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再斗胆猜测,莫过是官署职司,或者是大族宅田民众。”蒯彻开始掰着指头分说:“若是官署职司,则徐公所倚仗的咸阳自身难保。一旦王上一诏书之内,满城黎庶,可真愿意抵抗王师?所不愿者,不过是徐公一片公心罢了。至于大族田宅民众,则眼下战乱不平,生产难安,百姓难息。一旦日久,则范阳之地成白地,与徐公而言,岂不是大祸?”
“先生所言,自然是有理的!”徐原迁见蒯彻将这些厉害说出,知道眼下算是开门见山做出一搏之姿态。这是要一局定胜负啊,心中琢磨着蒯彻还有什么绝招没有拿出来。
斟酌着词汇,道:“只是一来,这县令之职,徐某便是不为朝廷,也得为满城数万户百姓着想。故而,便是朝廷要免去,在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当下去。至于王师,徐某自然是欢迎的。军需辎重,一有所求,莫不相许。只是范阳城小兵寡,难以驻扎大军,又难以背负出征之责。如此,确实有心无力。而先生所言之生息,徐某倒是不觉得邯郸武臣,有那底蕴可驻兵百里外半年之期!”
蒯彻仔细听着徐原迁一一回应。明白了徐原迁的底气,他说徐原迁能够统治范阳依靠的有两点。一是县令的职位,这样他可以通过国家机器来巩固对这片土地的掌握,在大义上享有优先权。
其二,便是徐家大族的能力。有人,有钱,有粮。有人则可以安插要位,有钱则可以维持机构运转,立于乱世,有粮则可存余乱世有立身之基。
而蒯彻认为徐原迁面临大祸,就是因为县令之职咸阳顾忌不到,扶苏可以通过就近更强大的影响力免去徐原迁的官职,而战争则会让徐原迁的大族天地不能生产。人员不能得到生息安稳,百姓会因为持续的战争对徐原迁产生埋怨,同样,因为战争会让徐家的物质财富迅速缩水。
故而,这便是大祸。
蒯彻这么一说,徐原迁也迅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第一,官职的问题就算朝廷要免去,可县里一干“民众”也不会答应,会硬是将其推举上县令的位置。至于扶苏军队的威胁,他也表达出了退缩的态度。合作可以,要钱要粮要犒劳军队也可以,但在范阳驻兵不可以,让范阳协同出兵也不可以。至于徐家会持续的战争物质财富缩水,徐原迁十分肯定地认为赵国打不下去,因为底蕴浅薄的武臣支撑不了五万大军的供应。
可以说,蒯彻和徐原迁的初步交锋就是这样了。蒯彻点出厉害,让徐原迁生出了一些妥协的条件。可以说,至少范阳短时间内是不会成为扶苏一方的敌人了。
看似的成功,蒯彻却不接受。
而是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徐公可知,伪赵丞相张耳,已经到了南城陈馀大军的营帐?”蒯彻终于抛出了手中的重磅炸弹。
“什么?”徐原迁听此,顿时惊讶得站了起来,目光凝视蒯彻。眼下,他终于等到了蒯彻手中那个可以扭转眼下谈判局势的手段,然而,这封情报却让徐原迁有些吃不消。
“陈馀驻军五万于范阳城前,除了初始和范阳交战试探外,便再无动作。每日一方面催促邯郸钱粮辎重,一方面便是勤练兵丁。倒是让陈馀麾下兵马精锐了几分,可眼下,张耳来了,徐公可知为何?”
“张耳来了,那又如何!”徐原迁从初始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重新盘膝而坐,目视蒯彻,神色平静:“某家又何曾畏惧过这群乱臣贼子。眼下范阳上下一心,不惧任何外敌!”
后面几字,徐原迁盯着蒯彻,神色坚定。
蒯彻品了品茶,笑道:“看来徐公的情报,也不弱嘛。对邯郸的情报,了解的不错。”
徐原迁面上稍稍有些得色,他也是知道扶苏麾下有个极厉害的细作机构,一群探子,似乎天下事情都再难逃出扶苏的手心,故此,听到蒯彻如此称赞,也不免有些得意:“不敢不敢,沾了些地利。故此,才得知了一些事情。”
蒯彻忽然起身:“或许,再过些时日,徐公的耳目更加清晰一些,那说话才好更加方便。今天能得徐公盛请,蒯某十分荣幸,只是眼下天色将暗,就不打扰徐公休息了!”
蒯彻干净利落地走了,只留下徐原迁一个人坐在这里发愣。
看着蒯彻挺直的背影,徐原迁心中不好的感觉徒然浓重了起来。蒯彻此人,徐原迁也有听说过。弃文从军,而且还是官秩两千石的御史中丞之中弃文从军,这份胆色,寻常人是谁也不敢奢望的。
但徐原迁也对这名范阳出身的强大官员有过揣摩,御史中丞,看似显赫的官职。头顶大佬蒙毅,是扶苏体系内监察系统名副其实的第二号人物。
看起来,当真是显赫的紧。可实际上,在战争时期或者说战乱时期,监察系统的权力已经被几度弱化。便是扶苏不说,蒙毅也会刻意压制一下不让御史闹得太凶,战争时期,一切都要为军事上做出让步。
若是在国内掀起大狱,一下子倒下几个大官,反腐倡廉倒是蛮好,可让军队怎么能安心打仗,国内政治不稳,军事行动就无从谈起。
故而,监察系统之中蒙毅自然是无碍,人家有那本事在哪儿都能安然发挥影响力。但蒯彻就不成,御史中丞再如何显赫,一旦蒯彻不能立下大功,可能一辈子就只能停留在这个职位,最好也不过致仕的时候挂上一个九卿级别的虚位了。
故而,蒯彻决心弃文从武,在军事上取得重大功勋图谋进步。而显然,范阳成了蒯彻的最好地点。这是他熟门熟路的地方,没道理不来这里取得功勋。
如此一来,蒯彻无论如何也不想只是单纯衣锦还乡索赞誉的。
“一定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徐原迁好谋,说不好听的,那就是多疑。顿时几番猜想,立刻将麾下的探子全部发出去。
到了第二天,探子还没回来,情报却是自己飞上门了。
“宗长!”掌管细作的一名年轻族人急急来报,道:“陈馀大军……打过来了!”
“什么?”徐原迁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不可能,张耳不是过来催促陈馀发兵救援蓟县的吗?怎么可能会此刻起兵进攻?”
无论徐原迁再如何不相信,然而,此刻陈馀的大军的确是开始扣城了。
蚁附攻城,各色攻城器械也开始推向城墙。五万人,围起来足够将整个范阳围困,典型的围三缺一后,便是正面南门的凶猛进攻。
也不知是谁在主持攻城,陈馀五万大军,明显分为五个批次,一个作为总预备队。四个轮流攻城,一万人的攻城队伍中,南门承担了大部分的压力,至少六千余人的兵力让满城兵丁青壮加起来不过破万的范阳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攻城了!”蒯彻身着坚甲,在城墙之上看着,身边扈从一边注意着箭雨投石,也防备着蚁附攻城下的敌军军士。
“敌将是个难缠的对手!”看着城下黑压压的一片将卒有条不紊的攻城,还有一个个庞大的攻城器械被组装起来,蒯彻也不得不感叹,如是道。
“护城河或许派不是多大用场了,敌将准备很充足啊!”旁边一个扈从惊呼。
果然,城下一波军士开始推着一个用两根长圆木为基地,上面钉上木板,下面安上两个木轮的攻城器械开始进发。这是飞桥,也叫壕桥!
只见这些飞桥过来,护城河以及那些壕沟迅速被填平,军士快速通过,根本无惧一个个陷阱和并不算宽敞湍急的护城河。
“吕公车来了!”忽然身边传来惊慌的声音,只见两个数丈高,完全和城墙齐平甚至更高的庞大攻城器被数十力士推了过来。
天下崩乱 第五十章:天予弗取受其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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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攻城器械车高数丈,长数十丈,车内分上下五层,每层有梯子可供上下,车中可载几百名武士,配有机弩毒矢,枪戟刀矛等兵器和破坏城墙设施的器械。进攻时众人将车推到城脚,车顶可与城墙齐,兵士们通过天桥冲到城上与敌人拼杀,车下面用撞木等工具破坏城墙。这种庞然大物似的兵车在战斗中并不常见,它形体笨重,受地形限制,很难发挥威力,但它的突然出现,往往对守城兵士有一种巨大的威慑力,从而乱其阵脚!
如此庞然大物,两个一来,顿时让范阳城中一片惊慌。
范阳令徐原迁更是神色凝重,看着吕公车,道;“准备火石,投石机,火油,迅速泼上去,烧了他!”
指挥一下,城内的投石机也开始发言。徐原迁的准备不可谓不少,十数投石机齐发,在城内,倚靠城池,让对方看不见也无法摧毁。不多时,数十巨大的石头便开始砸在吕公车上。
然而,陈馀准备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尤其是只为了勾心斗角?
这吕公车,造的颇为坚固。通通通的石头砸上去,也并未让这吕公车有何异状。而吕公车也在数十壮汉的吆喝声下,齐声开始大喝,推挪向范阳坚城。
范阳坚城高大三丈,换今天的话就是有十米高,而这吕公车,却足足约莫将近四丈。居高临下,又有数百兵士藏于其中。顿时,吕公车一处,攻城一方的信心高涨起来。
数不尽的云梯开始搭上城墙,数百将士蚁附登城,一个个尽数开始攀登。
“不要慌,不要慌!”徐原迁的族侄徐古高声呼喝,作为被加强到南门的百将军官,领着百余人的徐古喊着号子,将一根根檑木抬了出来:“一二,一二,扔下去!”
“喝!”众力士齐声高呼,喊着号子在徐古的指挥下将一根根巨大的檑木丢下城墙。
嘭……
“啊……”巨木砸下,三丈高的城墙上,一旦攀登不成掉在地上,不死也要残废。
“弩箭准备!”徐原迁坚守一线,一个个训练不过十余天的民壮拿起弩箭,在军官的组织下开始装填弩箭,准备齐射:“射击!”
嗡……数百支弩箭奔向城下,一个个在赵军将士被弩箭射到,侥幸没击中要害的爬起来再上,不幸的则在艰难后退,在人群之中退到一侧,防止不被大军给冲垮。
而此刻,吕公车也终于靠上了城墙。
张耳族侄,部将张魇见此,高喝道:“吕公车已经靠上了范阳城墙,范阳徐原迁死定了,众将士,杀啊!”
一众将士顿时齐声高呼,数千将士齐齐涌上城头。如同蚂蚁一般将整个城池上慢慢填塞,而吕公车上,两部数百将士更是死死将城头上的秦军压制住。
徐原迁看着城头之上越来越多涌上的赵军将卒,冷静盯准一架吕公车,这吕公车上五层都是可以伸出武器的洞孔,一个个长矛秦戟死死压住城头穿刺进击,而城头上的秦军却难以反击。
徐原迁秘密准备好了火油,见两部吕公车已经靠上了城墙,将目标锁定在一架完好不多大损伤的临冲吕公车上,一声高呼:“火油齐备?”
徐原迁一声令下,数十力士抬着一个个坛坛罐罐从掩体中冲出,奔向徐原迁身边卫士令旗所指之方向,目标赫然便是那台死死压制住城头难得反击的林冲吕公车。
“投放!”徐原迁高喝,又道:“火把,火把迅速都给我丢过去!”
数十个装满火油的陶罐投上去,顿时将临冲吕公车上浇了个通透,见此,又是数十火把投上去。
腾一下,火苗窜起。大火纷飞下,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在吕公车内响起五层,数百将士在烈火之中纷纷寻求生路,最高处慌不择路的赵军将士更是根本来不及退下,在混乱之中跳下数丈高的吕公车,最后活活摔死。
一声声惨叫让城头上范阳守军的气势又是高涨了一些。
然另外一边,徐古的厮杀搏斗的声音也是激烈无比。再另一家临冲吕公车上的压制下,越来越多的赵军将士快要登上城头。带着精锐战卒过来补缺的徐古很快就感觉自己有些不够用了。
而此刻,徐原迁快步过来,高喝道:“都愣着做什么,准备拍杆,狼牙拍!”
徐原迁一声令下,不多时,便有力士将狼牙拍拿出放置于城墙之上。
这狼牙拍用榆槐木枋造,长五尺,阔四尺五寸,厚三寸。以狼牙铁钉数百个,皆长五寸,重六两,布钉於拍上,出木三寸,四面嵌一刃刀,四角钉环,以绳滑绞於滑车,钩於城上。原本是用来对付蚁附攻城的,眼下,徐原迁重新多多架上数个,两面齐齐拍向吕公车。
竟然震得吕公车内一干赵军将士晕呼不语,便有武器,也尽数被扫罗,不多久,便有城头上守军用大锤敲破吕公车,箭雨齐射,火油投入焚烧,不多时,又是一个吕公车告破。
城头之上一阵欢腾响起,击破两家吕公车,让城头之上的守军大为欢呼。士气也为之高涨,但城下的攻城赵军却不见有何士气低落。
见此,徐原迁心中一沉。
果不多久,城门之下,一阵阵有节律的号子响起。数十家喷愤温车护着几架破城锤推向城前。
百数力士喊着号子将破城锤砸向城池,一次次撼动之下,城墙之上每个将卒都是神色沉重。迅速将一个个大石砸下,一根根檑木丢下试图撞毁。
但在数十愤温车的守护之下,巨石砸坏这些拥有牛皮顶棚良好防护的战车效率太低,便是拼着损失如此,最后只怕城墙迟早也被对方砸坏。
徐原迁目光阴沉,不知对方主将为何会发疯似地将往日根本不多见的攻城器具一窝蜂地拿出来使用。他知道陈馀的底蕴,这些东西显然不是一瞬间就能拿出来的。毕竟此地不是什么中原的繁华名城,能够造上好质量攻城器具的,不是在官府手中,就是在大城里头。陈馀攒出这么多资本,根本不该如此荒废。
若是对方还有更多的攻城器具消耗,只怕,范阳坚城根本不能守多久。
“砸坏了!”城头之上的将士又是一阵高呼,就在刚才,徐古带着守卒短处一盆盆沸油丢下,将一个个赵军将卒击溃,随后一个个巨石砸下,拼着损失,终于将这一批攻城器具打坏。
但此刻,徐原迁一清点战损,喉中腥咸涌上,一阵眩晕。
天下崩乱 第五十章:天予弗取受其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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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油总共搜拿不过千余斤,今日只不过对付两个吕公车就用了总计四百余斤。”
“只不过一日,檑木,巨石就用去了千数,积累数年一日用去七分之一。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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