大雅之堂,让诸位前辈见笑。”
他这样自嘲,就是不想多谈,大家都听得出来。
这些大夫还想追问。
“央及说了不用担心,诸位且宽心吧。”杨之舟笑笑,打断了众人的话,替陈璟解围。
很快,药就熬好了。
杨岱舟的长子亲自端过来,一勺勺慢慢喂着杨岱舟喝下去。
看着这碗药喝下去,屋子里最紧张的人,不是杨岱舟、杨之舟和陈璟,而是唐老大夫和何大夫。
唐老大夫在等结果,看看这药是不是真的能起效,他的心情分外激动。
何大夫则生怕杨岱舟暴毙。医家慈悲,他是不忍见病家因为失误而死在他面前的。但是他人微言轻,没人听他的,唯有替病家捏把汗。
喝完了药,陈璟就开始为病家针灸。
他是用平补平泄的手法。因为是左后脑出血,陈璟就先取左侧的凤池、足临泣、太阴、印堂等穴;再取合谷、足三里双穴。
“要停针一刻钟。”陈璟对病家道,“您忍耐忍耐。”
一刻钟,就是后世的半个小时。
杨岱舟头疼,精神很差,轻声说了句好,就不再多应答。他仍是紧锁着眉头,因为头疼,不时呻|吟,痛苦万分。
“诸位前辈,不如先出去吧?”陈璟道,“让病家安静歇会。”
几个人就退了出去。
出了里屋,吴大夫责怪何大夫:“何兄,您也太直爽。都到了那个节骨眼,何必再多此一问?惹得唐老不快,陈官人也不快。。。。。。”
吴大夫这个人,机灵功利,透着聪明劲。
这并不是什么缺点,只能说他人情世故练达。况且作为大夫,他的医术也好。人品医品都说得过去。
相反,何大夫就有点老实,不知察言观色,有些时候说话不得当,会得罪人。
“总得说,万一。。。。。。”何大夫压低了声音,坚持己见。
万一他们把病家治死了呢?
何大夫并未领悟到吴大夫说的是什么意思。
吴大夫知道这位老兄的秉性,点到即止。对方不能明白,再说也是白费。吴大夫就不再多言。
唐老先生反而神色凝重。
他怔忪想着什么。
卧房里,喝了药的杨岱舟渐渐欲睡。这次,不是昏迷,而是睡眠。
屋子里有杨之舟、杨岱舟的长子和陈璟。
杨之舟轻声问陈璟:“多久能好?”
“这种病,最是精细,一步也急不得。”陈璟也放轻声音,“这样用药、针灸,半个月到二十天,才可能好转。。。。。。”
他没有说痊愈,只是说好转。
杨之舟深深叹了口气。
到了六十几岁,再发这种危急病,就是跟阎王爷抢命。这自然是半点也不能着急。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大夫起死回生,不敢指望痊愈。
“。。。。。。再调养数月,能好起来的。”陈璟继续道,“这位老先生并未引发癫痫,只是算轻的。以后定然要多加小心。”
杨之舟和和杨岱舟的长子都点头。
他们等了一刻钟。
一刻钟后,杨岱舟已经睡着了。
陈璟取针,没有惊动病家。
而后,他们也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
快到子时了。
夜阑人静,琼华从轩窗照进来,在地上镀了层白霜。庭院的葱郁树木沐浴着银辉,虬枝摇曳,树影婆娑,随着月色倒映在窗棂上,妖娆如鬼魅,竟有几分渗人。
深夜的盛夏,暑气渐消。
陈璟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等忙活完了,惊觉胃里空空,想到上顿饭还是早膳呢。他这么一回神,肚子也跟着咕咕叫。
杨之舟听到了,喊了门外的小厮:“去吩咐一声,准备宵夜。”
几位大夫都神色微松。让准备宵夜,说明病家没事。正好,他们也饥肠辘辘。
只有何大夫,愣在那里!
真的没事!
那么重的生黄芪,真的没事,居然没有动血!那个孩子的诊断、用药,没有半分靠运气瞎蒙,他全部了然于心!
这等医术,若是落在唐老先生身上,无疑令人敬佩。
可是落在陈璟那个矛头孩子身上,就显得惊悚。
那么小的孩子,居然能治疗中风!
这等鬼斧神工的医术,他从何学来?
何大夫看陈璟的眼神,带着疑问、惊愕,甚至还有几分崇敬。
而陈璟,手里还拎着那个食盒,食盒里有他配制安宫牛黄丸的药渣,他简直是一刻也不离身。
“机灵!”
这孩子又聪明又机灵,让诸位大夫们大开眼界。
“原来天外有天,竟是真的。”何大夫在心里感叹,“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只怕难以置信,要做井底之蛙了!”
第074章治愈
陈璟占了药和后世对中风治疗积累上的优势,将杨岱舟的病情控制住,没有加重。
但是,一连四天的用药针灸,病家的头疼并未好转,,没什么起色。
杨家的人看陈璟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怀疑。
“怎么还没什么好转?”杨家的人不时问陈璟。
陈璟都回答说:“不能急,这病需得慢慢来。”
杨之舟不悦,对杨家众人道:“急什么?”
他这么一呵斥,杨家上下就不敢再多问。
到了第五天,杨岱舟才说:“不那么疼。。。。。。”
他的头疼,一般在夜里发作更加厉害。到了第五天,夜里没那么疼,他堪堪睡了个囫囵觉,精神好了几分。
杨家众人皆喜,都给陈璟道谢。
陈璟重新改了补阳还五汤,将生黄芪的分量从之前的八两减到一两半。
针灸上,也不再针头部,只针四肢。他依旧用平补平泻的手法,取足三里、外关、太冲、合谷等穴,而且都是取双穴,留针一刻。
这次的药和针灸,又进行了五天。
到了第十天,杨岱舟的头疼,好转了更多。虽然还是影响正常的说话、睡眠,但不那么难熬了。
他的腿脚,依旧僵硬。如厕、沐浴等事,他需要下床。从里卧走到净房,他的腿关节酸痛不已。
“暂时就不要起身,还是静卧吧。”陈璟道。
到了第十二天,杨岱舟起来如厕的时候,腿没有那么酸。
头疼也好了很多。
陈璟重新给他换了药方。在补阳还五汤的基础上,将生黄芪从最初的八两,降到了现在的五钱,又添了健脾的药。
依旧照前方针灸。
这是第三次更换药方。
这次的方子,效用温和很多,作用也慢,一连到了第二十天,杨岱舟的头疼消失,只是偶然发作片刻,不影响生活,却有点轻微头晕、失眠,右侧肢体灵活,左侧的手脚活动时仍有点不便。
陈璟治疗的方案不变。
终于,到了第二十五天,杨岱舟的头疼、头晕都消失,左侧手脚活动无碍。
这病,就算彻底好了。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陈璟终于把这个轻微脑出血中风患者给治好了。
杨家对他感恩戴德,挽留他多住几日。
陈璟想快点回家,欲推辞。
杨之舟就说:“再过几日,我也要回望县,咱们一处走,路上有个照应。”
陈璟想着,杨之舟的马车,应该宽敞舒服。杨家单独送他回去的马车,未必有杨之舟的座驾好。马车不舒服,路上骨头都要散架了,回家也是遭一趟罪。
倒也不是他矫情。古代很多东西,他都能适应,唯独长途的马车让他接受不了。
“那好。”陈璟答应了。
他也想等杨岱舟的病再稳定些,免得复发。
到了七月二十的傍晚,下了场暴雨。檐下雨滴似坠珠,大颗大颗晶莹的雨滴滚将下来,嘈嘈切切。
院子外一株梧桐树,高大参天。正是花期,嫩黄桐花缀满枝头,被大雨打落,满地的软香碎蕊,似锦缎铺地。
陈璟站在门口,看着这雨势急促,心想一时半会儿难以停歇。他还没有用晚膳,从他住的外厢房到吃饭的花厅,有点路程。
若是冒雨过去,哪怕穿了蓑衣斗笠,撑了伞,也要打湿半身。
他不太饿,不想过去吃饭。但他是客居,他若是不去,杨家那边也不会开饭,反而叫大家等他。
正想着,小院的院门咚咚响起。
小厮去开门。
杨之舟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三个小厮,每人拎两个食盒。
送晚膳的来了。
陈璟不由笑了笑。
他在门口迎着,将杨之舟迎了进来,笑道:“这么大的雨,辛苦老先生。这是给我送晚膳?”
“是啊。”杨之舟笑着。他虽然撑伞,仍是批了件蓑衣。将蓑衣脱下,直裰的衣摆还是被雨打湿了。
“多谢。”陈璟道。
他并没有客套,说什么让“小厮送即可,何必您老亲自来”等话。小厮们拎了六个食盒,应该不止一个人吃。
杨之舟只怕是有些话想单独和陈璟聊,故而送饭来,两队对酌,说些私下里的话。
小厮们进来,将食盒里的酒菜取出来,摆了满满一桌。
杨之舟也让小厮在食盒下面,放了件干净的素色直裰,进里屋去换下这湿漉漉的,然后出来。
桌上有十五六个菜,主菜是烧羊肉、片羊头、羊舌羹、橙酿蟹;另外就是酱香鸭子、油炸鱼等,荤菜居多。
陈璟等杨之舟先入座。
“央及,坐啊。”杨之舟自己坐定,招呼陈璟也坐。
陈璟就坐到了下首。
小厮们筛好酒,都退了出去。
“我不会喝酒,老先生您自己喝,我看着。”陈璟道。
他在杨家住了快一个月,大家都知晓他不喝酒。
杨之舟也没打算让他喝,只是给他倒了一杯,笑道:“那你看着,就当陪我喝了。”
“也行。”陈璟道。
没有外人,陈璟也不客气,对杨之舟:“老先生,这橙酿蟹性寒,您这么大年纪,还是别吃这种寒性的菜,归我了!”
然后就那一整碗都挪到了自己面前。
杨之舟啼笑皆非。
“你嘴馋还能说一堆道理,真是顽劣不堪。”杨之舟笑骂他。
“您若是往好处想,我这叫实诚,也有可取之处。”陈璟道。
杨之舟无奈笑了笑。从遇到陈璟第一天开始,这孩子就不太像杨之舟认知里的其他年轻人。
想到他那炉火纯青的医术和棋术,杨之舟心里对他又豁然起敬。
他今天来,并不是追问陈璟的医术。
杨之舟自己小抿了口酒,然后道:“今日下雨,恰巧也无事,来和小友说两句实心话。”
怕是要说他的身份背景。
陈璟来到明州这么些日子,虽然没有主动问过,也没人告诉过他。但是仔细观察,也能知晓杨之舟曾经是个大官。
“哦。”陈璟回答一声,“您说。”
“你怎么不问?”杨之舟道。仔细回想,自从和陈璟相识,自己问过陈璟家庭,陈璟却从来不多嘴。
他知道杨之舟的姓氏,其他的从未过问。
“问什么?”陈璟笑道,“我这个人,记不住太多的事,也没有高攀的心思。交朋友,我更看重缘分。我和老先生有缘,这就是咱们的交情,其他的,您说,我听着;您不说,我不问。”
杨之舟顿了顿,心想:这么小的孩子,对世事竟如此通透!
“。。。。。。倒有一句,我想问问。”陈璟又道。
“什么?”杨之舟精神一正。
“您不是望县人吗?我在这边将近一个月,你们本家亲戚来得颇多,应该是一族人都在明州的。”陈璟道,“上次您说来明州,我以为您是访友。不成想,您竟是回家。”
陈璟观察能力很强。
杨之舟却摇头笑。
饶了半天,陈璟只关心这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原本就是明州人士。”杨之舟道,“小的时候,先父在望县做个小县丞,我们阖家跟着他到任上。我八岁那年,他因病辞世。县丞俸禄原本就低,先父生病又拖了两年,家财耗尽,把明州本家的宅子和田地都卖了,也回不来。我和母亲就留在望县。
我十岁的时候,母亲也去世。本家没有亲叔伯,无人愿意管我。三哥是堂伯的独子,家底也薄弱。念我到底是杨氏一脉,三哥亲自到望县,将我领回来。说到底,我们的身世倒有几分相似,都是兄嫂养大的。”
杨岱舟就是杨之舟口里的三哥。
“。。。。。。那时候,三哥刚成亲没两年,添了大侄儿。三嫂娘家也是寒门祚户,没什么陪嫁支撑。多个人吃饭,家境就艰难一分。不成想,他们从未抱怨半句,还供我念书。我当三哥是亲兄弟。
这次你治好了三哥,就等于治好了我父亲。这份恩情,我是要回报你的。既然是朋友,更应该答谢。”杨之舟道。
“哦,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给点钱就好了。”陈璟笑道,“我想着,你这老头肯定有钱,多给点嘛。多多益善。”
他从杨之舟的称呼,从老先生,变成了“这老头”。
杨之舟原本是诚心实意感激他,气氛有点严肃。不成想,陈璟这么一搅合,要道谢的气氛顿时破坏殆尽。
说到往事,杨之舟心里莫名沉重。
但此刻,他什么沉重也没了,圆目一睁:“你这混小子,一身铜臭!张口要钱,怎如此厚脸皮!你们陈氏,还是书香门第,着实叫你丢尽了脸。”
“要钱怎么了,书香门第也要吃饭呐,没钱怎么过日子?”陈璟笑道。
杨之舟也笑了。
两人的交情,似乎更进了一步。
从前说是往年友,杨之舟对陈璟,其实是有点戒备的,怕这孩子想借自己的势;直到现在,杨之舟才彻底放下了这种担心。哪怕陈璟真的要借势,杨之舟也愿意帮他。
说了身份来历,也算彻底敞开心扉了。
“真要钱?”杨之舟追问一句,“不是说笑?”
“不是啊。”陈璟道,“是真要钱。反正不给钱,你们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的,我可是救了命的。多给点啊,别小气。我可是知道的你们家有钱,从你们吃穿用度都看得出来!”
“要钱,是做什么?”杨之舟又问,“家里急用,还是另有用途?”
“我想开间药铺,自家没那么厚的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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