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合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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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合伙人-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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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王阳的酒一下子就醒了,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孟晓骏的话,仿佛是个魔咒,谁先说出来,谁就打破了三人的禁锢,也打破了三人苦苦维坚持的底线。

一直以来,谁都没真正去想过拆伙,这是一个不可测的魔界,踏入,就意味着背叛,背叛青春,背叛兄弟,背叛曾经的努力和奋斗,背叛自己的决心,背叛一切,然后背负骂名。

孟晓骏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心灰意冷到不惜决裂,用着冷静的苍凉,轻轻地说:“我要退股,我不玩了。”话说得再轻,也掩饰不掉里面的力量,几个字,如同雷击一般轰入成东青的大脑,炸得头晕眼花,痛苦不堪。

如果知道今天这个结局,成东青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那样一意孤行,还会不会那样有意无意地伤害孟晓骏。

成东青讨饶:“晓骏,现在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想法,我们可以学会和而不同……‘新梦想’不能没有你。”成东青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其实心里有数,只是对于孟晓骏的舍不得太有把握,就算真的有过这样的担心,也在孟晓骏一次一次的纵容和隐忍下选择了忽略。

那一年的拒绝,那一年的耍赖,那一年的别墅,那一年的夺权,即便当时想不明白,这么多年下来,成东青也早在黑夜里想得明明白白。

三年多的冷战,三年多的刻意回避,三年多的执意阻挠,三年多的铁腕如山,成东青其实都明白,每一点,每一滴,都是对孟晓骏的伤害。

可成东青怎么可能放他离开?怎么可能舍得放他离开?

孟晓骏是成东青的丞相,孟晓骏是成东青的心脏,孟晓骏是成东青的大脑,孟晓骏是新梦想的发动机!

孟晓骏已经伤透了心,对于这样苍白无力的挽留,丝毫起不了波澜,挥一挥手,告别似的说:“行了,我已经决定了。”事已如此,不可挽回。

成东青已经绷不住了,声音里发着颤,那样的恐惧和害怕,颤抖着流露出来:“晓骏,新梦想是我们三个创办的,我们三个是二十年的朋友……”你能不能看在这些年的情谊上,再想一想?

孟晓骏嗤地冷笑出声:“朋友?改谈感情了,是不是?”孟晓骏只觉浑身发冷,从三年前就已经开始了,已经冻成了冰川,不觉得痛苦了,“当年你在学校替我和王阳挡人家拳头的时候,我相信过。现在,我不相信了。今天索性都说开了,当初我送你词典,书签上那句话,不是写给你的,是写给我自己的。不好意思,你误会了。”

冰冷的拒绝,冰冷的揭破,冰冷的态度,冰冷地粉碎了成东青最后的念想。

成东青又被一剑穿了心。

这是他曾经最依赖的信念,依靠着那个信念,成东青撑过了最艰苦的岁月,撑过了最黑暗的时光,熬过苏梅的背叛,熬过被开除的艰难,熬过创业的苦楚,熬过剖开心扉自我嘲弄的卑微。而今,这个曾经无比光辉的信念也成了一个笑话。

成东青低下头,脸上浮现出浅浅的奇怪笑容。

王阳终究看不下去,成东青对于那句话的重视,王阳最清楚,夸张点说,那甚至曾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勇气。

“孟晓骏,你有什么资格说他,你从来都认为你自己是最重要的,当年他得肺结核住院,你去看过他吗?”如果要算总账,那么王阳有不平要抱。孟晓骏当初的借口,王阳其实一直有个疙瘩。

孟晓骏被狠狠地戳中了,这是成东青的想法?因为没有去看望一个烈性传染病的朋友,于是怀恨二十年?

孟晓骏此刻才发现,原来没有最冷,只有更冷,那种通身都被刺痛的寒冷来临之后,还可以将人瞬间投入烈焰,用那种焚化人心的温度来反衬出那种刺骨的寒冷。

“原来如此。”孟晓骏到此刻才想明白,为什么成东青会这样不顾一切地反对上市,为什么会不惜众叛亲离也要一意孤行,原来如此!孟晓骏无法接受一般地问:“你一直都记着?从那天开始,你就认为我瞧不起你,所以一定要找个机会,做一件什么事来阻止我,好让我有个教训?成东青,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成东青面无表情地看着孟晓骏,心里如同被岩浆炙烤过一般,每一个细胞都呼喊着疼痛,每一滴血液都叫嚣着无法接受。孟晓骏的这一剑,彻底洞穿了成东青,直直地穿过去,将他钉在墙上,任由风吹雨淋,痛到极致。

成东青破罐子破摔一般,豁出去抬杠道:“对,你说对了。可我觉得很有意思。你随时可以走,我会以每股100万收购你的股权。”斗气中的人毫无理智,这种时刻说出来的话,只有一个目的:刺伤对方。哪一句最狠,必定说哪一句;哪一句最伤人,必定说哪一句;哪一句最无可挽回,成东青就会说哪一句。

彻彻底底的决裂,彻彻底底的对立,两人对视着,一息之间从手足变为仇敌。

王阳瞬间爆发,三年多的夹心气和三年多的痛苦一起爆发出来,指着成东青的鼻子骂道:“成东青,你他妈怎么变成这样了,你现在像是朋友干的事吗?你既然要在今天这么对他,当初为什么把他叫回来?他把每一分钟都给了学校,给了公司,为你用尽了他的心血,你觉得他现在值吗?”

成东青苦笑,一片落寞地说:“难道我不是吗?在你们眼里,我这么做是为我自己?”

孟晓骏针锋相对,丝毫不肯退让:“我跟你的区别是,至少我敢承认这一点。”

“我说,你俩能像个男人吗?婆婆妈妈的,现在就他妈打一架。”王阳彻底炸毛,“打啊!以前吃两块钱的炸酱面,反倒开心,现在吃他妈鱼翅,一吃我就想吐。孟晓骏,不管怎么样,提分家的是你,自打你从美国回来,就他妈一直不对劲。”

要不怎么说劝架是门技术活呢,一般人他干不了,劝着劝着,王阳就把自己给搁进去了。

孟晓骏已经被彻底激怒,美国的那十年,其实是他内心最痛苦的黑暗,就如同王阳的Lucy一样,触碰不得。可惜,没有人帮他面对,也没有人了解这一切。

孟晓骏的话带着无比的尖刻,一刀见血:“至少我在那里奋斗过,你呢,一个美国妞就能让你败下阵来。”

事实证明,Lucy确实是王阳的命门,即便如今已经结婚,选择遗忘,仍然经不起挑衅。

王阳一拳挥过去,击中孟晓骏面部。孟晓骏自然还击,二人扭打在一起。王阳说的对,有时候打一架反倒来得畅快些。

成东青扑上去拼命拉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两人分开。

王阳嘴角挂着血,露出伤心惨淡的笑:“对,我是败下阵来。我承认。你们成功了,留学教父,海归精英,又怎么样?啊?又怎么样?你们他妈的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顾情谊,撕破脸皮,这样的合伙,确实不如当初不合伙,至少那样,还能完整地保有情谊,虽然可能不能这样成功。

孟晓骏一把甩开使劲搂着自己的成东青,悲情地冲着王阳咆哮:“我他妈从来就不是什么海归精英,去他妈的美国!去他妈的梦想!我在美国,从来就没当过什么助教,我每天的工作是喂白鼠,洗玻璃瓶,当一个连waiter都不如的bus boy,一个小费都没资格收的bus boy,我就是个在美国混不下去的loser,我没有朋友,只有你们两个。我没有保留,我不怕得罪你们,想什么我说什么。可你们呢,明知道我有stage fright,为什么从来不提?回学校演讲,你们不想让我上台,为什么不跟我商量,是为了可怜我吗,真正的朋友是装看不见,还是帮他去面对?这叫什么朋友?”

孟晓骏的咆哮抖落了他最后的自尊,敞开了他堡垒中最后的一道大门,如此地绝望,才会需要用这样的方式自己说出来。没有人认为他也会受伤,没有人认为他也需要安慰和帮助,一直一直的肆意索取和伤害,以至于今天积重难返,不得不分道扬镳。

最深的伤害,总来自于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最痛的深处,有时候其实只是互相的不了解。你想要一颗糖,我觉得给你盐最合适,拼命给拼命给,却不知道那是他的伤口,没有糖来滋润一下心田会很难熬,在上面撒上盐,会钻心的疼。

无言以对的沉默、难耐、尴尬、伤心、痛苦,以及悲伤。

孟晓骏无力地,浑身都在发软,精疲力竭地宣告:“王阳,你错了,我曾经认为自己最重要,我是说,曾经。”顿了顿,孟晓骏还是说出了今后的打算,“明天我就去沈阳,那里有人要办一间英语学校。”一切,就都到今天为止吧,趁伤害还没有到达最高值的时候,趁大家还能互称朋友的时候。

孟晓骏起身离开,孤独落寞的,却也坚决不留恋。

成东青和王阳呆坐着,说不出任何话。

过了很久,王阳才缓缓地站起身,灰心而疲累地说:“这么多年,从早忙到晚,你以为我快乐吗?是为了你们两个,我才这么做。成东青,我累了。我不玩了。”我不玩了,我累了,一直夹在你们俩当中,拼命想维护好三个人的情谊,最后还是失败了,落个曲终人散的结局。孟晓骏没有得到他想得到的,你也没有得到你想得到的,我又何尝得到了我想得到的?既然都是输局,何苦继续一起痛苦?不如散了。

王阳也悲伤地离去,空荡荡的宴会厅,惟有成东青独自枯坐。

谁也没想到,王阳的婚宴,竟成了三人的散伙宴。从此,割袍断义。

第二十章 渡尽劫波

现代化的CBD“新梦想”大楼,王阳面无表情地抱着纸箱,走出办公室,经过无人的走廊。在“新梦想”十多年,其实搬起来也就是一个纸箱那么多,虽然有些沉,却也没想象中那么无法负担。人的耐受力果然是随着时间环境变化而变化的。

成东青坐在豪华的办公室内,望着窗外的钢筋森林,神情阴郁。一连两天,他失去了最亲最近的两位至交好友,失去了赖以前进的左膀右臂。

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王阳不能说没有一点伤感,弄到现在,彻底散伙,是当初从来也不曾想过的,也是这辈子都不敢想象的,即使这已经成了事实,也依旧难以接受。丢在后座的那一纸箱物品一直在发动机的震动下发出极轻微的簌簌声,仿佛也在难受不安。

车刚刚拐出大楼,就遇见了孟晓骏,同样坐在驾驶室里,和王阳对视一眼,却没有任何招呼,擦车而过,呼啸而去。

成东青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楼房,看着街道上的人流、汽车,神智早已经飘到了天外,放在桌上的手机不停在震动,却仿佛根本没听见,无动于衷。

这一刻的成东青,只觉得自己已经被挖空了五脏六腑,这伫立在高处的一切,是如此寒冷。没有了孟晓骏的“新梦想”,是如此没有生气;没有了王阳的“新梦想”,是如此寂寥。

王阳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打转,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只是往前不停的走,似乎要把一切的不愉快和痛苦都远远地抛在身后。车窗开着,让风呼啸着扑过来,仿佛只要如此,就可以吹散心头的雾霾。

孟晓骏还是去了沈阳,诸葛丞相的诱惑从来就遍布三国,如此能力卓绝又有品格的人,从来都是帝王们的追捧对象,让另外一个妄图裂土割据的后起雄主相中,委以心腹重任,孟晓骏最后还是“被”做出了这个选择。

还是一样拽着拉杆箱,还是独自走进机场,可这一次,孟晓骏不再是代表新梦想,不再有一个人等待他回来,问他:饭吃了吗?我给你下面。

可孟晓骏连头也没回。

孟晓骏一个人坐在飞机上,直到安静下来,才觉得没事可做的时间里,特别地难熬,口有些渴,想喝水,却再也没人会主动端来一杯茶,憨厚地笑笑,说:这是新买的明前龙井,味道不错。也不会再有人磨出一杯咖啡,得意地炫耀:正宗蓝山,想喝让土鳖给你磨去,爷爷我没空啊。

耳边仿佛回响起王阳那肆意招摇的哈哈大笑声,孟晓骏一阵烦躁,干脆自己走到服务舱找水喝,刚回到座位,却发现空姐开始供应饮料了。

孟晓骏有些落寞,百无聊赖地坐在位置上,旁边的乘客正在看着当天的报纸,熟悉的模样一晃而过,被折进了报纸的内侧,孟晓骏想都没想,赶紧向空姐要了一份。

头版果然刊登着巨幅成东青照片,半身、浓眉、大眼,略显憨实,自信坦然,忠厚无比,标题是硕大的黑色字体,夸张地强调着:“留学教父成东青”。

到了今天,大家都已经习惯称他为留学教父了。孟晓骏改变了成东青,而成东青改变了世界。

成冬青依旧过着他的“留学教父”的生涯,孤独地形影相吊,不再有王阳插科打诨的活跃气氛,不再有孟晓骏看着冰冷、实际贴心贴肺的温柔,不会再有人陪着一起吃饭,不会再有人约着一起打乒乓球。成东青独自一人去了孟晓骏和王阳偏爱的那家酒店,坐在孟晓骏最喜欢的露天餐厅喝闷酒,感觉真的很寂寞。

离开时,成东青走出电梯,看见了多少年前的心中女神,一瞬间仿佛有了穿越的感觉。

苏梅带着一个漂亮的混血儿,正在轻声说着什么,弯着腰,偶尔倾听那个才五六岁的孩子嘟囔。

“嗨。”苏梅在目光相接时认出了他:“成东青,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成东青曾经无数次设想与苏梅的重逢,想着苏梅会对他说,说些为他今天的成就感到骄傲之类的话,然后还会努力让成东青看不出她在后悔的表情。

成东青和苏梅面对面坐着,苏梅一直在照顾儿子吃东西。孩子纯真无邪的目光投向成东青,夹杂着好奇。

成东青凝视着苏梅的脸,历经岁月磨洗,已是青春不再。

苏梅微微地笑着,优雅体面地说:“我为你今天的成就感到骄傲。”

恍然如梦,成东青礼貌地一笑,却没了当初设想时的激动和亢奋,好像什么地方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苏梅没再说什么,刚才的那句,仿佛只是客套,目光很快就再次回到了儿子身上,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

成东青看着她,忽然就明白了。一个母亲只会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而他不过是客套里的“骄傲”。

之前的那些,憋着劲,想要如何,又要如何,其实都是一场无谓的自我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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