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贺取了一锭银子,再次扔在了“大”字上。
“开!一二三小——!”庄家边唱边收银子,动作一气呵成。
旁边有赌客笑道:“比刚才好了一点!”
徐贺心中恼火,他是来宰羊牯的啊!
“买定离手!”
“开!一一四小!”
“开!一三四——七点小!”
“开!小!”
“小!”
……
接连十三把小,徐贺偏不信邪,又抛出一锭银子落在“大”上。
这回可是捅了马蜂窝,一旁看热闹的赌客已经围了三层,别的赌桌都空了。就为了一睹这百年不遇的奇景。同时,他们也押上了银子。
当然,是跟徐贺反着买。
再开盅的时候,所有人都喜笑颜开地收银子。
除了徐贺。
赌桌上响起了异口同声地呼喝声:“小!小!小!”
除了徐贺。
“大!”
徐贺终于按捺不住,撑着赌桌站了起来,脖子上青筋迸出,整张脸胀得通红,声嘶力竭喊道:“大!大!大!”这一刻,他竟是要以一己之力,对抗其他所有人!
“开!”庄家声音中透着兴奋:“豹子!通吃!”
三粒骰子都是两点朝上,名为豹子。
然而这没有意义。
庄家的铁筢子尚未将桌上的银子扒完,只听得咚地一声,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庄家全身。
刘峰一跃上了赌桌。
艾嫂心头一颤:这讨命鬼还是来了!
她轻声招呼龟公:“速速将刑房的七老爷请来。所有护院都上,别让他砸场子!”
这龟公一溜烟跑了出去——他可是眼看自己的同事被打成了真龟,现在还没爬回房里呢。
庄家朝刘峰喝道:“输不起怎么的?”
刚刚围上来的护院各个肝颤:你小子这是找死啊!
刘峰咧嘴一笑:“咱不知道啥叫输赢,就想问一句:你听得懂人话不!”
庄家被刘峰夺了气势,退了一步:“你这是不讲规矩了。”
“我家老爷要你开大,你竟敢开个豹子!”
刘峰暴喝一声,一跃而下,将那庄家撞倒在地。吃这行饭的庄家都讲究眼明手快,各个伶俐秀气跟猴一样。这种小体格,哪里经得住刘峰居高临下的一撞?他只觉得整个人被一股巨力钉在了地上,紧接着便是“嗡”地一声,耳边像是有十七八个铜锣齐响,脑仁都被震得发颤。却是刘峰一拳打在了他脸颊上。
“让你不懂人话!让你不开大!让你开豹子!让你不懂规矩!”刘峰一边骂一边打,原本尖嘴猴腮下巴似锥的庄家,不过片刻就换了一张大头娃娃的圆脸。
徐贺刚才喊得声嘶力竭,现在说话都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看着刘峰在那打人。
艾嫂扑到徐贺脚边,泪眼婆娑:“奴奴心中苦,奴奴说不出。”徐贺张了张口,还是发不出声音,只是无奈地看着艾嫂。艾嫂以为这庄家玩得太过,十三把小惹恼了徐贺,哭着分说道:“他们都是镇上大赌档放在这里的人,奴奴只是抽点水,并不能使唤他们啊。”
徐贺并非不知道,但是此刻说不出话,只是轻轻揉了揉喉咙。
艾嫂见徐贺不说话,只好壮着胆子喊道:“别打啦!出人命啦!”
刘峰果然停了手,拖着死狗一样的庄家走到徐贺面前,啪地往地上一扔,面不改色气不长出,缓声道:“我家老爷叫你开个‘大’,现在听懂了没?”
庄家满脸乌青,以头撞地,泣不成声。
牛大力已经拿了赌盅和骰子,放在那倒霉的庄家面前。
第364章 扫尾
那庄家已经被打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手指肿得跟萝卜一样,脑袋里嗡嗡直响。无论如何是开不出“大”的。
艾嫂生怕刘峰打死了人,惹下泼天的麻烦,一个劲地使眼色,叫这些赌场伙计上来解围。旁边几张赌桌的庄家虽然与他是一伙的,但这些人吃的手艺饭,连上来解围的勇气都没有,只是畏畏缩缩看着。
艾嫂见这里的人是指望不上了,又觉得好像过了一百年,刑房的七老爷还没来,不由焦躁。突然之间,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若是徐家大妇有备而来,在外面还埋伏了人手,如何是好?
也亏得她能想到这层。
通过几日踩点,罗振权已经将这宅子前后左右各条通路全找了出来,就连狗洞都没放过。每条路上少则五人,多则十来人,都是老浙兵,暗藏了棍棒刀枪。别说来几个市井泼皮,就是倭寇来了都只能屁滚尿流。
艾嫂悄悄退出圈子,揪了个可靠的小厮,拉他进了自己的屋里。像她开这种私门头,难免要备下一条暗道,方便嫖客逃跑或是自己逃跑。这条暗道同时也是一个地窖,当年闹倭寇的时候,这里也曾充做过销赃的窝点。从艾嫂屋里进了地窖,可以直通隔壁院子,不是亲近的人根本不知道。
“你换了衣服去找陈七爷,若是他抽不出身,就去银钩赌坊找丁爷。这几张赌桌都是他的产业,被人砸了也不能没个说法。”艾嫂小心关照道。
那小厮倒是心思周密,道:“老板娘,我换套衣裳再去。”
“那边有。”艾嫂道:“万万小心,可能路口已经被人堵了。”
小厮重重点头:“老板娘,交给我您就放心吧!”
艾嫂哪里能够真的放心?但是这条密道不是谁都能知道。若不是这小厮已经用了十多年,从小看大的,她就算硬挺也不敢让外人知道这条密道的存在。看着小厮的身影消失在密道口,艾嫂方才心事重重地回到了二进院子里,先躲在廊柱后偷看,见刘峰并没有打死那个坐庄的。方才放心,整了整衣服上前。
还未走进,就听到一声耳光脆响,原来是那个摇骰子的没掷出刘峰要的大小。
“再来!这回我要三个六!”刘峰一脚踩在那庄家背上。
那庄家一把鼻血一把泪,趴在地上水平严重受限,战战兢兢摇了半天,方才落盅,打开之后果然是三个六点,为了能少挨一下。不由喜极而泣。
刘峰讶异道:“你这本事了得啊!要几点就几点?”
庄家刚松了口气,听这话,又把那口气吸了回来。
“你不会在骰子上做了手脚吧!”刘峰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口吻,夺过三粒骰子,用力一捏,靠近眼前一看,哈哈大笑起来:“这骰子里怎地有铅!”说罢传给外围看热闹的浙江人看。
那庄家趴在地上有苦说不出:大爷!咱们学徒的时候才用灌铅骰子,出师了谁还用那玩意?您这是栽赃都不讲究啊!
然而周围浙江客人却纷纷叫了起来:“原来骰子里鬼!难怪爷爷在这儿输了那么多银子!”
坐庄的一愣。终于知道这不是挨顿打就能了事。
“敢出千!弟兄们,揍他!”浙江客人们纷纷叫道。
这回可不是一个人遭殃了。所有赌桌都被愤怒的浙江客人掀翻。坐庄的、发牌的,就连倒水的都被按倒在地,饱以老拳。有道是久赌神仙输,玩了几天下来,输赢毫无悬念,只不过是输多输少的问题。这时候发现赌档出千,谁不上去出气?
艾嫂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想让护院上去帮忙,只看看这帮浙江客人各个都是膀大腰圆之辈,挥拳利索。踢腿果断,恐怕把自家护院送上去也是白饶。
刘峰护住了同样受惊的徐贺退开一旁,毕恭毕敬道:“老爷,这可不是我搅局吧?”
“不是、不是你是谁?”徐贺咽了口口水,声音嘶哑,简直就像是气若游丝。
刘峰像是没听到后面半句,呵呵笑道:“不是就好。”他看了一会群战——浙江客人殴打本地人,又道:“老爷,这里玩得不地道,下回还是得去地道的堂子玩。哪有这么明目张胆出千的?好歹也要让老爷赢两局嘛。”
徐贺听了又羞又怒,却发作不得,重重哼了一声。
“不行!光教训他们太便宜了,得把咱们的血汗钱讨回来!”有人喊道。
徐贺听了也颇为动心。愿赌服输不假,但是人家出千作弊,这口气怎么咽得下?为何人们恨骗子胜过贼?因为贼偷东西好歹也是手艺,而骗子非但害人破财,更是侮辱了人家的智商!
“老爷,我也去把咱们被骗的银子拿回来。”刘峰道。
徐贺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艾嫂那边已经吓得花容失色,眼看着这帮浙佬四处乱撞要找银子,急得嘴角燎泡,喊道:“快,快拦住他们!”
护院吃的这口饭,头皮发麻也得往上冲。却见那些浙江客人三五人一组,进退有序,守望互助,根本不将这些乌合之众看在眼里。只是两三个回合,艾嫂这边的护院已经尽数败退。
刘峰也乘机摔飞两个护院,冲到赌桌前,抓了银筐就撤。其他浙江客人也不拦他,分头冲进了旁边的厢房。不一时,厢房之中便传出了各种翻箱倒柜的声音,听得艾嫂在外面一阵阵心颤,几乎晕倒过去。
外面这么大动静,后面姑娘们也受到了惊扰。因为这些天都是浙江客人在,几乎如同包场,并无其他客人。此刻闹将开来,姑娘们最怕的就是自己生意受到影响,纷纷聚集起来,一面保护好自己的私产,一面商议该如何让这些恩客安静下来。
可惜派去打探的丫头回来说:这是赌档出千骗钱。惹恼了恩客。这就实在没法子了。难道姑娘们还能替赌坊把银子补上?人家不远千里出门在外,不就是为了点银子么!
“艾嫂也真真不懂事,以后不来她这儿了!”有姑娘气愤道。
“艾嫂这儿的赌档,都是银钩赌坊的外柜,就怕这些客人惹了麻烦。”有姑娘知道的多些,倒是替自己客人担心。
她们跟艾嫂是合作关系。眼看艾嫂惹出了祸事,自然多是站在客人一边——这可是直接影响她们的收益啊!
“去看看外面如何了。”有姑娘胆子大,就往隔门跑去。
这些风尘女子并不忌讳男人,内外之隔也形同虚设,纷纷抢占了安全又方便的地方,看起了热闹。初时她们还担心打得不可开交,客人吃亏,后来发现这些浙江客人简直如同虎入羊群,英勇不凡。渐渐看得比拿了银子还高兴,纷纷喊着“小心”、“壮士”、“威武”……倒激得浙江来客打起了花式,就如老猫戏鼠一般,就为了讨个喝彩。
这可把艾嫂气得几乎银牙咬碎,啐道:“你们这些小浪蹄子都给老娘死开!”
那些姑娘谁还理会她,笑得益发放肆。
“抄家伙!”艾嫂用力跺脚,发髻都散了。
退开一旁的护院纷纷跑向杂物间,取出了哨棒、钉耙。还有拖把、扫帚,再次涌了上去。浙江客人也不含糊。抄起桌椅板凳,仍旧不落下风。
艾嫂本以为动了家伙还能扳回一阵,谁知两边差距更大了。彼此赤手空拳还能打上两个,都抄了家伙之后,护院竟然不是这帮浙佬的一合之敌。败了也就罢了,刚才拿的哨棒和钉耙。却像是给客人送装备来的,更叫这些浙佬如同武圣附体。
艾嫂欲哭无泪,却见有几个浙江壮汉朝她走去,转身便逃,谁知早有人抄了她后路。将她围在中间。
“艾嫂,”打头的浙江客人倒算客气,“我们在你这儿也没有少花销银钱,你竟然和人做局骗我们的血汗钱。不瞒你说,弟兄们的银子都是真枪真刀打下来的,花在姑娘身上是咱们乐意,可不作兴被人当傻子一样骗。”
艾嫂满脸苦涩:“奴家也是不知……谁知道这帮家伙竟然敢设局骗人!”
“你在这儿开了这么久的店,没听人说过是黑店。”那浙江人道:“偏偏我们就被黑了,你是欺负我们外乡人?”
艾嫂张嘴结舌,饶是欢场高手,也无从辩解。难道说以前我们也骗人,并不单单骗你们?
“照我说,和气生财,我们也不想给东家惹事。”浙江人道:“好生陪个礼,这事便算了。”
艾嫂连声道:“真真对不起诸位爷,奴家在这儿给诸位爷赔礼了。”说罢跪地磕头,咚咚有声。
那客人伸手拉她起来,就如提只小鸡仔似的。他道:“头磕了,便算你赔了一半。再拿一千两银子来,咱们就两清了。”
“一千两!”艾嫂真个是哭了出来:“我这儿辛辛苦苦一年,恐怕都没有一千两的入账。诸位爷,这是要逼死奴家啊。”
客人头领道:“我们都是正经人,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你带我们去钱库看看,银子有多少算多少,不够的就用房契地契来抵。”
艾嫂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诸位爷,你们索性拿了我的命去吧!”
“好!”那客人也不推让,从怀中取了一纸文书,对左右道:“弄点血来。”
旁边两人过去提了个被打破头的护院,扔在艾嫂面前。
艾嫂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那头领一把抓住了艾嫂的手腕,轻轻一捏,手掌自然松开,往那护院头上硬按,抹了艾嫂一手的血。艾嫂手腕酸痛入骨,尖叫着拼命甩去手上的血,又被那领头的强按在了文书上。
领头的拿回文书,轻轻一弹:“好了,你这条命爷收下了,作价十两银子,还有九百九十两。”
艾嫂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印落在了卖身契上,扑上来就要抢,被那头领一脚踩在地上。
那头领道:“弟兄们,她屋里肯定有银子。”
旁人呼喝着便往外走。后面那些嫖客生怕壮汉们找错地方,殃及池鱼,连忙指路。有了内应,剩下的也就是翻箱倒柜了。
艾嫂在人脚下嚎哭不已,却连身子都翻不过来。她本还寄希望于暗道地窖不被人发现,大笔的银钱都藏在其中。结果这帮客人并不是不懂行的,很快就传来了他们往屋里泼水的声音。但凡有密室暗格,肯定有缝隙,能骗得过人眼,却骗不过水流就下的特性。
艾嫂这才真正绝望起来。那里面藏的可是自己的养老银子,足有两千两。另外还有三千两是要跟银钩赌坊结算的存银。因为一个季度结算一次,她也偷偷放些利钱。这个月正是要结算的月份,所有的银子都在里面。
不一时,浙佬们扛着银箱出来,放在当间。
头领看了一眼:“看来还不少。”
艾嫂抹了一把泪:“好汉,您可不能全拿走啊!”
“你欠我们九百九十两,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