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张单独的奏报都洋洋洒洒数百言,不论倾向哪边意见,臣子们的热血都已沸腾起来了。
耀天将整整一摞前线送来的奏报仔细看了,揉着太阳穴,着太阳穴,掀开侧窗上的帘子。
夜幕笼罩下的云常安静非常,大战的阴影像仿彿随时会从地底钻出来撕咬人肉的猛兽,匍匐在幽深远
处。
“传令下去,速度再快一点。容安,我们离大营还有多远?”
负责贴身护卫的侍卫队长容安策马靠近窗户,答道:“回禀公主,过了前面的山就是九泊口。明天中
午之前一定能赶到。“
“大营的人……知道我在路上吗?”
“奉公主严令,来往信使都不许泄漏公主所在,大营并不知道公主即将驾到。”
容安低声道:“不过
,万一被当成敌军就糟糕了。臣奏请明早在马车上高挂公主的王旗表明身份,以免误会。“
“嗯,就这样吧。”耀天放下帘子,靠回软枕上。
桌上的奏报大多看过,这些将军意见虽不相同,却都是忠心耿耿为国家着想。
都知道何侠剑术超凡,智略过人。
都知道和疯狂的楚北捷交战,即使获胜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想奋力一战,又悲痛云常儿郎们满地的尸骸。
耀天含笑,缓缓闭上眼睛。
她选中的夫君,果然有对抗楚北捷的本领呢。但此时,却不是展现本领的最好时机。两虎相争,必有
一伤,有化解的办法,何必定要斗个你死我活?
白娉婷一去,为她疯狂的楚北捷定去。
楚北捷若去,天下,都将握在那个总是洋溢着柔和笑容的人手中。
“公主放心,何侠今生今世,都不会辜负公主。”
“何侠再此对天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让公主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我要亲手为公主戴上四国之后
的凤冠。“
他的眸子如星,如充满魔力的深潭,要将人吸到无边深处。
新婚当夜,他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握住她的手,对天发誓。
何侠,那位小敬安王,那位当世的名将。
他是她的驸马。
是她千辛万苦,从芸芸众生中挑选出来,托付终身的人。
每个男人背后,都会有属于他们命中的女人。
白娉婷,楚北捷为你而战,也将为你而弃战。可惜了,一世英名,凌云壮志,偏为儿女情长断送,毁
在你一人手里。
枉费名将之誉。
何侠不会这样。在他心中,你只是一个路过的时间长达十五年的过客。
他是我的夫君,我云常的驸马。
永远都是。
连日跋涉,疲倦万分。
盘缠大部分在都城花去购买打造各种防身玩意,两人一行走来,买马买食,住店打赏,囊中已经羞涩
。所幸越往周边,通往北漠的道路越多,云常丞相布置的关卡不再能处处顾及,少了许多危险。
娉婷和醉菊都消瘦不少,但连日与企图拦截她们的坏人斗法,娉婷主意层出不穷,一一有惊无险过了
关,醉菊一生之中未曾试过这般凶险刺激的事,开始还害怕畏惧,几次过后,渐渐乐在其中了。
“松森山脉!哈,再走一天,就要到达北漠了。”标志北漠云常分割的松森山脉终于进入眼帘,醉菊
欢喜得连连指给娉婷看。
娉婷含笑看了一会,点头道:“确实是松森山脉呢。”走了一天的路,秀气的脸上满是倦意。
醉菊仔细瞅瞅她的脸色,叮嘱道:“今天不要再赶路了,前面就有一户人家,我们去投宿吧。到了那
里,我熬点补胎的药,你可不能嫌苦,要统统喝光才行。“
“实在是苦。”娉婷皱起眉:“我自己开的方子,从没有这么苦的。这几天我觉得很好,一点也没有
反胃呕吐的感觉。“
“不行,我才是大夫。迷药毒药你比我行,治病救人我可比你行。你现在不比往日,绝不能大意。”
醉菊瞪眼道。
娉婷掩嘴偷笑,点头道:“是,醉菊神医。”
前面住的是一户靠打猎为生的老夫妇,看见两个姑娘楚楚可怜的前来投宿,爽快的答应下来,让出一
间干净的小房让她们过夜。
醉菊在床上解开包袱,路上买来的药材已经剩得不多,她为娉婷定好的补胎方子,还差了一味草药。
于是收拾了包袱,出门请教那老妇人道:“大娘,这附近山里可有小末草?”
“满山遍野的都是呢,这草粗生,到了冬天也不会冻死,到前面山脚下,拔开雪就能看见,一摘就是
一大把。“大娘奇怪地问:”大姑娘要小末草干什么?那不是养孩子的人吃的吗?“
“哦……”醉菊笑道:“没什么,我和姐姐不是远路去看哥哥吗?嫂子有身子了,我想摘一点过去,
到了哥哥家,说不定可以给嫂子补补身子呢。“
“那倒是。穷人家买不起好药,就用这个补身子,最灵了。我觉得比人参还好呢。”偏僻地方寂寞惯
了,难得有个女孩聊上两句,大娘呵呵笑着,脸上的皱纹都开了花。
“那我去摘点回来。”
“路上石头多,小心点。”
醉菊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转回来:“我姐姐走了一天的路累坏了,正在小睡呢。等下她醒了,请大
娘转告一声,我摘药去了,很快就回。大娘,你可要帮我照顾一下姐姐啊。
“
“知道了,大姑娘放心吧!”
醉菊又向她借了一个挖雪挖泥的小铲子,这才去了。
娉婷甜甜睡了一觉,悠悠醒来,张口唤道:“醉菊。”没有听见声响,不由觉得奇怪。坐起上身,发
现脚边放着醉菊的包袱,几样药材零散开来。
“醉菊?”下了床,又轻轻唤了两声,还是没有人应。娉婷透过木窗看往外头,天色已经半黑。
“醉菊,你在哪里?”音量稍微提高了点。
有人掀帘子进来,娉婷高兴地回头,却发现是屋主之一的大娘。
“大姑娘,你妹妹采药去了,说要采小末草给你嫂子用呢。”大娘慈祥地笑着:“饭已经做好了,一
起吃吧。就是没什么菜。“
“谢谢大娘。”娉婷柔声应了,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随大娘到了简陋的小厅,那位哑巴大叔已经坐
在桌旁。桌上放着干净的碗筷,一碟萝卜丝,一碟蒸咸鱼,半锅杂米熬的稀粥,热气腾腾。
哑巴大叔打着手势:“啊啊……啊!”
只有大娘明白他的意思,对娉婷道:“姑娘,坐下来吃点吧。别担心,你妹子说了只到山脚,很快回
来的。“
“谢谢大叔,大娘。”娉婷看一眼窗外将黑的天。
虽是粗茶淡饭,但老夫妻殷勤相待,令小屋充满了温暖的感觉。娉婷放下碗筷,再看看窗外,天已经
黑沉。
仍不见醉菊身影,不由担忧起来。
“啧,怎么你妹子还不回来啊?”大娘也焦急地和她一同向外看:“过去就是山脚,没有多长的路。
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
娉婷心里隐隐不安,在门前小院中来回踱了几圈。想着醉菊虽然伶俐,但夜晚的山区可不是好玩的,
野兽们过冬饿狠了,要是刚好撞上还了得?
她在都城的时候让醉菊在客栈等了一遭,回去时见到醉菊的脸色,还笑她多疑胆小。如今才知道担心
别人的滋味比担心自己更不好受。她和醉菊一道出来,几乎是形影不离,此刻分外焦急起来,忍不住道:
“大娘,我还是出去找一下吧。”
哑巴大叔呀呀叫了几声,用力挥着手。
大娘道:“再等等吧,不然你妹子回来不见了你,又要着急了。”
“不不,我就在前面山脚转一转,立即就回来。”娉婷借了一根火把,问清楚了醉菊离开的方向,嘱
咐道:“大娘,我妹子要是回来,你可千万要她不要再出门。我在山脚不见她,立即就回来的。”
大娘叹道:“果然是两姐妹呢,她走的时候再三叮嘱我照顾你,你又叮嘱我照看她。好姑娘,就只在
山边看一看就好,天黑了,不要上山。“
“知道了。”
虽是夜晚,风并不大,娉婷一路急走着,火苗在半空中拉出一条长长的尾巴,似乎是追着她的身影直
去的。
不过一会,就到了山脚。
外面白茫茫一片的月色,到了这里就是头了,再也侵不进这片林子里面去。
树枝的黑影一重重向人迎
面压来。娉婷举着火把四看,哪里有醉菊的人影?
“醉菊!醉菊!”看了一会,她放开嗓门叫了两声。
回音一浪一浪从看不见底的树林深处涌回来。
娉婷在林边仔细看着,几棵大树下有雪层被挖开的痕迹,她连忙凑上去看,确实有人曾在这里摘过草
药,断根还留在土里。娉婷沿着痕迹一个一个找过去,很快发现几个脚印,浅浅的印在雪上,要不是拿着
火把,又认真的找,恐怕真会疏忽过去。她缓缓着沿着脚印一步一步地过,到巨大的林影完全遮盖了头上
的天,才抬起头来。
醉菊进了这林子去了。
不知为何:心蓦然一缩,激灵灵地痛起来。
“醉菊!醉菊!你在哪里?”娉婷大声地喊起来,用劲的喊。
一种苍凉的悲哀冲进她的心里,似乎从来不曾这么无助。她面对的不是人,是沉静的大山。这没有敌
人,没有陷阱的地方比沙场还叫人胆怯,她不知道该怎么对付。
山峦和林影沉默地敌视着她,娉婷从不曾感觉如此孤独。
“你在哪里?”她骤然转身,火把照亮她苍白的脸。凭她满腹的智慧,全然说不出个所以然。为何在
几乎望见自由的这个时候,才平白无故胆怯起来。
站在茫茫白雪中,左边是盈满大地的月色,右边是黑沉沉的森林。冬虫的低语无从听晓,她忽然明白
过来,她是孤身一人的。
“你在哪里?”她低声问,再不复方才的高亢。
火把燃烧着,发出轻微的声音。这轻微的声音,却是这片寂静中唯一的节奏。
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双锐利深邃的炯炯黑眸。
坚定强壮的臂膀,她原以为一辈子都会紧紧搂着她的,怎么如今变了自个在黑夜中徘徊?
他有无双的剑,惊天的勇,却没有一颗能让她安定的心。
无人的深夜,情不自禁地低泣起来。连娉婷都不明白,怎么藏在心底的苦,就忽然翻腾过来,让眼泪
在这望不尽黑林的入口处滴淌下来,掺入脚下的雪,留不住一点痕迹。
她低着头,死死咬牙,在火光下将下坠的泪珠一滴一滴看得清楚。猛然间抬头,叫道:“醉菊!醉菊!
你在哪里?“带着哭腔,凄怅得粟人。
“姑娘!我在这!”沉默的林子里忽然跳出一个清脆的回音。
娉婷反而被唬住似的僵了,举着火把怔怔看着。
果然,一道人影从影影绰绰的林中穿了出来,提着小篮,飞快地跑过来,喘着气:“想不到这山上还
有别的好草药,我沿着树根一棵棵过去,不知不觉就进去了。天一黑,差点找不着回路,幸亏姑娘找来了
,呀……“看见火光下红通通的眼睛,醉菊猛然停住脚,隔了一会,悄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
“哭成这样……”醉菊握住娉婷的手,冷冰冰的,没一丝暖意:“都是我不好,害姑娘担心了。”
娉婷苦笑。
她平素常被人夸七窍玲珑心,只有自己最明白自己是何等没出息。醉菊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心里现在正
想着什么呢?
眼睛一眨,又一滴泪珠无声淌了下来。
醉菊心疼地道:“姑娘别哭了,我不是回来了吗?下次再也不敢了。”
娉婷别过脸,轻声道:“这些草药又不是急用,这么冷的天,你也应该爱惜着自己。”两人慢慢往回
走。
醉菊道:“我来拿。”接过娉婷手中的火把,一手提着小篮。她心中不安,不断转头看娉婷的红肿的
眼睛,试探地问:“姑娘在想什么呢?”
娉婷低头静静走着,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话,可过了一会,又开口答道:“我在想我留给他的信。”
听娉婷主动提起“他”,醉菊更是大奇,又生怕触动她的伤心处,不敢造次乱问,沉默地走着。
不一会,又听见娉婷幽幽道:“我那日提笔一挥而就,虽写了许多东西,脑子里面却全是乱的。现在
想起来,那也许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的心声吧。“
醉菊忍不住问:“姑娘到底写了什么?”
娉婷似乎打算坦言相告,嘴唇微动,却只从里面逸出一声叹息:“说了给你,只让你白添烦恼罢了。
“
两人便又默不作声,继续往回走。抬头一看,窗户亮着灯光的小屋就在远处,忽然听见一把尖锐凶暴
的声音吼道:“老小死的,还敢多嘴!”清脆的巴掌声在夜空中连响两下。
娉婷和醉菊心中一凛,她们近日连番逃出敌人魔掌,神经被锻炼得警惕万分,忙将火把往雪地里一插
,灭了火光,躲到路边的石后。
悄悄探头一看,月色下,模糊地看见几个男人的身影气势汹汹阻在小屋门前。
“要不是官爷们和楚北捷顶着,东林人一路杀过来,你们的头早被东林人当球踢了。打仗就要养兵,
这时候还敢不纳税,你们不想活了是不是?“
大娘慈祥的声音此刻变得惊惶恐惧:“官大爷,今年的税,我们前天才交上去啊……”(1*6*k小说网手机站wa^p。1^6^k。cN)
“那是前天的,现在是今天的!”凶横地截断了话。
卡勒的断裂声传来,似乎是谁将老旧的木门踹烂了。
“实在是没有啊。”
“没有?哼,这是什么?”又一把跋扈的声音插了进来,早闯进屋子搜刮的男人捧着一堆东西出来,嗤
笑若:“看不出你们这老不死的,倒还有一些好东西。”
“啊!啊啊……呀啊……”哑巴大叔激动地舞动若双手,拦在男人面前。
大娘急道:“大爷,大爷,这不是我们的东西。这是两位留宿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