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不会。”
“算了吧!”
“沈公子,你是大哥(张岳)的把兄弟,需要的时候,只要你说句话,我肯定尽力帮你办事。”开始的时候,沈公子总是拒绝蒋门神、马三帮他要账。到了1996年年底的时候,沈公子的饭店已经入不敷出了,手中的欠条按斤算,起码有好几斤。
“沈公子,我帮你去要钱吧!”蒋门神对沈公子极是敬佩,隔2~3个月就和沈公子说一次。
“唉,去吧!”沈公子无奈。
1996年年底,临近春节时,蒋门神开始大规模地帮沈公子讨债了。
在1996年的时候,蒋门神讨债的手段早已经升级,早就不打架了。他采用的方式比较特别:从乡下找一群40~50岁农民,而且挑最脏最邋遢的,干净利落长相好看的农民他绝对不要。每次派出两三个这样脏兮兮的人去各单位,每个人负责盯着一个人,分别是局长、办公室主任、会计,因为这三个人是要债的重点环节。无论这三个人走到哪里,后面肯定有个脏兮兮的人跟着,不但开会时跟着,连上厕所都跟着。
蒋门神这就是故意恶心人,就是成心把人烦得不行,无奈只能还钱。
被讨债的人也是有苦难言:报案吧?不行!毕竟欠人家钱,警察来了还说不定帮谁呢。
打人吧?更不行!人家要债的都没动手自己先动手算什么事儿?谁不知道蒋门神他们是黑社会啊,打完人后患无穷。不理吧?更加不行!后面总是跟着个像乞丐似的人,连吃饭回家都跟着,根本啥都没法干。蒋门神就是这么恶心人。而且,还真有效果,四五天的时间,就帮沈公子要回了十几万。沈公子开始并不知道蒋门神如何操作,蒋门神把要回的第一笔钱给他的时候,沈公子忍不住终于问了。“蒋门神,这钱你是怎么要回来的?我怎么就要不回来?”沈公子特费解。“我每天找个跟要饭似的人跟着他们,他们能不给?烦也烦死他们。哈哈。”蒋门神挺得意。
沈公子这下才明白,彻底无语了。
沈公子是个极其爱面子的人,下三烂的事儿绝对不干。
平时沈公子对欠账的连张口催账都不好意思,这下可好,蒋门神居然直接用上了这手段!沈公子无地自容,挠头不已。
“蒋门神,算了,你别帮我要账了。你要帮我忙我知道,我心领了。账的事,我自己解决吧。”沈公子虽然挺上火,但是也不好说什么。
“沈公子,别介啊。现在外面欠你一百来万呢,你去要根本要不回来!他们就是想赖账,你咋就不明白呢?”
“兄弟,这是我的事儿,我自己解决吧!”
“沈公子,我一定帮你全要回来!”
“听话!不许再去要了!”沈公子平时总是嬉皮笑脸,偶尔横一次眼睛,也挺吓人。
“嗯,知道了。”据说,当晚,一向洒脱的沈公子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沈公子把欠账比较多的人都叫来了饭店,请吃饭,沈公子亲自挨个打电话。“马上就过年了,各位都是老顾客,今天晚上,我小申请客,大家务必到!”这些人里有局长、有厂长,还有些私营业主,一共七桌,其中有不少是在过去的几天被蒋门神催过债的。菜上的是最好的菜,酒上的是最好的酒。沈公子挨桌敬酒,跟每个人都喝了一杯,他身后跟着蒋门神。“我兄弟帮我要钱,有点过分了。今天,我带他跟大家赔个礼。”沈公子说得很诚恳。
欠债的人也被沈公子弄得不好意思了。
“我也知道你们不容易……”
“申老板,等有钱我马上把钱还你……”
“其实这事儿也是我不好,但是我现在真没钱……”
“申老弟,这杯我必须跟你干了……”
大家都知道沈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沈公子坦诚、率真、开朗、幽默、大方的性格,早已为大家所熟知。沈公子这次请客,基本消弭了蒋门神带来的负面影响。而且,让大家更加了解了他沈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各位,我今天喝了不少酒,但是,绝对没喝多。欠我们饭店的钱,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实在困难的跟我说一声,这账就算了!”当天喝了两斤多五粮液的沈公子在饭局散后不到五分钟便意识模糊浑身发软,被两个女服务员搀扶着走了。
二狗唯一一次见到沈公子喝得连走路都不会走的就是那次,他是真的喝多了。以往的沈公子,喝得越多越得瑟,越好动,但是那次,他却连路都不会走了。据她老婆说,他回家以后还说了一晚上胡话。
第二天,腊月二十九。二狗依然记得那天是冰天雪地,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至少零下25度。“二狗,帮我去饭店贴对联,服务员今天都放假回家了。”住在赵红兵家的沈公子在墙那边喊,嗓门不小,字正腔圆,正宗京腔。
“好嘞。”二狗去帮沈公子贴对联去了。东北春节在室外贴对联是件很麻烦的事,需要把面做的糨糊在零下20多度的情况下刷在墙上,没有两个人根本无法完成。二狗负责刷糨糊,沈公子负责贴。沈公子干什么都是有板有眼,大红的对联,贴得一丝不苟。对联是他自己刚写的,写得龙飞凤舞。二狗依然还记得,对联的内容是“座上觞飞三爵酒,楼前客驻五云车”。贴横批的时候,二狗犯了难,沈公子的饭店门框太高,二狗根本就刷不到。“我进去拿个凳子,等下。”二狗说。“不用!”
沈公子言毕,拿过刷子,“嗖”“嗖”两下就蹿了上去,把左手搭在了饭店一楼的沿上,右手拿着刷子开始刷。他整个身躯挂在空中,消瘦的身材被寒风吹得摇摇摆摆。
沈公子那时已经三十出头,但风采和身手实在不减当年,让二狗又见识了他的梯云纵。很快,上下联和横批都贴完了。沈公子从车中又拿出了“招财进宝”的字,贴在了饭店门上。
“走吧!忒冷了,冻死我了。”二狗有点忍受不了。“等下。”
沈公子又从车中拿出了一幅字,竖条的,二狗没看清楚。“还要贴什么?”二狗很纳闷,问沈公子。“你先进车里吧。”
沈公子又有板有眼地用糨糊刷门了,刷每一下都很用力,起码刷了有一分钟。刷完以后,用手认认真真地把那幅竖条的字按在了门上。按完以后,他拍拍自己的手,舒了一口气,认真地看了一眼,转身,头也不回朝车的方向走过来。这时二狗才看见他刚才贴的是“本店出兑”四个同样龙飞凤舞的大字。回家的路上,二狗与沈公子都没说话。
二狗知道:这个饭店简直就是沈公子的命根子。每天起早贪黑地经营,在过去的五六年中,倾注了自己几乎全部的心血,他对饭店里的每张桌椅都有感情。今天,这个饭店要被沈公子出兑了。
二狗想起“本店出兑”那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有点想哭。或许,沈公子也哭过,只是没被别人看见而已。在家门口,沈公子朝二狗笑笑,下车了。那天,二狗看着沈公子一向潇洒、笔直且消瘦的背影,觉得多了些孤寂与落寞,有点心酸。据说,几乎从不生病的沈公子回去就发烧了,将近40度,又说了一晚上胡话。
看起来潇洒至极的人,心中的苦楚又有几个人能知道?二狗年少时始终不解,为什么沈公子已经决定了出兑饭店,但是他却不但不催账,还请了欠他钱的人吃了一顿最后的晚宴。几年以后,二狗在学习金融知识时看了一本英文书,书中有一个词组“buy futures”,二狗豁然开朗。尽管这个词组的实际意思是“购买期货”,但是二狗的第一反应却是“购买未来”。原来,沈公子是在用欠款和最后的晚宴,购买未来。
欠沈公子钱的人虽然暂时都处于困境,但是毫无疑问,他们都是当地的风云人物。这些人里面说不定哪个人将来帮沈公子一把,沈公子就飞黄腾达了。
毕竟,沈公子还有百万的积蓄,并不是没那些欠款就活不下去了。钱他可以不要,但是人脉,他绝不能丢。鼠目寸光、小肚鸡肠的人只看眼前的蝇头小利。目光长远的人会去选择购买未来。这就是能赚100万的人和能赚几个亿的人的区别。
【四、我就喜欢动物】
写了以上三件事,大家应该都明白这个故事发生的背景了。说点开心的事儿:赵红兵出狱了。曾经有人对二狗说过:判断一个男人的年龄,要看他脸两侧的胡子。如果胡子还是绒毛,那说明这个男人年纪不是很大,应该不会超过30岁;如果他脸两侧的胡子露出了青茬,那么可以说明这个男人不再年轻了。赵红兵入狱时胡子还是绒毛,出来时,已经是青茬了。虚岁34岁,的确,青春已经不再了。赵红兵23岁时,无论和谁有了冲突都马上开战,不打到有人终身残疾或者死亡不罢休,比如跟李老棍子;赵红兵28岁时,不再主动和人发生冲突,但是有人真的惹恼了他,他一样要把对方打服,比如赵山河;现在,赵红兵33岁了,下定决心就在瀑布的激流下戏水了,他该如何面对江湖?
赵红兵这次出狱的排场显然比上次大很多,不但兄弟们都到了,而且,社会上的一些朋友也都开车来迎接。只是人群中少了沈公子。“高欢,沈公子呢?”赵红兵四处张望着。“他昨天刚回北京。他爸爸身体不太好,他带着老婆回去了。这个是他给你的,让你出来马上打电话给他。”高欢拿出了一部当时价值18000元的摩托罗拉328C模拟手机,掌中宝。“这是什么东西?”赵红兵在里面待了几年,没想到手机已经进化成手掌大小了。“手机。”
“手机?”
“就是大哥大,现在改名了。”
“那我给沈公子打个电话。”
还没等赵红兵打电话,新剃了个光头的张岳一把搂过赵红兵的脖子:“上车再说!”浩浩荡荡百十来号人,众星捧月般把赵红兵推上了车,喝酒去了。席间,高欢静静地坐在赵红兵的旁边,一直紧紧地拉着赵红兵那只已经残疾的手。俩人基本没有说话,都是赵红兵在和别人说话。
或许,他俩之间已经不用说过多的话。
席间,赵红兵一直在和张岳、孙大伟、费四、富贵等人聊着天。
“张岳,你这光头造型也太招摇了吧!”
“光头省事,醒目。”张岳说着自己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大伟,你最近这两年在干吗?”
“大伟现在除了军火和毒品不倒卖以外,基本上有啥就倒卖啥。”张岳接过话说。
“我是瞎折腾。”孙大伟难得谦虚了一句,在赵红兵和张岳面前,他不敢太装。
“富贵,你现在夜总会的生意还好吧?”
“不太好,太乱,不怎么赚钱。我都不太想经营了,准备兑出去。”
“那你准备干吗去?”
“和我老婆一起,带着夜总会的五十多个小姐,去广东,投奔四哥(李四)去,干两年,然后再回来。那边赚钱可比咱们这里容易多了。”赵红兵没说话,看了看张岳,张岳朝赵红兵笑了笑。
“张岳,那你出来以后做什么生意呢?”
“我比你早出来没几天,现在没事儿干,待着呢。”
“张岳,你干脆和富贵一起去广东算了!”
赵红兵看见张岳纵容富贵去广东当鸡头,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无论到了什么年代,组织卖淫嫖娼的人都会被人鄙视。赵红兵虽然也承认自己是个混子,但是他绝对不会干这种事。听富贵说了以后,火全撒到张岳身上了。
“红兵,这活儿我干不了。富贵也不容易,在咱们这儿,现在根本就赚不到钱,他如果不带着这些小姐去广东,这些小姐早晚自己也得去广东。有富贵带着她们,她们还能少受点罪,起码不受欺负。到了广东,让四儿帮忙找个场子。”张岳说。
赵红兵看了看张岳,没话说。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费四,你出来以后干吗呢?”
“和以前一样,开个小盘子,几张牌桌,抽点水。一天抽个三千五千的,还凑合。”费四说。
“嗯……”赵红兵虽然鄙夷富贵带小姐去广东卖淫,但是对费四开赌场还勉强能接受。“沈公子说了,就等你出来呢,你出来以后跟你商量商量干什么去。他最近这大半年都快闲死了,每个月都回五六次北京,就等你呢。”
“行,明天我就去北京,找他玩儿去,也看看他爸去。刚才我给他打电话了,他爸身体没啥大事儿。”
“那你今天快回去休息吧!收拾一下。”小纪拍了拍赵红兵,大家都知道,赵红兵这几年在里面肯定憋坏了,想出去转转。“干了,走了!等我回来再喝。”赵红兵一口把酒喝了,牵着高欢的手,转头就走了。赵红兵除了和几位兄弟喝了几杯,聊了几句以外,其他来监狱门口接他的百十来号江湖中人,赵红兵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可见,虽然在里面待了三四年,但赵红兵的江湖地位依然很高。而且赵红兵在和江湖中人交往的时候,火候拿捏得很好,总是和和气气,和谁都能聊上几句。但除了张岳、费四这样多年的无话不谈的兄弟外,赵红兵和别的江湖中人交往总是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什么叫恰到好处?
就是说喝喝酒、聊聊天可以,一两个礼拜见一次可以,如果有小事儿帮忙也可以,如果需要赵红兵出面说句话就能解决问题那也可以。但是,绝对不会像和沈公子、李四一样每天都混在一起,更不会在一起办大事儿。
社会上的很多人都以和赵红兵“很熟”为荣,赵红兵在和他们交往时也表现得有理有节有度。认识赵红兵的人,对他的评价都相当不错。
“红兵,再喝点再走!”张岳说。
“想喝到北京找我喝去吧!”赵红兵回头笑笑。
高欢牵着赵红兵的手走了,紧紧地牵着。十年了,千辛万苦,到了今天,他俩终于能名正言顺地把手牵在一起了。高欢可不愿意轻易地撒开。
当晚,高欢订了两张去北京的火车软卧票。赵红兵后脑受过伤,乘飞机头疼,只能坐火车。
第二天一早,赵红兵去小纪的店里待着,和小纪一直喝到火车快开的时候,才想起来还要出门。
当小纪开车带着赵红兵风驰电掣般赶到火车站时,火车已经开了。高欢早就在火车上等着,差点没气死。没办法,高欢先去了北京,赵红兵第二天才去。
在北京,沈公子偕其夫人兰兰热情迎接了高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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