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的仇,一定要报。抓到赵山河,我要砸烂了他的双手双脚。”张岳磨了磨牙。
张岳对富贵的感情甚至要超过表哥。这几天,每当看到富贵那只还在渗血的右手和那双黑漆漆的无助的眼睛时,张岳都心如刀绞。“这孩子也太命苦了。”张岳不止一次对赵红兵等人说过。
“等一下,我出去回个传呼。”张岳的传呼响了。十分钟后,张岳回来了。“大伟的电话,他刚跟那姓宋的打了电话。我跟他说,让那姓宋的现在就过来。”张岳面无表情地把话说完。“服务员!再来两瓶白酒!”表哥大声朝着包间外嚷着,已经刚刚各喝完了一瓶白酒的蒋门神和表哥还在继续张罗着喝酒,喝闷酒。一小时后,穿着一身名贵西服的宋老板到了。名贵西服穿在他身上极不合身,像是借的一样。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孙大伟,宋老板自己一个人根本不敢来。据说,那天宋老板穿的是土黄色的西服,里面是一件鲜红的衬衣,打着一条黑色的领带,脚踏一双白色运动鞋,耐克的。
“张岳,这是宋老板,认识一下。”孙大伟一进门赶紧介绍。
“张老板,早就到了?”宋老板赔着笑跟张岳打招呼。
“嗯……”张岳头都没抬,轻轻哼了一声,继续拿着酒杯小口小口地喝着白酒。
“实在不好意思,其实富贵那事儿完全是个误会。我本来是找赵山河和你们谈和的……”宋老板边赔笑边给张岳递烟。
“有他妈的这样谈和的吗?”性格暴躁的蒋门神声如洪钟地怒吼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既然这事儿已经出了,也有我的责任,富贵的医药费啊什么的我都愿意出,张老板你就说个数吧……”被蒋门神吓了一跳的宋老板赶紧说好话。
“姓宋的,富贵是个孤儿,一直跟着我干活儿。现在你找人把他的手给弄残了,他下半辈子怎么办?”张岳依然没抬头,声音不大。
“张老板,我的确是想找赵山河他们和你们谈和的……”宋老板总想为自己做无罪辩护。
“操你妈别扯那些没用的!人不是你找的吗?”宋老板的话刚说到一半,蒋门神又是一声怒吼。
“张老板,那你的意思是……”宋老板胆怯地说。
“富贵这下是残了,不能再跟着我干活儿了,我总得给他找个营生。这样吧,姓宋的,你把你那夜总会兑给富贵吧!”张岳缓缓地说,说完玩弄着手中的酒杯,还是没有看宋老板一眼。
“张老板,这……有点儿过分了吧。”巴黎夜总会是宋老板投资了一百多万建起来的,这是宋老板的命根子。当他听到张岳居然是要他的夜总会时,的确有点儿接受不了。
“哦……”张岳再也不说话了。“你他妈的别动!”蒋门神“霍”地站了起来,拿起三棱刮刀对准了宋老板的脖子。前来帮忙谈判的孙大伟冲上去抱住了蒋门神的腰。“张岳……”抱着蒋门神腰的孙大伟近乎哀求地看着张岳。
张岳没有理会,仿佛眼前什么都没发生,玩弄着自己手里的酒杯。
蒋门神的刀子已经刺进了宋老板脖子的肉里。
宋老板的手被表哥按在了桌子上,手慢慢摊开。
“别砍了,我答应,我全都答应!”这时的宋老板满头是汗,平时红彤彤的脸已经疼得变成了酱紫色。张岳听到这句话,举起在手中玩弄已久的酒杯,扬头一口把酒喝了下去。张岳挥了挥手,示意表哥停下。
“何苦呢?”张岳淡淡地说。
“明天我给你五万块钱,你的夜总会,就兑给富贵吧。”张岳继续说。他终于正眼看了宋老板一眼。“嗯……”宋老板勉强挤出了个“嗯”。宋老板走后,孙大伟留了下来,他给赵红兵打了个传呼,想让赵红兵过来评评理。“张岳,你不是答应我要和他谈吗!”孙大伟虽然一向怕张岳,但是今天实在忍不住了。
“大伟,我没动手。再说,那姓宋的也没什么诚意。”张岳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为自己开脱了几句。的确,如果蒋门神和表哥他俩不动手,张岳今天绝对不会去动宋老板,但是红了眼的表哥真的动起了手来,张岳也是听之任之,没有阻拦。
“什么叫诚意?人家说了多少钱都掏!你还想怎么样!我不说了!等一会儿红兵过来,让他评评理!”这么多年,孙大伟第一次跟张岳弄得面红耳赤。
“事情已经发生了,人我已经动了,你叫红兵来有什么用?大伟你别里外不分啊。这事儿咱别说了,坐下来咱们喝酒吧!”张岳安抚孙大伟。
“孙哥,刚才是兄弟一时冲动,你别怪大哥了。一想到富贵的下半辈子,我就想哭。富贵就这么残疾了,他连老婆还没有呢。他是个孤儿,我们兄弟不帮他,谁能帮他?不给他置份家业,他以后怎么活?谁养活他?”表哥说得很动情,眼眶都红了。
虽然孙大伟打架没什么天赋,但是人很讲义气。张岳一直把他当兄弟看,张岳的这几个手下也都很给孙大伟面子。
“唉……”孙大伟低下头闭着眼睛,双手摩挲着自己圆嘟嘟的脸,无话可说。的确,表哥说得也不无道理。赵红兵此时溜溜达达地走了进来。“你们几个怎么又想起找我喝酒了?我昨天又喝多了。”刚进来的赵红兵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还像平常一样跟大家打着招呼。“你有不喝多的时候吗?”孙大伟低声回了一句。
赵红兵这时才发现,气氛有点儿不对。
“张岳,怎么了,什么事儿?”赵红兵问。
“让大伟跟你说吧。”张岳也是低声说。
孙大伟如实地把事情的经过对赵红兵说了一遍。赵红兵沉默半晌不语。“张岳,你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赵红兵慢慢地说了一句。说完,赵红兵举起了酒杯,和张岳碰了一杯。据说,张岳没答话,只是仰起头来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和赵红兵碰了下杯子,一饮而尽。
“大伟,对不起了!”张岳说了一句。
“唉……”孙大伟也一口把三两一杯的白酒喝光了。
二狗想,张岳在抬头深呼吸的时候,可能是想起了已经残疾的富贵下半辈子有了着落,很欣慰。也可能想起了七年前,就在这个饭店,他挥起了酒瓶子砸了张浩然后又泼了张浩然一脸酒水,大家都说他过分,只有一向和他关系最好的赵红兵没有这样说他。今天,赵红兵也说他过分了。七年前,他被大家说了过分以后终于酿成惨剧,他锒铛入狱。今天,一向宽宏的赵红兵也说出了过分这两个字,他将来又该怎样呢?
据说那天,张岳喝多了,而且哭了,抱着孙大伟放声大哭,赵红兵拉都拉不开。
谁也不知道他哭究竟是为什么。
这次酒后的第三天,陈卫东托人给张岳送来了20万块钱。
“滚!”张岳只说了这一个字。的确,宋老板是可以商量并可以用钱解决的。而陈卫东和赵山河,没商量。
第十章 摇滚
〔20世纪80年代的赵红兵和孙大伟等这些混子们,喜欢弹唱的是“三月里的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海风轻轻地吹海浪轻轻摇”这样的乡村民谣或者军旅歌曲,而新一代的混子们如晓波和丁小虎等人爱唱的是“姑娘,姑娘,你漂亮漂亮”、“我是曾经问个不休”等摇滚歌曲。而且,他们连吉他也不愿意去学了,直接开号。〕
【十四、谁说混社会容易】
在陈卫东和赵山河跑路,张岳等人满世界地找他们的时候,晓波在刘海柱那儿又发生了一件事儿。事儿不大,但是对于后来事态的发展,影响还真不小。
据说赵红兵和刘海柱曾有如下对话:
“红兵,这孩子,就这样混,他还能活几年?”刘海柱说这句话时气得浑身发抖。
“晓波又怎么了?”赵红兵知道晓波肯定又惹出了什么娄子。
“就算他想混社会,也没这么混的啊!”古典流氓刘海柱对晓波混社会的方式十分不齿。“究竟怎么了?”通过接下来的对话赵红兵才知道,他的侄子赵晓波是讹诈人家的数字传呼机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当赵晓波知道张岳巧取豪夺了全市最大的夜总会后,一向自认为武力不逊于张岳的赵晓波觉得,自己也应该凭自己的本事“多赚点儿钱”了。有赖宁大哥哥作为榜样他不去学,他非要去学张岳。而且,他学张岳也没学像。张岳,是兄弟被害,为兄弟出头。而晓波,则是毫无来由,只是靠武力硬抢。
他靠着叔叔们的威名和自己的武力抢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的数字传呼机,他说的是借来玩玩儿,但是一借不还。
这个被抢传呼机的孩子怕回家被爸爸妈妈训,让他的弟弟出头帮他要回这个传呼机。这个孩子的弟弟叫丁小虎,1993年前后,是当地最新一代混子中唯一可以与晓波抗衡的人物。
1993年的丁小虎,只有15岁,但是在江湖中已颇具名气。如今,他的绰号已经成了丁老虎。丁小虎那时就已经长到一米八一,一双大眼,两道英雄眉,鼻直口阔,绝对是个小帅哥。
据刘海柱说,丁小虎带着两三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来到修车店找赵晓波要数字传呼机时,他正在修车的坑里修车,对外面发生的事毫不知情。
外面的赵晓波和丁小虎没谈上几句话,就动起手来。丁小虎掏出了卡簧朝晓波刺去。赵晓波虽然勇猛过人,但赤手空拳毕竟不能和卡簧肉搏,转身跑进了修车行,准备抄家伙。晓波手里没家伙就不会打架,但丁小虎极其凶悍,根本就没给赵晓波任何抄家伙的机会。
“刘大爷,救我!”赵晓波边跑边喊。
“住手!”满身油腻的刘海柱从坑下爬了上来,手里拿着一个铁绕把子。
刘海柱虽然已经多年不曾动手打架,但拿起绕把子依然威风凛凛。
丁小虎再勇悍,毕竟还是个孩子,而且他也认识大侠刘海柱。当时,丁小虎就停手不追了。
刘海柱在听完事情的原委后,勒令晓波把数字传呼机还给了丁小虎,然后就给赵红兵打了电话。
赵红兵听完刘海柱的讲述,半晌无言。
当晚,赵红兵叫来了张岳、李四等人到他的饭店。赵红兵希望这些当地的江湖大哥能现身说法和晓波谈谈混社会有多难,或者,即使晓波非要混社会不可又应该怎么混。
“晓波,你为什么要抢人家的传呼机?”赵红兵问。
“我没抢,我只是借来玩几天。”晓波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就不相信你想过要还!”赵红兵嗓门突然加大,吼了一句。赵红兵吼的时候极少,但是吼起来嗓门却是极大。
晓波看见二叔发火,不敢回话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
“反正不想修车,刘大爷管我管得太厉害,什么都不让我玩儿。再说,修车我看也赚不到什么钱。”看样子,晓波是铁了心不再回去学修车了。
“你刘大爷难道不赚钱?现在人家都至少有几十万了!人家为什么管你?不都是为了你好吗?”赵红兵又有点儿激动。
“赚钱也是辛苦钱,太慢。同学现在都知道我在学修车,每天都弄得一身油,人家都不愿意答理我了。”晓波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
早已混成了江湖大哥的刘海柱当年愿意在烈日下修自行车一分一毛地赚钱,凭自己的汗水开起了修车铺和零配件门市,从来都没觉得自己丢人,每一分钱都堂堂正正,花得舒服。而尚未在江湖中闯荡出名气的晓波,却已觉得修汽车丢人了。
这两代流氓,差距忒大了点儿。
赵红兵自从酗酒以后,反应明显有点儿慢,说话的节奏总比别人慢半拍:“那你觉得什么来钱快?”
“张叔、四叔他们现在赚钱不就很容易吗?他们每天也不用上班更不用干活儿,三天两头就来找你喝酒,一样好车开着,好房住着。”晓波非常羡慕张岳和李四的江湖大哥地位和他们现在的生活。
晓波不懂,高利润可能同时伴有高风险。贩毒利润最高,但是面临的风险是掉脑袋。
赵红兵本来是把李四和张岳找来给晓波现身说法的,却没想到晓波心中却早已把这二位当成了榜样。
“他们赚钱容易?四儿,你跟他说说你赚钱容易不!”赵红兵说。
“晓波,干什么都不容易。先别说我刚开始开游戏厅时有多少人来捣乱,就说昨天晚上,兴业集团的老板的儿子来我们这里拍连线扑克机,几台一块儿拍。他只带了两万块钱,把两万块输光了以后他把他那桑塔纳押在了那里。由于是熟客,王亮也给他上了分。一晚上,他输了19万。今天早上才走。到了今天中午,他爸派人来要走了车,还说要拿回他儿子在这里输的所有的钱。否则,他就要找公安局抄了我这游戏厅。你说我这钱是给他还是不给他?给了他,别的在这里输钱的难道我也要给?不给他,我这游戏厅是开还是不开?我跟局子里的人是有点儿关系,但是能和人家兴业集团的老板比?”李四开游戏厅的愁事儿不少,黑白两道都得打点。兴业集团是当地第一个民营房地产开发企业,当时当地所有的大工程项目都是这家企业运作的,老板势力不小。
“四儿,扯淡!他输不起就别玩儿,敢来你这里要钱?他长了几个脑袋?明天我叫表哥带人去找他,他输多少我跟他要多少!我可不管他是谁儿子。”张岳这土匪可真不管他是谁。
张岳和李四虽然都是江湖大哥,但二人行事作风迥异。张岳是纯粹的土匪性格,每天都想吃大户。李四则是能不得罪尽量不得罪,如果真得罪了,多数情况下也就是背后下黑手。李四,总是玩儿阴的。
“张岳!”赵红兵是来找张岳等人给晓波上课的,不是来找张岳告诉晓波该如何讹人的。
“哦。”张岳也反应过来了,实在不应该当着晓波的面说这些。“晓波啊,走上这条路就没法回头。你看我是混得还行,但是你知道吗?我已经多久不敢一个人上街了?现在在街上,我只要看见有人朝我跑过来,我就赶紧摸自己包里的枪。只要看见有人把手揣在兜里,我心就哆嗦。这样的生活,你觉得有劲?”
张岳说的是实话。张岳出狱以后,得罪的黑道白道的人已经太多了,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胆。二狗曾亲眼见过一次。1994年的某天,张岳在当地某商城门前站着等人,忽然对面有两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朝着他跑来,这两个孩子手都揣在上衣的口袋里,跑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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