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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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往事-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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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操你妈!这事算没完!”

“呵呵,行了,我知道没完。告诉你,小爷我姓申,每天都在这里。你们随时来找我吧!”

从此,真的有很多小流氓在外面惹了事怕被人砍,就跑到小北京的旅馆来避难。小北京从来没让住在自己旅馆里的人在旅馆里挨过一次打,但只要出去旅馆一步他就概不负责。当然了,进来住一样是要交房钱的,如果实在是熟悉的,没钱可以欠着,一个礼拜内还。

小北京就是这么“罩”得住。

但那个刘海柱也不是好惹的,没过几天就来找了小北京的麻烦。

小北京的这套做法很“江湖”。后来二狗看过一部周润发主演的片子,叫《和平饭店》,完全是小北京做法的翻版。后来和其他地方的朋友聊起,有很多朋友提到,他们家乡那里在20世纪80年代也有这样的人和事,但现在旅馆的管理都标准化、流程化了,再也没有这样“罩”得住的老板了。即使有,可能也不愿意管这样的闲事了。

看来,20世纪80年代那时候的“江湖”真的很古典。

【十九、大侠刘海柱】

要找小北京麻烦的刘海柱究竟是什么人?因为刘海柱在接下来的故事中是个重要的人物,所以必须要对他作一番介绍。

暂且不说刘海柱的那些事迹,光刘海柱的造型就够让人景仰的了。先从身材五官介绍此人——当时他约三十三四岁,但看起来像是四十几岁,不是一般的沧桑;一米七八左右的身高,体重顶多110斤,这还是“毛重”。他究竟有多瘦呢?二狗记得上初中一年级第一次打电子游戏“名将”的时候,选中了那个拿着双刀的木乃伊,二狗身边的一个同学惊呼:“这他妈的不是刘海柱吗?”可见刘海柱有多瘦。

此人的脸是长条的,根本没有什么肉,鼻子又高又挺、嘴唇薄薄、下巴尖尖。他的眉眼究竟是什么样的,全市也没几个人见过,因为此人无论春夏秋冬,都戴着一个斗笠!二狗活了26年,唯一见过一个活的戴着斗笠的人就是他。他戴的斗笠极大,完全遮住了眼睛和眉毛,看起来十分阴冷:他能看见别人的眼睛,别人却看不见他的眼睛。他的这个斗笠,二狗曾经在当时热播的电视剧《天涯明月刀》中见过,那个叫燕南飞的人总戴这样一个斗笠。二狗至今不知他这个斗笠是从哪弄来的,反正全东北应该仅此一顶。

他还与众不同地留了山羊胡子,虽然不是刻意修剪,但是十分有型。要知道,在20世纪80年代,全中国的男人都把胡子剃得干干净净。

他每天蹬着一双黄胶鞋,穿着一条蓝色帆布的七分裤或者说是九分裤。具体是几分裤二狗不清楚,反正从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流行的七分裤,人家刘海柱在80年代中期就已经开始穿了,绝对领先潮流。他夏天通常不穿上衣,光着个膀子露出一身排骨,冬天的时候里面穿一件军棉袄,外面披一件披风。

他的坐骑也是一辆二八大卡自行车,但是这个“二八大卡”已经简化到不能再简化的地步:没有车踢子、没有瓦盖、没有后架、没有链盒子、没有车闸,连脚蹬子都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棒子。他骑在胯下,就像是骑着两个光秃秃的车轱辘。

可以想象,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头戴斗笠,光着膀子,肋条根根清晰可见,穿着一条七分裤,脸上唯一清晰可见的部分就是那些稀疏的山羊胡子,骑着一辆几乎只剩下两个车轱辘的“二八大卡”从你身边飞驰,你能不牢牢记住他?他肯定不是全市最有名、最厉害的混子,但他一定是全市最有型的混子。记得二狗上初中时,美术老师要求用“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作画,基本上全班同学都是以刘海柱的形象为原型画出了那个“蓑笠翁”,可见此人在当地百姓心中的印象的确相当深刻。

二狗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刘海柱的情景。那时赵红兵尚未携高欢私奔,偶尔还带二狗去看电影,那天看的电影是《南北少林》。

那天二狗去的是市中心的文化影院,文化影院前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广场。这个广场的一个作用就是法院经常来这里开公审大会,因此,还竖着一根旗杆。这根旗杆就在这个广场的正中央。

当时市里比较出名的有四个疯子和两个傻子,在两个傻子中有一个傻子非常有名,他姓白,大家都叫他白傻子。这个傻子什么都不懂,但是唱歌唱得非常好。他唱歌时的台风像杨坤,表情像孙楠,穿着像庞龙,嗓音像刀郎。一唱起来中气十足,从不跑调。白傻子的特点是表演欲特别强,哪里人多他去哪。20世纪80年代,人的精神生活极度匮乏,18英寸的彩电没几家有,而且即使有了也没几个台可看。因此,有了新电影,几乎全市的人都会去看。白傻子一听说“彩色宽银幕武打故事片”——《南北少林》即将在文化影院上映,第一时间就去了那里“走穴赶场”。那里真是人山人海,有点现在春运的样子。上世纪80年代时,咱中国遍地都是彩旗,这个广场更不例外,广场内外彩旗飘飘,再配上6幅《南北少林》的宣传画和大红的仿宋体字介绍,真有点节日的气氛。

“白兄弟,唱一个!”有小混混起哄。

“唱什么?”白傻子乐了。

“《霍元甲》!”大家都喜欢听这歌。

“昏睡百年……”白傻子陶醉地开唱了。

“好!”他的“粉丝”们鼓起掌来。

“国人渐已醒……”白傻子唱得真不错。

“……岂能让国土再糟践踏,这睡狮渐已醒!”二狗从来没听过哪个东北人把粤语歌唱得如此标准——正因为白傻子不识字,才不受字幕干扰,只是学着歌里面的发音。看来,有时候正常人容易受其他因素的影响,学起东西来反倒不如傻子。

“好!”掌声经久不息。

“白兄弟,还会唱什么?”

“《海灯法师》,范无病那个。”

“这样吧,你唱得这么好,干脆爬旗杆上去唱。你爬旗杆上去唱,下来我给你买三毛钱的瓜子。”几个小混混存心耍白傻子。

“大哥,真的?”

“真的!”

那天二狗才知道,白傻子不但唱歌不错,而且爬杆子也不比猴子差!

只见白傻子“刷刷”几下就爬到了旗杆的顶上,开始唱。一曲唱罢,下面又是掌声一片。

“大哥,给我买瓜子。”白傻子下来以后,傻了吧唧地跟人家要瓜子。

“谁说给你买瓜子了?我没说啊。”那几个小混混开始耍赖了。

“你说的呀。”

“谁听见了?”

这时那个小混混听见“啪”的一声,然后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阵剧痛——他被人扇了一耳光。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刘海柱。

“柱子哥,怎么了?”小混混被吓得不轻。

“给白傻子买瓜子去!”刘海柱瘦归瘦,打人的力气可不小,这一耳光把小混混扇得眼冒金星。

“我逗白傻子玩呢!”那个小混混说。

“人家本来就傻,你还逗人家!”刘海柱力气不小,嗓门也够吓人的。

“傻子不就是被人逗着玩的吗?”那个小混混觉得很冤枉。

“操你妈!傻子就不是人?傻子就不是爹妈养的?傻子就活该让你们逗着玩?”刘海柱真是讲理。

“柱子哥,我们错了!”

“麻利点,快点给白傻子买瓜子去,给他买6毛钱的!”刘海柱一声令下,那个小混混赶紧去给白傻子买了6毛钱的瓜子。

“什么玩意儿!抠皮子,挂‘马子’,追疯子,操傻子。你们这帮小逼崽子还有啥不能干?再欺负白傻子,我把你们全给剁喽!”刘海柱人很仗义,绝对是大侠的派头。

从那天开始,二狗崇拜死了刘海柱,而且后来听说,刘海柱打架,10次有8次是因为打抱不平。

如果当地历史上有一个大侠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刘海柱。

因为他人仗义,爱打抱不平,所以有很多兄弟跟着他。上世纪80年代的混子没那么功利,打架都是谁下手狠谁说了算,图的都是个名声。所以在80年代中后期,刘海柱的名字绝对是响当当的。直到现在,认识他的人也不少。

刘海柱并不是职业混子,他不偷不抢,当时的职业是修自行车。他修车又快又好,很少有返修的,在他那修自行车的用户对他都是交口称赞。有的时候他因为打架斗殴被拘留了,还真的有老主顾宁愿不骑自行车,也要等他放出来再修。当时修自行车的旁边都放一个气管子,别的修自行车的每打一次气,都收5分钱,但刘海柱当年一分钱都没收过。

就是这个大侠刘海柱,现在要去找小北京的麻烦。

据说刘海柱被兄弟找去收拾小北京的那天,颇有小说中众多高手决战的意味:天正下着雷阵雨,轰隆隆的雷声伴着瓢泼大雨,虽然只是下午五六点,但是天已经黑了,什么都看不见。电闪雷鸣中,光着膀子戴着斗笠的刘海柱孤身一人站在那里,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的手里提着的,是一把豁了刃的破菜刀。

“谁姓申?出来!”

“找小爷什么事儿?”小北京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你打了我兄弟!你凭什么打我兄弟?”刘海柱一向讲理。

“他们要去我的旅馆里面找人。”

“住在你们旅馆的人骗走了我兄弟的女朋友!”

“他们的事儿我不知道,也管不了。但只要住在我的旅馆,谁也别想动他一根汗毛。”

“你怎么就那么牛逼?”

“我去你家里打人你乐意啊?”

“我当然也不乐意。但那潘大庆就是该打!凭什么勾引人家的对象?”

“打,可以。走出我旅馆的门一步,你就可以打。有耐心,你就可以在这里等着。”

“好,这件事算你有理,但你把我几个兄弟都打进医院了,怎么说?”

“他们违反了规矩,我就是要打,再来一次我还打。”

“嗯……你小子挺牛逼啊。”刘海柱最讲理,听了小北京这番话觉得没什么不妥,确实人家说得有道理。

“呵呵,我牛逼习惯了!”小北京已经跃跃欲试想动手了,以为说完这句话刘海柱会动手。

“你小子还算是条汉子!我走了,姓潘那小子什么时候从你们旅馆出来,你告诉我一声,我在十四中门口修自行车,我非废了他不可!”刘海柱居然转身走了。他肯定不是怕小北京,只是他的确讲道理,他觉得小北京说的话在理,而且人也不像是那些路边普通的小混子。

“呵呵,您走好!”

后来,小北京和刘海柱成了好朋友,颇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二十、赵爷爷的计策】

且说赵红兵和高欢私奔以后,高欢的父母气得几天不出家门。高欢的爸爸一向自命清高,没想到一向被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却做出了这样的丑事,从那以后就变得更加孤僻。根据二狗爸爸的了解,当时高欢爸爸主编的《市志》已经接近尾声,只剩下最后“军事-剿匪”这一节。愤懑中的他浓墨重彩地把“镇东洋”描绘成了一个杀人如麻、强抢民女、打家劫舍的无恶不作的土匪头子,俨然就是坐山雕和胡司令的混合体,完全扭曲了“镇东洋”以前在一些老百姓心目中那杀富济贫、抗日救国的英雄形象。

他把他对赵红兵的怒火全倾泻在了笔下,倾泻在了此事的导火索——张岳的爷爷身上。他固执地认为:如果没有张岳,那么他们就不会知道女儿恋爱;如果他们不知道女儿恋爱,高欢的妈妈就不会去学校;如果不去学校,女儿就不会伤心地离家出走;如果女儿不离家出走,他这个清高了一辈子的读书人就不会面对整个社会投来的鄙夷、同情、不屑的目光。他恨死了张岳,然后恨乌及屋秧及“镇东洋”。他根本就不曾考虑到,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正是他本人。

二狗看来,高欢的爸爸还不是真的清高。真正有骨气、有气节的读书人,不会为了自己的私仇去刻意丑化那些形象本不应如此丑陋的人物。

他没有资格瞧不起赵红兵,因为他只是个心胸狭隘的刀笔小吏而已。

总之,高欢的父母很生气。高欢的妈妈还有精神分裂的前兆,成天神神叨叨,逢人就说就当没这个女儿。

赵爷爷年龄要比高欢的父母大几岁,而且阅历和思想都要比他们老道,虽然他也有点承受不住舆论的压力,但思想相对较为开明。他认为这是两个孩子被逼无奈之举,没必要过多地追究。

赵爷爷想出一个办法,他找来了赵红兵的三姐。

“红燕,最近红兵给你打电话了吗?”赵爷爷知道赵红燕跟赵红兵年龄最接近,在兄弟姐妹间他俩关系也最好。他猜赵红兵一定会往家里打电话,而且一定会打给他三姐。

“没打,唉,也不知道这个小兔崽子跑哪去了。”赵红兵的三姐挺惆怅。

“如果他打电话给你,你就告诉他,高欢的妈妈气得脑血栓了,现在病危,十分想见高欢。”赵爷爷老谋深算,他认为这是唯一可以让高欢回来的办法。而且他认为,只要能回来,就有谈判的余地。

“这样不太好吧,如果高欢打电话给家里……”三姐一向不会撒谎。

“高欢的父母那边我来跟他们谈。”赵爷爷永远都那么胸有成竹。

“高欢这孩子也是的,十几年来成绩那么好,现在却连高考都不参加了。”

“让他们回来,主要就是想让高欢参加高考,不考太可惜了。”

“她要是考上大学,还会要咱家红兵吗?”三姐见过高欢,特别喜欢高欢,总担心她读了大学就不要赵红兵了。

“高欢要不要红兵这个先不考虑,总之,红兵不能耽误了人家的前途。你现在就去告诉红兵的那些朋友,让他们统一口径。”

接到赵爷爷的命令后,赵红兵的三姐就对赵红兵布下了天罗地网。她准备找赵红兵可能联系的朋友挨个谈。由于当时雷阵雨刚停,二狗也要看彩虹,便和赵红兵的三姐一起去了。找到小北京的时候,刘海柱刚刚离开,小北京正拎着个鸟笼子逗鸟,鸟笼子里装的是一只随处可见的小麻雀。

“三姐,您来啦!哎……看茶!”小北京一见到三姐就两眼冒绿光。

“呵呵,我来是告诉你件事儿。如果红兵打电话来,告诉他高欢的妈妈得脑血栓了,让他们马上回来。”赵红兵的三姐看见了小北京眼睛里发出的绿光,她赶紧左顾右盼远离小北京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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