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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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人草-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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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我做点什么?”客气话总还是要说的。

美美的语调突然变得宛转而又亲呢:“也许;你应该帮我考验一下他;看看他对爱情是否坚贞。”

“现在哪还有那种东西?”她口中回应;心里觉得美美出的是个浑帐主意。

美美斩钉截铁道:“我相信一定有。”

“我可不会冒险干傻事;万一他没有坚贞;我该怎么收场?”

“你要是害怕就算啦;只要帮我看住他就成。另外转告香香;我明天下午3点钟到家。”美美挂断了电话。

“她说什么?”香川问。他此时正在厨房里给他们两个人沏茶;望着他耍弄茶壶、茶盏的样子;她在他身上又发现了一种懒散的洒脱劲头。

她接过茶盏;开玩笑道:“她让我勾引你;试试你们的爱情有多么牢固。”

“你答应了?”香川显然也在开玩笑。

她摇摇头;转身走到前厅欣赏大理石墙面高雅的拼花图案和楼梯上旋涡花式的栏杆。

“你没答应她最好;否则;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反应。”香川来到她身后;她颈后的毫毛似是能感觉到他言语间的气流。

“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她登上楼梯的第一阶;将茶盏放在粗大的柱头上;迷乱的茶氛转眼间宁静下来;结成一线。

“这不是信心的问题;而是信仰的问题。我虽然信仰爱情;但同居毕竟不同于婚姻。”香川也来到阶下;他引动的气流扰乱了茶氛的宁静。

“爱情怎么会是信仰?”她认为香川在故弄玄虚。虽然她此生还没发现自己真正爱上过什么人;但她也不会相信这种论调。她认为爱情是一种虚妄的感觉;没有实质可言。

香川道:“信仰爱情的人都是良善之人;他们把全部热情都寄附在这种虚妄的感觉上;才能够常常让他们体会到幸福感;而不必非要等到有实质内容的‘幸福’降临时;幸福感再迟迟地产生。”

他对事理肯定是有一整套自己的分析方法;论调虽有些野狐禅的味道;但却不乏魅惑人的力量。

她不觉间走到了楼梯转角的平台上;话题也在爱情问题上停滞不前。此前她从来也没有登上过他们的楼梯;更没有到楼上看一看;她有些惧怕上面未知的一切;尽管香川已经打开了二楼的灯。

“我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爱情;虽然有过几个人;但却不知道怎样去爱一个人;也不知道怎样被爱。”她认为;这些话是从她唇齿间流淌出来的;而非一字一句的讲述。

香川已经上到二楼;坐在最上边的一级台阶上;两手交握望着她;看上去像是个本分的学生。他道:“爱人是一门艺术;而被爱是另一门艺术;现实生活中;我们总是把这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混淆起来'奇+书+网';所以才不容易得到安全感。”

她这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怪论;不由得好奇;便问:“有什么不同吗?我总觉得爱情是一种交流;是动态的;角色间互为转换的;对双方没有什么区别。”

“不是的;这其中有天渊之别。”香川摇摇头;像是叹了口气;但在逆光下;她无法看清他嘴上的动作;只能猜测而已。“被人爱的感觉最初并不是幸福;而是一种满足感;与虚荣心有关;慢慢地;被爱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便会生出一种习惯性的懒惰;这是被爱的第二个阶段;另外;在现实生活中;即使是父母的爱也不会周全;何况异性之爱?于是;下一个阶段便是发现的阶段;这是一个关键性的转折;有的被爱者在对方的爱中发现了同情、关心、性吸引力;甚至舍生忘死;而另一些被爱者则发现了缺乏耐心、不周到、操之过急的性企图以及某些物质上的欲求等等。”

她很想问一句:你在美美身上发现了什么?但她强忍住了;让美美这个时候出现在话题中;非常不适宜。

香川伸手给她;引她坐在他的身边。就这样坐在楼梯上;确是个谈天论地的好地方;只是少了一杯茶;她的茶盏被留在了下边的柱头上。

他接着道:“被爱者一旦闯过了发现阶段;更确切地讲应该是怀疑阶段;会进入一个平静的;温暖的时期;许多人都以为;他们在这一时期找到了真正的幸福;岂不知;这种幸福常常是假象;所以;下一个阶段发生的事自然就是分手了。”

她听得心情沉重;问:“有不分手的么?”

“不分手自然就要结婚;很少有例外。”香川的笑容看上去健康、坦荡、灿烂。

她接着问:“那么;你现在是个被爱者;还是个爱人者?”绕来绕去;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把美美牵扯了进来。

“以往多年;我总是充当爱人者;这一次却变成了被爱者。”香川回答得并不拖泥带水。“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爱美美;感情的强烈程度并不能决定自己是爱人还是被爱;关键在于行为方式;美美身上那种律师的攻击性和女强人的统治欲;硬生生把我改造成了被爱者。”

她不由得感叹道:“美美是个有能力的女人;也是一生中不断地享受幸运的女人;她行事可能不会考虑对方的感受;但她拿出来的毕竟是真心。”她与美美从幼稚园开始;一直到高中毕业;俩人作了十几年的同班同学;自觉对她知之甚深。

香川也感叹道:“我真心爱着美美;实际上;对每一个走入我生活的女人;我的爱虽然不那么积极;但都是真实可信的。只是;承受美美的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时甚至可以理解为是一种痛苦。”

“痛并快乐着。”她顺嘴讲了句俗语。

眼前这个令人初看上去眼花缭乱;以至于难以了解的男人;此刻终于在心灵上打开了一扇窗子;向她展示了他的忧伤、他的烦恼、他的软弱;一时间;竹君觉得自己的心软得像豆腐一样;是那么容易受到感动;又是那样宽广得可以包容一切。

“或许;这就是机缘。”她轻声道。

“机缘是命运的一部分;感谢你终于赞同了我的观点。”此刻他向她望过来的眼神中;却纠缠着难以解析和阅读的复杂内容。

2

竹君终于把教师特有的那种高傲和严密的自我保护抹去了;此刻显现出来的;是一个温顺的;富于同情心的女人的灵魂。

为此;香川深受感动;以至于产生了要像兄妹一般拥抱她的冲动。事后回忆此事;他相信自己在这一刻还没有产生任何与性有关的意念;他只是被感动了;就如同被翩然飞过短垣的蝴蝶;或是被即将凋谢的萱草的花朵感动一样;是本真的;非动物性的。如果说有什么非分之处;也只能比喻成两株栽种在一起的植物;正借着微风;相互传播花粉。

“如果有什么错误;也是我的错。”他在凌晨时分送竹君出门;夜风拨弄着他睡袍的下摆。“我不该被你感动;尽管我明明知道在冷静的交流中也会发生事故;但我是不由自主地被感动了。”

“这都是我的错误。”竹君的目光中只有痛楚。“我不该被你表现出来的东西迷惑;更不该走上那道楼梯。我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做过糊涂事;所以;这一次的错误我没有什么可推托的。”

他道:“假如我不邀请你喝那杯茶;而是让你径直回家去;或许什么也不会发生。真是对不起!”

她道:“你也不必自责;这就是我的命;我这是在错误的时候;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又遇到了错误的人。”

于是;他又受到了竹君的感动;以至于心痛不已;道:“这也许就是机缘的浑蛋之处吧;它不给你动机;也不给你目的;给你的只是行为。”

她抹去刚刚渗出的泪水;勉强笑道:“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如果美美知道了实情;这件事就不再是命运的捉弄;而是恶意的伤害了。”

他不得不让她打消这个糊涂的念头;道:“如果明天不是我们两个人一同出现;美美立刻便能察觉事情的真相;因为她是律师。而那时对她的打击将是双重的。”让一个女人同时失去友谊和爱情;再没有比这更恶毒的阴谋了。

她的泪水又涌了出来;“美美太可怜了。”

他也感到伤心;“是啊;从客观上讲;你背叛了她的友谊;我背叛了她的爱情。”

她又道:“这都是我一个人的问题;我犯的是双重罪过。”

他不能让竹君这样满怀自责地离开;便道:“错处在我;我是被你的神秘和高贵深深地吸引了;以至于不能自拔。”

然而;高高地坐在楼梯顶端的时候;他还没有任何可以自责的地方;他有理由认为;这只是两个朋友的一场真挚的交谈而已;至于心情激荡;也仅仅是由于对真理的发现——很显然;在爱与被爱的问题上;他们接近了事物的本质。

“我实在想象不出;你嫁人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在楼梯顶端;他把话题转移到竹君身上。

“就如同我想象不出;你结婚后会是什么样子一样。”竹君的目光和语调同样迷茫。

“我如果结婚;必定像一个老彩民买彩票;外表上装得好像是很有把握;其实依旧是错误与错觉。”他讲的是真心话。此时此刻;任何一句谎言都是对两个人和两个人共同制造出来的温暖的双重亵渎。

“我不知道嫁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不知道常人的性感觉是什么样子的;我不是正常人;因为我是自然的‘选民’。”竹君的语调中带有几分醉酒的味道。

“所以;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只能亲口尝一尝。”

“现在;人们结婚前总是要同居的吧?”竹君的声音虚无飘渺。

“也不一定;常人结婚前总是要先谈恋爱。”

“是真爱么?”

“也有假的;但多数是真爱;哪怕只在那一刻。”

“哪一刻?”

“婚礼的那一刻。这世间还没有人不会被婚礼感动的;何况是当事者本人。”

“然后呢?”

“然后是喜宴;双方父母;亲朋好友;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都会来的。”

“喜宴不好吃。”

“当然不好吃;无非是肉山酒海。”

“吃完了喜宴就醉了吧?”

“客人们应该醉倒一片;包括大舅子、小舅子、大伯子、小叔子、大姨姐、小姨妹、大姑母、二姑父……;最不应该醉酒的是老丈人;但我每次参加喜宴;老丈人只要喝酒;多半都要醉的。”

“为什么?”

“因为他是抱着送羊入虎口的勇气来的;见女儿真的跟人家走了;心中自然难过。”

“新人也该醉了吧?”

“新郎新娘可醉不得;他们还有更要紧的事——入洞房。”

“现在又时兴挑盖头了么?”

“不挑盖头。”

“那干什么?”

“也有西式的做法;由新郎抱着新娘入洞房。”

竹君的身子并不重;抱在臂弯里;只像是抱着一捆大白菜一般。他很想把这个笑话讲给她听;但却张口结舌地发不出声音。

同居以后;香川偶尔也会抱她一抱;有的时候是因为竹君的科学研究需要;有的时候则是出于对这件旧事的考证。

考证这件事;是因为这既是他们二人关系中的契机;也是他们难以回避的痛处;所以;在回忆的过程中;总免不了要出现各种各样的偏差。

香川回忆的版本带有评书的味道;他说他先是打开了卧室的门;又开了灯;这才把左手抄在她的膝弯里;右手抄在她的腋下;大大方方地走进了大门;中途还响亮地跟她亲了个嘴儿。“这个时候;你是醉眼迷离;脑袋悬在空中不知道该往哪放;晃晃荡荡地倒像是昏迷不醒;但左手却结结实实地勾住了我的脖子;右手飞也似地解开衣衫的钮扣;一双拖鞋早便飞到了门外……。”

竹君对他评书版的“入洞房”深恶痛绝;破例与他吵了两句嘴。但日久天长;香川每一次都要添油加醋地把这个版本大大地丰富一番;并且加入了许多旧相声和《笑林广记》中的材料;以至于将它改编成了一出轻佻的色情喜剧;于是;他的歪曲与改造成功地冲淡了竹君始终难以释怀的负罪感。

“有什么罪过也都是我一个人的;不论是上苍、神明;还是南来北往的各路大仙;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个人吧;此事与竹君毫无干息。”这是香川在送走了竹君的那天凌晨;独自一个人在夜空下的自言自语。这段情节他却没有编入他的喜剧。

竹君回忆的版本带有严密的科学性:“那天你讲的最后一句话是‘由新郎抱着新娘入洞房’;然后你站了起来;把茶盏放在柱头上;这才像王老虎抢亲一样;弯下腰来把我夹在腋下;径直向东边的卧室走去。当时只有楼梯顶上的一盏灯开着;二楼的走廊里黑洞洞的吓人;你转过身;用屁股撞开了门;我的脚还在门上碰了一下;不重;但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声音。最后;你的手臂和腰一同用力;把我丢在了床上……。请你不要误会;我并不认为是你强迫的我;当时我也有相同的欲望;那也是我全心全意想要做的事。这都是因为我自己不谨慎;或者是我当时太轻浮了;才造成那样的结果;这其中并没有你的责任。”

经过对这件事的多次论证;香川也有点相信竹君的回忆了;终于认识到;这其中如果有错误;也是那种推动生活进程的错误与错觉;而不是对美美的恶意伤害。

从那件事发生;一直到这部小说的开篇;他们之间唯一没有谈论过的;就是他们进入卧室之后的情形。那一段情节就像被删节了一般;被两个人小心的回避着;在他们之间从来也没有被提起过;尽管那是香川刻骨铭心的一段记忆。

3

在卧室里;香川发觉他的手和腿都在抖;这通常是在恐惧时肾上腺素分泌过盛才会出现的现象;而此刻原应该是雄性激素大量分泌才是。幸尔竹君的反应既不过激;也不被动;这让他能够顺利地跨越陌生感造成的过分小心或粗鲁;迅速由自为进步到自信与自如。

然而;却有一道阴影在他心头萦绕;挥之不去;抹之不掉;因为;他深切地知道他自己是个切切实实的懒人;是那种没有耐心的;不自觉的的情人;所以;在体会与作为之间;他更偏重于体会;偏重于趣味;偏重于品味情感的波动与物像的美。

他一向以为;对皮肤的欣赏应该是两性交流中的第一幕;也是最具神秘感和撩拨性的内容。古人用丝绸来描绘皮肤的美妙;这是最原始也是最贫乏的比拟;因为它只着意在一个滑字;却排斥了其它更让人心动;也是更需要用心体味的内容。传统文本中描绘的“滑不留手”是毫无趣味的;因为它把握的只是空虚;是没有质感的幻觉;是不准确的文本描绘对审美行为的重复影响所造成的偏差;近似于迷信对理智的干扰。

在皮肤滑过皮肤的时候;最初应该是干爽得可以磨擦出声响;近似于细雨飘落在竹叶上的沙沙声;唤起的是那种天真的;早已模糊的折纸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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