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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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 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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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宰道:“自然抬高收价,抢了他们的货。”
  徐元佐微微摇头:“这就成持久战了,而且咱们的现银可不多。”
  程宰不知道什么叫持久战,不过领悟一下也能明白。如果要靠高价抢货,对方也会提价,两厢拼斗,最后总有条底线——除非疯了,亏本收货。
  这样你抬我升,徒然叫供货商占了便宜,多半会两家各给一些,叫这个价格战能多打一段时间。
  “先低价收。”徐元佐道:“然后囤货不出。”
  程宰起点虽低,但是资质不错,否则也不会在唐行混得风生水起被徐元佐看上。他只需要少许时间考虑,便能理解徐元佐的用意,当下不再反对。
  徐元佐道:“当下最重要的事,还是先安内。”
  仁寿堂说是资合公司,然而真正出银子的人很少,多是以货栈、行店、码头这种不动产折价计股。之前的掌柜、伙计、杂役自然造册归于总部,成了仁寿堂的雇工。这种方式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短时间内铺开声势,绝大部分地方只是换个店招就行了。
  弊端也很明显,缺乏流动资金。各家在折价计股的时候,显然不会将柜上的银子算进去,有些还会扯入一些债权债务关系。不过在计股的时候,债权可以剥离,债务必须剥离,这也是徐元佐的底线。
  “首先要完成人手轮调,打破之前的小山头,派驻财务总监。”徐元佐道。
  程宰点了点头。
  “其次,你得借一笔银子进来,否则咱们也没法囤货了。”徐元佐又道。
  程宰哦了一声:“我明白了。”
  对外借款在公司总资本百分之十以下,属于总掌柜的权限;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三十之间,是董事会的权限;百分之三十到百分十五十之间,是股东大会的权限。超过百分之五十,则要股东大会绝大多数通过才行。
  如今公司总资产在二十三万五千两,在董事会权限之下,可以借款七万零五百两,月息三分。
  每两银子借款,每月要付三分银子的利息,则年息就是百分之三十六。七万零五百两借一年的总利息是两万五千三百八十两。
  这就是从龙功臣的第一笔奖赏。


第245章 五伦
  仁寿堂除了需要银子,还需要大规模整合。
  以前各家都喜欢集中在通衢要地设店,抢夺货商资源。如今统合成了一家,自然不需要那么多店,那么多掌柜。该卖的不动产要卖掉,该调任其他地方任职的掌柜要调任,该打散的伙计要打散从新组队。
  这些活当然都是袁正淳和程宰需要干的。
  如此一来还会有溢出的掌柜和伙计,这些人到底是该派往浙江、苏州等外地,还是抢占上海县,这就属于战略决策了。
  仁寿堂的战略决策属于徐元佐,这是大家都默认的事实。
  徐元佐最终的选择却是向南发展,以拓林镇为切入点,向金山卫城和南汇角铺开,设立牙行、货栈、店铺。
  这个举措让人十分不解,难道徐元佐这是要向卫所都司那边下手了?
  他们当然看不见徐元佐谋划的金山岛布局。
  在商业环境大好的情况下,牙行很罕见有人亏损。既然之前都没有亏损,那么并入之后自然更没有道理亏损,尤其是徐元佐还增强了财务审核制度,稍许完善了一些内部控制。接下去的工作就是执行,以及紧盯执行。
  这都是程宰的工作了。
  这段时间还是徐阶老先生召开王学大会的时间。李阁老正式投诚,表示愿意前来讲学,所以徐阁老自然要等等这位老伙计。先期到达华亭的心学大儒,只好先开起了小会。
  徐元佐夏圩、唐行、郡城三个点到处奔波,为了减少路上浪费的时间,已经学会了骑马。据说骑马能够减肥,不过徐元佐无肥可减,身材如旧。马倒是明显瘦了许多。
  安排好唐行的工作之后,徐元佐得到消息,何心隐何老师来了。这位是他在王学里的恩师,也是他出入心学大儒门庭的通行证,不能怠慢。
  “为师此番前来,倒不是为了徐少湖的大会。”何心隐仍旧是一副冬烘先生扮相。只是将近一年未见,再见时却觉得老了许多。他此番直接到夏圩来找徐元佐,也显然是不想在徐阶面前露面。
  虽然徐、何二人算是过去的盟友,但是徐阶越来越偏向于学术,而何心隐重视的是实践。前者是理论家哲学家,后者则是活动家革命家,虽然不至于反目,但是要想坐在一起愉快地聊天却也不容易。
  徐元佐在这间宿舍里颇有安全感,对何心隐笑道:“老师莫非是为了学生来的?”
  原本只是玩笑。不过何心隐却是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为师听闻了仁寿堂之事,略有所悟,特地来与你聊聊。”何心隐道。
  徐元佐收起笑脸,暗道:老师这消息倒是灵通得很。不过想想泰州学派的开山祖师王艮,门下有五百弟子全都是社会底层的农夫、樵夫、商旅、陶匠、盐丁……他们这一脉算是最接地气的,得到风声自然要比高高在上的士林夫子们快许多。
  何心隐道:“为师至今有两大迷惑不得解,敬琏不妨帮为师参详。”
  徐元佐也没有客套,默默将自己调整成“思辨模式”。
  “第一桩是保身出身之辩。”何心隐怕徐元佐对泰州思想不熟。解释道:“心斋公(王艮)是强调明哲保身,然而为师却觉得出身更加重要。若是只保身而不出身。何以学圣人之所行呢?”
  徐元佐目光飘向窗外,似沉思又似发呆。其实是在回忆泰州学派保身出身的基本概念。
  泰州学派虽然被誉为真正的启蒙思想,然而就目前而言,时代局限性仍旧很重。
  王心斋公和颜农山公(颜均)最讨厌游民,所以才提出“明哲保身”。保身既有保护自己的意思,也有安心履行本业的意思。前者被时儒诟病“遇难则多有苟且之辈”;后者则被后人指斥为:巩固封建思想。桎梏百姓发展。
  何心隐师承泰州学派,但是自立宇宙,不傍人门户,被颜均称为“旧徒”,颇有留校察看的意味。然而正是这种纯正的泰州家风。让何心隐在颜均之后扛起了泰州学派的大旗。泰州心学到了颜均有一转折,到了何心隐又有一转折。
  何心隐的转折便是“出身”。
  此时何氏出身之说尚未大成,虽然有了苗头,但是知行尚未合一。按照阳明公的有一知必有一行来说,知行未合一,便说明知行俱无。这便是何心隐的疑惑所在。
  徐元佐想了片刻,缓声道:“这里面应该有个‘身在’和‘知见’。因为身在农,知见在农,故而要保农之身。若是身在农,而知见在商呢?若是身在商,而知见在士呢?这时候若是不能出身,岂不是知行又割裂了么?”
  何心隐眼神瞬间就被点亮了。
  这是他苦心孤诣琢磨出来的,没想到徐元佐这个弟子竟然随口就能道破。这已经不是天资过人了,简直是天赐泰州学派一振王学啊!
  “只是照你我师徒之论,家则如何?”何心隐略带期盼地看着徐元佐。
  ——真当我哲学系毕业的啊!
  徐元佐紧紧抿了抿嘴,道:“那就只有身在家,而心出家了。”
  “如此身与家岂不还是割裂了么?”何心隐颤声道。
  “割裂就割裂了,有什么了不起。”徐元佐应道。
  何心隐连手也颤抖起来:“如此五伦不也就不复存在了么?”
  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夫妇五伦是天下人际关系的基础。五伦所在,人与人才有了交往的准则,才有了作为社会动物立足的基础。若是五伦破碎,就会出现君与臣强弱颠倒、父与子称兄道弟、兄与弟形同陌路、朋与友勾心斗角、夫与妇尊卑上下。在儒生眼里简直就是末日降临。
  若是王艮、颜均等人在场,肯定要啐骂一声:又不是说相声的,玩毛线的伦理哏啊!
  “五伦会否割裂,这还很难说。”徐元佐小心试探道:“师父考虑过的神道设教来弥补么?”
  何心隐眉头紧凑:“似有不妥。”
  徐元佐又道:“弟子以为,归根到底是要创太平之世,致人于尧舜之圣,五伦如何,其实是末节。先民之初,只知其母,不知其父,连父子之伦尚且没有,不也一步步走过来了吗?咱们能回多少是多少,五百年有王者兴,自待后来人便是了。”
  何心隐微微垂目,又道:“这个尚且放放,还有第二桩疑惑,便是因你这仁寿堂而起的,建极设矩。”


第246章 机会
  何心隐的思想体系中,朋友之伦是五伦之首。因为只有朋友之伦,是没有任何礼教规定了高下之别的,是真正平等的。其实徐元佐认为夫妻也是平等,尤其是在先秦时代。不过随着时代变迁,男尊女卑已经成了常例。
  在朋友之外,何心隐相信君臣之伦是肇始之端。父子、兄弟、夫妻,其实只是君臣的变体。这就是何心隐要探求“建极设矩”的缘故。所谓的极,就是君,也是君在社会关系中的种种变形体。
  徐元佐的仁寿堂做到了设矩——也就是章程,对于国家而言就是立法。而仁寿堂另一个特征却是“非君”。看似有董事长、有总掌柜,实则却是资本说话。如果这种思潮由下而上反推过去,那就十分可怕了。
  泰州学派本就饱受“非君非父”的诟病,而徐元佐似乎走得更远。
  这也是何心隐一定要来找他讨论的原因。
  “我觉得,这个问题不大吧……”徐元佐摸着下巴,微微有些扎手。
  “梧桐一叶落,可知天下秋,如何不大?”何心隐道。
  ——这种政治领域的全息胚学说算不算伪科学?
  徐元佐心中暗道,嘴上却说:“这个事情上吧……弟子偷偷问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尧舜有君么?”
  “胡扯什么?尧舜本就是……”何心隐皱着眉头说了一半,猛然醒悟过来:百姓是需要有君的,但是尧舜本身就是圣君,谁又是他们的君?若是说君可无君,那么信仰人人可为尧舜的泰州学派,该如何面对非君和无君的问题呢?
  徐元佐给何心隐了一点时间,让他消化了一下如此离经叛道的话语。他不用担心何心隐将他逐出门户。因为离经叛道本就是泰州学派的家风。至于举报嘛……呵呵,何心隐自己还在被通缉着吧。
  “所以弟子以为,将父子、兄弟、夫妻建立在君臣的基础上,本就是不靠谱的。因为先民没有君臣之时,已经有了父子、兄弟,或许还有朋友。即便日后没有君臣。仍旧还是会有父子、兄弟。”徐元佐彻底将何心隐的理论基础推翻了。
  何心隐从震撼之中回过神来,道:“非君,无君,君可为乎?”
  “孔子不愚忠于君,孟子不认独夫,可见君本就可非可无。”徐元佐道:“我觉得师父所谓的朋友之伦为天下正,这个想法很不错。”
  何心隐摇头道:“朋友之伦最多推演到夫妻,焉能涵盖于父子、兄弟?”
  对于后世人而言,先做男女朋友。然后领证结为夫妻,这是正常状态。对于此时人而言,夫妻成婚之后才相互认识,能够成为朋友简直是一桩意外之喜——能够不成冤家就很不错了。
  关键在于,父子和兄弟,无论如何不能成为朋友啊。这两者具有极强的血缘、礼教义务,你说兄弟两人像朋友一样,那么可以友尽么?那不就是祸起萧墙?至于说父子两人和朋友一样。这已经不是离经叛道了,这是满口胡诌玩伦理哏啊!
  徐元佐回忆起自己父亲。当然不是徐贺。
  那位伟大的父亲给他树立了男人的形象,让他在人生的前二十年来,都希望成为父亲那样的人;那位父亲传授了他各种知识,让他能够在变幻莫测的社会中不至于翻船触礁;那位父亲让他看到了生活中的美,使他有所爱好,陶冶情操;那位父亲从未以权威逼迫他。而是以逻辑开导他,情感温润他……
  虽然是父子,然而志趣相投、心心相印,说是毕生挚交又有什么不可以?
  “我受益于父亲良多,父亲也曾说我给了他幸福和快乐。”徐元佐低声道:“虽是血亲父子。与挚交好友无异。”
  何心隐能够感觉到徐元佐流露出的浓浓情感,那不是一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会有的。他皱眉想了想,道:“然则父子终究不同朋友,你有些混淆了。”
  徐元佐也不强辩,只是道:“为何不能将父子兄弟看做是上天所赐,最先而最不能失去的朋友?上古之世,民知其母而不知其父,是否会出现父子相为友的情形呢?”
  何心隐顺着徐元佐的思路想了想,仿佛站在万丈深渊的边沿,只要迈出一步,便会摔得粉身碎骨。他不由双腿发虚,重重靠在了椅背上,沉声道:“你行太远,恐见弃于父母之邦。”
  ——哥早就回不去父母之邦了。
  刚才的情绪涌动,让徐元佐略有些疲倦。他点了点头,道:“弟子明白,不过这条路还是会走下去的。”
  “好自为之。”何心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有这四个字赠给这位徒弟——恐怕称为朋友更加合适。
  徐元佐知道这四个字翻译过来就是“祝你好运”,不过他也用不着担心。会将一个企业章程推演到天下制度的疯子并不多,正常人是不会做此联想的。
  屋内正陷入冷场,徐元佐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焦躁的脚步声。很快就有人敲响了门,是罗振权。
  “佐哥儿,布行总店的账房失火了。”罗振权道。
  “大白天失火?”徐元佐站起身,对何心隐道:“师父,我先去看看。”
  何心隐犹在思索之中,只是挥了挥手。
  徐元佐只好将宿舍让给他,开门出来,却见罗振权脸上颇为焦虑。
  “这有什么好急,账房里又没有值钱东西。”徐元佐淡定道。
  罗振权又急又气,道:“你刚刚接手布行,账房就失火,里面全是账簿,你怎么办?”
  徐元佐压了压手:“稍安勿躁。”
  “还安什么安!”罗振权真的急道:“你真不担心有人来诈你么?”
  “不担心啊。”徐元佐仍旧稳如泰山的风范,缓步朝外走去:“我看过那些账簿了。”
  “那又如何?”
  “就背下来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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