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事诚然是因为他的手。去年夏天的时候,天正疯狂地热,一天晌午,正当村里人都在睡觉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有女人在撕心裂肺地哭着,捶胸顿足的,很悲切。有知道的便说:“他回来了。”
村里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了觉得有点不可思义的小盒子——骨灰盒,那么小的一个小盒子,旁边的小孩子也好奇,想探个究竟,就问父母:那么小的盒子,能装下那么大一个人吗?然而秋栓家的人似乎觉得对不住他,硬又做了个大的棺材。
“忙活了大半辈子,也该用个大的——小的成啥体统!”说着,那老木匠也不免得要伤心落泪!
“这城市人也真是的,咋就一个人,即使死了,也不能让人家变成一堆灰儿啊!要是死在村里,也图个全身……”一个老妇人看着,不免心惊肉跳的。
“啥时候回来的?”
“听说是昨天夜里回来的,谁也不愿意拉,还是多给了人家点钱,人家才敢拉了。”
“这,他身体不是很好吗,咋突然就这么去了?”有人好奇地问。
“谁知道呢?人家正伤心呢,你去打听这个?”
村里很多人都远远地看着,议论纷纷。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了。原来,秋栓这次到山西给人垒地基,准备到五月回家收割麦子的。但是,一次,住在一起的一个工友的牛仔裤不见了。本来这件事情过去也就好了,可是,过了大约半个月,秋栓却堂而皇之地穿了出来,声称是自己买的。然而那个工友是有记号的,一眼就看到了在左腿内侧留下的污迹,找他要,他不给。不给就算了。大家都有害怕他的意思,衣服也收拾得紧,从不轻易地往外放东西。这事情大家也就慢慢地习惯了,在他们似乎要忘记的时候,他却失踪了。于是,领导让他们四处寻找,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包括他爱去的录象厅,游戏厅,都没有。后来,终于有人在后山里发现了他,已经不行了。他的身边留着个“敌敌畏”的瓶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气味。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牛仔裤。事情已经十分明确了。同村的几个人商量,想要乘着夜里把他给弄回去,也图个全尸首。然而公安局是不会轻易地放他们走的,询问、拍照、化验、记录之后,确信是自杀,才让送到了火葬场。雪莲听说后,也为他叹息,感觉为一条裤子,送了自己的命,也实在不合算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孤儿寡母的,生计难以维持下去。因为是偷窃而死,也不光荣,本家脸上也无光,吕树人也暗地里骂他是个不肖子孙。不承认他是本族的人,显然是不行的,也只能不出来,省得人见到了,少不得要询问一番。
而二牛也是个半天吐不出两个字的人。性子极其的慢,手也笨拙。女人在最无奈的时候,往往会选择再嫁!等带她的,似乎是改嫁。没有出一年,她也来不及再个他守孝,就匆忙地嫁给了本村后街的一个老光棍。从那以后,雪莲已经好长时间没见到她了。
雪莲正想得出神,谁知道二牛对她说,孩子已经认到了村里一个神婆领的槐王爷门下,也图个平安,不生啥病。雪莲毫无知觉地点了点头。
雪莲回来跟父亲说了,父亲说秋栓死了倒不可惜,就是苦了孩子娘俩。说一次二妞儿来借粮食,吕树人其实早就知道她们的困境,明知道她还不上的,却还是借给了她。“她好歹也得过不是?都是乡邻,能帮衬一把还是要帮衬一把的。谁也巴不准要犯难,到那一天,也会求人的。”吕树人猛抽了两口自己制作的“雪茄”,说了两句良心话,然后就又不说什么了。雪莲又感叹了半天。
这天夜里,下起了鹅毛大雪,果真是“正月十五雪打灯”!灯在风雪中飘摇,欲明还灭……
………
转眼过了正月。村里人开始盼望着过二月二。村里的生活虽然过得很平淡,但是,人们总是想方设法地想着调剂一下自己的生活。在中国的某些农村,过了二月初二才算是真正地过了年了。因此,二月初二的时候,村里人照样还是要蒸上一些准备上供的馒头,重新做些馅,包饺子吃。买不起肉的,就拿家里的老母鸡生的蛋,打上几个,凑合着吃上一顿。
才过了二月初二,土地也开始解冻了。经过一个冬天的冷冻,又解冻,土地显然变得很柔软,如果这个时候翻地的话,是不会费多大力气的。把一个冬天积攒的粪或散到地里,或堆积在地头等着用。
这个时候外出做工似乎已经是最后一批了。剩下的就在村里走个人家:东家盖房子,去垒个地基了,或者到山上起石头。
又过了十多天,便到了村里最热闹的庙会时节了。卖牲口的占了很大的一块场地,小猪叫着,马嘶鸣着,驴不停地踢腾着土场地,偶尔亮一下喉咙。有上年纪的人,把自己上山上割的荆条,然后编织的箩筐,拿到这里叫卖。有卖树苗的,有卖葡萄苗的,卖油条的,卖女人扎头用的头绳的,花花绿绿的,很好看。各种气味飘荡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气味。周围村庄的人免不得要过来热闹一下,老年人一般是奔好戏剧过来的,年轻人似乎只为了买好吃的,年龄稍微大了的,顺便瞄上个媳妇,这也难说。
接着便出了一件事情:二妞儿要改嫁了!这似乎很出乎大家的意料。倒不是说二妞儿长得丑,主要是她嘴不好使,不怎么爱说话,即使说又说不清楚,手脚也不好用,衣服是不会缝制的,时常要人接济一下。似乎这样的女人,在村里是立不住的,骗就有一个光棍,似乎把自己配偶的条件放的极其低,或者似乎就没有条件,一说即合,没过七天,两个人就到乡里领了结婚证,两口锅变一口锅,到一起过日子了!
这是好事情!雪莲想。
第十三章 强求的亲事
给雪莲找婆家的事情起源于本村一个个叫陈军旺的人。他是一个极有歪脑筋的人,早年的时候一个小姨出嫁到了外市的一个城镇,于是他总是借故去看望小姨,也总是带回不少的东西,这令村里人很是嫉妒,都恨不得也有这样的一个小姨!再加上陈军旺能说会道,这与在村里遇到的都是些木纳的人相比较,是极少见的。在村里人看来,此人很懒惰,到处游走,又生得一副奸猾的面孔,
“懒人自然有懒人的福气!”村里也有人这么认为,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认为是在为他辩解,但是日子长了,也就慢慢地习惯了这种说法,认为也是有一定道理的。而且村里很多人都说不出一个懒人受罪的例子,大家对他的看法终究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看法变了,于是便有人抱着对他寄托美好生活期望的念头,还是忍不住要对未来生活幻想一番的:终于,有一天,一家主动询问了他的年龄、属相、生辰,要给他说媳妇。正巧那女子也是个懒人,而且也喜欢他,于是乘热打铁,赶紧到乡里登记结婚了。
生活虽然很贫困,他却并没有想要靠自己的辛勤劳动来换取幸福,相反,他是个惯于用臭点子的人。受到他小姨加入天主教的影响,陈军旺便也皈依天主教。本来信仰是可有可无的,又不能当饭吃的,但是他偏要在这上面作文章。不久,回到村里,他便开始高傲的以天主教传教士的身份四处拉人入教,宣扬天主会保佑村里人过上好日子的。起初,村里人都是很恐慌的,因为他们祖祖辈辈信奉的是佛教,家里供奉的是如来和观音,天天上香,烧纸。突然来了另外一种天堂学说,令他们惶惶不安,头脑发晕,这天上到底是谁在统领一切呢?是玉皇大帝还是圣母?
“本来天上就一个玉皇大帝的,怎么又多起了一个圣母?还是个外国人,衣服穿得也很显露,不知道多掩盖一些。”于是有的是急性子,便唾骂起来,有的躲在背地里窃窃私语,也不敢说有,也不敢说没有,生怕真的有了,得罪了圣母,也是要受到报应的,也有好奇的,便去偷听。最受罪的便是邻居,每天中午,听到他们做祷告,便好象是在呜咽。又传出来,说陈军旺称他是神的化身,比父亲还大,他甚至让60多岁的老父亲拜他;过年也不贴红对联了;也不让亲戚来拜年了,说那是旧的一套,在这里是不使用的。
“多凄惨啊,别人家都高高兴兴的……”有人倒是觉得他可怜,有点怜悯的意思。
“他咋活啊,有老婆孩子的,地又不种……”也有人怀疑起来。
对了,他是有他的活法的。他拉人入教,需要交300块的所谓的“培训费“。于是,全家人行动起来,四处游说,几个月过去了,也真有那么十来个,脱离了祖祖辈辈信奉的佛教,或者是信奉的其他神灵,投身进来了。这在村里,算是一大笔的收入!村民们为了有个可靠的信仰,宁愿把自己辛苦挣的钱上交给陈军旺之流。
然而,很幸运的是,村里人虽然反对这样的信仰,但是却也没有到了象国外发生“宗教战争”的地步,亲戚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并没有因为这个事件而受到影响。而最后的结局,似乎只有陈军旺的弟弟陈仁旺是个受害者:自从他也正式的加入天主教后,村里已经算是成了他的婚姻终结地——没有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嫁给一个“满口胡说”的而且神经有点不正常的人。又到了外村,依旧碰了壁。
奇怪的是,吕树人竟然也没有逃脱。按理说他是一个有些清高的人,盲目自负的人,一个有着自己坚定信仰的人。但是,他还是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在内心的深处,他是一个不能真正坚持自己想法的人,经不起劝说的人。而陈军旺却机敏地抓住了这一点,一下子点了他的死穴。起初,他认为是异教邪说,是胡说八道,说天上只有一个如来,一个玉皇大帝,一个女观音,咋又冒出来一个“主“来?但是陈军旺是不放弃的,游说了约莫半年,又给他讲,又给他天主教的圣母像,于是,一个“外国女人”的形象也在吕树人心里扎了根,并且把那“尊贵女人”的像带回了家里:他终于入会了!家里的“圣母画”越来越多了,还有“圣子”,这样,家里的墙壁上满满地爬满了画像,于是,吕树人就把雪莲上学得的奖状,一张一张地替换下来。这古老的中国传统的建筑风格再加上西方圣母的教义和画像,并没有给人一种中西结合,珠联璧合,耳目一新的美妙感觉,相反,让人觉得这幽深的宅子里恐怖,有点异教徒的味道。他的姐姐们也便开始疏远他,觉得他是个怪人,是这个家族最不成事的人,因为她们信仰的是民间传统的礼教,遵循的是传统的礼德。亲戚、本家本来就很厌恶他的为人,如今更是觉得格格不入了。院子里的自己家,也不敢让孩子上他家里去,觉得很恐怖,怕影响了孩子们,怕吓着他们。但是,总体来说,也不能干涉,来往只是少了,有些事情,能不来就不来。
然而,陈军旺绝对称不上是一个合格的教徒。他为生活所迫时,便也开始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别人辛苦种的东西,他却趁夜色据为己有;或出村帮别人串掇媳妇,从中间赚些好处。甚至,有一次,他看不惯父亲,竟然骑到他身上,发泄了一通。
一次,他竟然想到了雪莲。于是便去劝导吕树人。正好本村的一个姑娘外嫁的很远,老娘也是垂泪,说以后很少能帮上她的忙了,跟别人走那么远,见都是个困难。陈军旺又说他的小姨,常年回不了一趟;回来一趟,还住那么短。又说雪莲将来出嫁到他摸不着边的地方,他可去找吧!
“闺女最后都是人家的,你养她有啥用?还供她上啥大学,哼,都是浪费!”陈军旺斜着眼看着吕树人,
“你说她嫁的近吧,帮点光还是有可能的,你儿子有是个不成器的,你老了,可咋办?谁可怜你,养活你?”
吕树人完全忘记了往昔雪莲优异的成绩给他带来多少的荣耀感,让他出尽了风头,现在竟也动心了,这么多年了,供雪莲上学,啥时候是个完啊;毕业了,又在城市工作;再嫁个外地的,离这里十万八千里的,见面都是个困难啊。老死了,她都不知道,不能回来送终!!!
“那,咋办?”吕树人呆了半晌,扭过头征求陈军旺的意见。
“咋办?哈哈,好办!”陈军旺见有了转机,眼睛滴溜溜地转,便开始积极进言,
“我有个侄子……”他一本正经的说。
“你给谁说媒都是说你有个侄子……”吕树人不耐烦他说的话。
“不是,大叔,这回是真的。家也不远,就在咱们河对面。”陈军旺好象突然被吕树人识破了,只得勉强笑了笑,觉得很尴尬,赶紧打圆场说,“吕叔,你看你这人,咋就不相信呢?”
“啥?还得出省?”吕树人眉头皱了起来。
“啥省不省的,都是邻居,就隔着一条河,淌过去就到了,也不费事,就几里路。”陈军旺赔笑说。
吕树人便也没有再说什么,沉思起来。
“大叔,大叔,吕大叔,这,事儿,你看,就这么定了吧。俺给你信儿,啊,千万不要再找下家了。”说完,直乐着跑开了。
不出半个月,这事也算成了。对方因为是陈军旺介绍的,自然是先给陈军旺送了很多的好处,又给吕家送来了很多东西,又有那么多的钱,大约是一千块,接着坐下来开始试探着粗枝大叶地谈了些孩子们的事情。
“她能回来吗,回来能看上俺们家的儿子?”来人坐在吕家特有的太师椅上,似乎很担心这样的婚姻的成功率。
“你就放心吧,俺这闺女啊,嘿嘿,你是不知道的,最是听我的话,让她往东,绝不敢往西。嘿嘿…”吕树人面带微笑,努力想让来人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见来人依旧沉思,他赶紧补充说:“哼,俺这闺女,说起来可是个宝贝,单不说上了大学,就是在村里头,也是一等的聪明,一等的能干,绝对是个持家能手。要不是为了家里头好,为了防老,将来有个照应,哪能这么轻易的就许配给村里人?”
“那敢情好,俺就等着老哥哥的话?”对方紧绷着的脸才露出些笑容。
“好,等着吧。”吕树人的眼睛已经在打量着来人送的东西了,一时间对对方的话也心不在焉。来人看到这个样子,觉得吕树人首先喜欢上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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