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君安静地坐在院长对面;没有插言。她此时正面临着个人前途上至关重要的一步;如果这一次能够拿到国家级科研项目;她便会成为第一个受到国家认可的性学专家。然而;她必须得争取到院长的全力支持;这个项目的审批委员会副主任便是眼前这位风度翩翩;以擅长引诱女性闻名于学术界的大人物。
“国家拿出大笔的经费来;要的是科学研究成果;而不是玄学。”院长绕过书桌;站在她对面三尺距离;目光极君子地望着她的发际线。
她不得不为自己辩护:“我谈的主要是哲学。”
“所以;你关于‘白莲花’的理论在委员会中虽然赢得了一部分哲学家的支持;却遭到了全体科学家的激烈反对。”院长转到了她身后;手轻轻地搭在她的椅背上;柔和的男中音在她头顶上弥散开来;幻化出繁花般的绚烂。“举个简单的例子;天罡第二十一势的姿态显然能使女主角得到充分的爱抚;也能让她赢得异乎寻常的快感;但是;你却没有注意到;这种雄性在身后的方式是哺乳动物几十万年间形成的性行为方式;只是一种客观的延续。同时;人类之所以能够区别于其它哺乳动物;正在于他们有能力面对面发生性行为;这一至关重要的差异;存在着人类学和神经学上的关键意义。”
他的脚步又转到她面前;近得可以让她嗅到他口气中香口胶的薄荷味。“你应该知道;即使同一个姿势;在不同的主角身上;也会发生力量的轻重、杠杆原理应用的差异、不同神经簇的反应次序等等无穷的变化;要想总结出基本规律;玄学是无能为力的;必须得是精确的;可以计量的实验科学。”
这就等于完全否定了竹君的研究;但她对此早已做好了抗辩的准备;便问:“这是委员会最后的结论吗?”
“不;‘选题内容不科学’;这只是初步评估。你仍然有机会;用你擅长的理论来说;关键在于姿态。”院长满含悲悯地将手放在她的肩上;笔直的裤线触碰到了她裸露的膝盖;为她引动起一阵痒痒的快意。
所谓初步评估的否定;就意味着她几乎已经失去了竞争的机会。为什么这些人在私下里对神秘主义充满了敬畏;而到了公开场合却装腔作势起来?
课堂上;竹君把话题也引到了这样一个非普遍经验的领域:“第三十六势这种站立的姿势;可以给昆达利尼蛇提供极大的自由空间;能够保持脊柱内腔;也就是苏舒姆那孔道的通畅;而两个人体的摇荡也能够激发血液的流速;让昆达利尼蛇在性交流与性境界的提升中沿脊柱向上爬升;直到冲开头顶上禁锢人类智慧与超自然能力的牢门。”
她换了张幻灯片;图上瑜伽人像的脊柱尾端;有一条蛇盘绕了三周半;蛇头向上;跃跃欲试。
她从15岁开始练习瑜伽术;22岁大学刚刚毕业;便开始了追寻“白莲花”的漫漫之路;多年的修炼之后;让她有理由相信;今年的秋分到寒露这15天里;可能会出现让她赢得最大奖赏的重要转机;只要星辰、气候、香川和她自己同时处在最恰当的那一时刻。
她接着道:“现在请看这位女主角;她将右腿缠在男主角的腰间;将左手绕过男主角的肩颈;这便产生出两个关键的技术问题。”
“她的腿在磨擦昆达利尼蛇。”学生们聪明绝顶。
“着哇;”竹君高兴了;“我们都知道男主角的耐久力是有限的;所以;她腿上的热度和磨擦;可以保证早些惊醒并激怒对方的昆达利尼蛇;它的暴怒会让它发热;让它活跃。而女主角将左手按在男主角的大椎穴上;|Qī…shu…ωang|为的是帮助他的昆达利尼蛇顺利地通过颈部这第二道难关;达到第二层境界。注意;昆达利尼蛇的本性是懒惰的;男主角的本性也是懒惰的;如果没有充分而准确的刺激与诱惑;它睬也不睬你。”
其实香川便是这样的一个懒人;她最初也许正是被他这种懒洋洋的姿态给迷住了;如今她又不得不替这份懒惰多做许多的激励工作。
竹君把语音调整到庄重而沉稳;以期待学生们能够记住下面关键的一段话。“人类通常的性行为可以被理解为乐趣;但修炼‘白莲花’却不是;因为那是真正忘我的追求。‘白莲花’带给你的高潮是精神与物质间可以转换的;难以名状的愉悦和解放;与肉欲和神经刺激毫无关联。如果你一旦被肉体的快感所干扰;昆达利尼蛇必将沉睡。”
见学生们被完全吸引住了;她这才引出这次课的主题:“第三道难关是我们达到最高一层境界前的最终阻碍;这便是人类头盖骨中央的这个被封闭了几千年的孔道;也就是瑜伽中称为颅顶穴;导引术中叫做百会穴的地方。不论是中国还是印度的早期玄学家们;他们都认为;‘神’封闭了人类这个至关重要的孔道;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让人类拥有与神相当或相似的能力;因为他们早便发现;人类的愚昧与刚愎自用必将导致精神与物质间的冲突和混乱;他们对超自然力的滥用会使人与天;或者精神与自然发生混淆;失去物我两分的秩序;所以;只有自然的‘选民’才能得到最终的荣宠。”她相信自己正是这样一个自然的选民。
“那么先生何以教我?”学生们求知若渴。
“如果昆达利尼蛇能够突破我们颅顶上的最后一个孔道;那时候;在头顶上将升腾起一朵玉石般无瑕;处子般娇嫩;星辰般圣洁的白莲花;于是……;”
“怎么样啊?”学生们齐声伴唱。
“一旦达到这最终境界;你便赢得了超自然力;唯有神才可以独享的快乐与智慧便被人类也分享了……。”
2
竹君引导香川第一次尝试“天罡第三十六势”;是在他们同居之后不久;也就是去年的初夏。那天电视台预报的气温原本挺高;不想晚上刮起了沙尘暴;光着身子站在香川的老房子里;难免会有些冷。她的手指在香川脊背上清楚地读出;代替了平日里潮津津温润的;是一粒粒风化岩石般的异样质感。
她的右腿藤蔓似地缠绕在香川腰间;小腿内侧凸起的圆弧;熨帖地与香川脊柱最下端的凹处契合在一起;小腹贴住小腹;肌肉上因寒冷而凸起的颗粒仿佛砂纸般磨擦出清晰可闻的声响;口中交换的气流里;活跃着成群结队黄山毛峰的茶香粒子。
她的昆达利尼蛇被惊醒了;在脊柱内扭了几扭身子;口中喷出一股热气;沿着她的脊柱向上爬升。对付它需要极大的耐心;需要哄它;刺激它;引诱它;只有在反复的引逗之下;它才会发怒;才会活跃起来;而在这个缓慢的过程中;面临最大考验的是男主角。
此前;香川已经向她证明了她的选择与她的期望正在趋向一致;他也许正是她开启自然之门的最难得的钥匙;然而;男人终究是男人;他们在耐久力上的缺陷;让他们在赢得超自然力时不得不比女人付出更多的努力。而让她难为情的是;香川根本就不相信她的学说;不相信有什么超自然力存在;对他来讲;性仅仅是性;只是两个人相互愉悦的手段之一罢了。
不论是依照黄道十二宫;还是二十八星宿的运行轨迹;竹君早便计算清楚;每3个月间;都会在一次满月过后3到5日内出现天地交泰的最佳时机;但必须要月朗风清;而修炼者也得气定神闲。今天的美中不足之处;就在于这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
今晚香川似是有些心不在焉;东一下西一下的;像个没主见的年轻人。竹君用手掌心在他的脊柱上摩擦;指望这外在的热量能唤醒他内在的昆达利尼蛇。无论如何;这种两个人共同的修炼就如同二人三足的跑步;只有在相互扶持之下;才能达到高一级的境界;才能让活力从腰腹间上升到头顶。香川在瑜伽上没有训练;单这一点本身便是极大的障碍。他总是嘲笑瑜伽这种把身体扭得古怪的活动;说这完全有违于天道。他喜欢的活动是两种毫不相干的内容——美食与思辨。
竹君自己的昆达利尼蛇已经升到了颈椎下端。她在此事上极有天分;第一次实践她便能够让昆达利尼蛇突破腰部这头一道关口;然而;要突破第二道关口;她就不得不借助于男主角强有力的配合与支援。
暴怒的昆达利尼蛇也已发现了它被阻碍的事实;便在她的颈部胀大、扭动;发出一阵阵嘶嘶的叫声;然而;男主角的懈怠让它更像一支没有后援的孤军;空有勇力;却难以前进分毫。
竹君在不得已之下;移动右手向香川腰肋间抓了一把;指望痛楚的刺激能让他振奋精神;拿出男主角应有的责任感和荣誉感来。果然;香川像是被从迷茫中惊醒过来;收回遥远的目光;向她轻轻一笑;展现出来的那份体贴与可爱;仿佛在两人之间点燃了一盏灯。这让竹君大感宽慰;同时也激动得从发稍战栗到趾尖。
昆达利尼蛇通过颈椎这第二道难关;是99%以上的修炼者穷其一生之力也未曾达到的。竹君拔起肩颈;提阴、提臀、提腰、提气;将全部的敏感、全部的精力与从香川那里借来的全部助益拧成一股绳;燃起一束熊熊之火;在脊柱的腔体内;在昆达利尼蛇的尾巴上燃烧。这种带有杀伐之气的逼迫与追赶;让它逃无可逃;去无可去……。
猛然间;她的颈部“咯”地一声脆响;于是;世间的一切顿时变得不同。
过后回想此事;那原本是她最接近于“白莲花”的一次尝试。人生机遇往往就在那么一瞬间产生;却又会因一件小小的变故而被败坏掉——她虚弱的胃败坏了她对超自然力的追求。
3
那天;竹君进门时;香川正沉醉在手中那只小巧的葫芦上。像山核桃、小葫芦之类的掌中玩物他收藏了不少;手中这只是他的最爱。
这是只名贵的瓷皮葫芦;高不过两寸;却带着一根3寸有余的茎;在手中把玩多年;它的外皮上呈现出一股子悦目的深红色。它的形状并不是腰葫芦那种常见的规整模样;而是腰身细长;微微侧着身子;像个丰臀女子的躯干;很有些明末宫廷风行的那种长腰身美人的风韵。
“晚餐吃什么?”竹君的手指给他的额头带来竹叶般的清凉。
“鱼面。”他跟在竹君身后往前厅里走;注意力从葫芦转到竹君身上。她是那种长腿短身的女子;幸而生就出袅娜的步态;否则;长胳膊长腿的难免举止生硬。
“你今天身体怎么样?参汤喝了么?”竹君托同学从朝鲜给他买来老山参补养身体。
“不单参汤;连药渣子我也吃光了。”这是句玩笑话。
“真的?”竹君总是弄不懂他的半真半假。
“我得‘养精畜锐’;这可来不得半点马虎。”香川有意调动出一种轻佻的声调。
“养精畜锐”这个词是他们俩人之间约定俗成的私房话;是一个亲密的色情笑话。今天晚上的修炼;是他们在两周前便约定的;日历上也标了个浓重的记号。香川在两人相交之初便敏锐地认识到;竹君绝不是个淫荡的女人;至于她把性生活弄得太过郑重其事;他只能认为;这是她所从事的研究让她将实际生活与性玄学混淆不清了。
香川深知自己向来是个兴之所至;便率性而为的人;竹君这种限定时刻;限定方式的性生活;原本让他极不适应;然而;竹君每当修炼那一刻便表现出来的执着和刻苦;又让他叹为观止;于是;一切也就随她安排便了;他自己也乐得清闲。
缸中的那条鳗鱼到今天为止;整整养了7天。拿鸡蛋清来喂养;可以清除它体内残存的激素和土腥气;然而;一旦喂养时间超过7天;鸡蛋清又会在它体内转化成有害的脂肪。上帝创造世界也不过用了6天;所以;到第7天头上再不吃这条鱼;便是暴殄天物了。
他在院中点燃烧烤炉中的木炭;便开始宰杀那条鱼。砧板是他从千里之外带回来的一整块柳木;竹刀是用他在院中手植的罗汉竹削制而成的;烹调鳗鱼不宜动用铁器。
竹君对烹饪并不擅长;宰杀生灵更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事。香川知道;这会儿趁他还不需要厨房;她正在那里煎煮晚上沐浴要用的汤料。两把自贡井盐、一条檀香、一粒没药、七八片竹叶和一捧干菊花;把它们放在专用的大沙锅里煮12分钟;晚上沐浴时她会将这些汤汁兑入澡盆里。修炼之前舒筋活血;振奋精神的物什;一向是由她来准备。
鳗鱼血净膛清之后;烤炉上的木炭也刚好燃成一捧热灰。他将鳗鱼放在热灰中翻滚烧灼;用炭灰灼净鱼身上的粘液;再用清水洗净后装盆上锅来蒸。等鱼蒸熟;他一只手拎起鱼脖子;另一只手将鱼肉捋在案板上;手中便只剩下鱼骨。
他将鱼肉连同盆中的余沥一起与全麦面粉和成柔韧的面团;这才招呼竹君摆餐桌准备吃饭。
隔着厨房门上的蓝布短帘;竹君道:“白天我接到美美的电话;说她刚刚在香港开办了一个小事务所。”美美是竹君的闺中密友。
香川让声音飘过门帘;平静如茶;“看起来;她还是没能发财。”美美抛弃他与一个美国人同往南美洲;临行前香川曾告诫她:作为专攻中国《破产法》和《公司法》的律师;她在南美洲没有饭吃。
“她说也许要回大陆呢。”
“但她绝不会回到本地。”香川知道竹君最担心的便是他与美美再次相见;那可是个不管不顾;想要什么非得弄到手的女人。
美美的事并没有给他们造成隔阂;晚餐俩人吃得很愉快。清淡的汤面最宜作为修炼前的食物。
沙尘暴袭来之前;香川自认为一切都很正常;除去今晚竹君又换了一个新的修炼姿势以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变故。
终于起风了;远来的金色沙粒;在窗外鼓动起一片细密的打击乐的声响;清冷爽洁的空气;精心雕琢他暴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干菊花略带苦味的香气;从竹君的头发中蒸腾起来;姿态宛转而优雅;鳗鱼鲜咸的滋味;隐藏在津液的泡沫中;从唇角舌尖转移到唇角舌尖。一切内在的欢愉;都无法省略外在气氛的渲染;他喜欢竹君在此事上的精心;包括不期而至的沙尘暴。
同时;他又很是替一条腿站立的竹君担心。她这种杂耍般的姿态让他因担心而难以完全沉浸于交流之中;总是害怕一个失神;俩人便会双双跌倒在地;于是;他左手扶住竹君的腿;右手按在她的腰间;让她紧紧地倚靠在自己的身上。
其实;他更喜欢在床上做爱;那样可以运动、休息两不误;然而;对于女性提出的要求;他却未曾学会辩驳。这种从骨子里生发出来的腼腆;与其说是畏惧;倒不如说是一种天然的对女性的敬重;所以;不论是竹君还是美美;或者在她们之前的每一个女人;她们都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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