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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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 第2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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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元佐也借这回泗泾之役,大大地将自己的影响力施加过来。这个河边各有横竖四条街的小镇,毫无悬念地派出当地老人。向徐元佐表达了善意。原本包税的粮户,也纷纷拜会徐元佐,希望徐家在分去一碗羹之后,不要对泗泾有更大的介入。
  徐元佐在泗泾设立了仁寿堂的外柜,派人勘察镇子周围的田亩状况,计算客流量,估算经济总量,准备在此收税。至于收税的依据。一方面以县衙为后盾,另一方面也是靠自身掌握的武力——动辄能够拉出一百来人打架的人。要压制一个镇子还是没问题的。尤其泗泾这种连城墙都没有的“裸”镇。
  牛大力一文钱未花就“买”下了银钩赌坊,改名白玉楼,是个集餐饮、赌博、特殊服务为一体的综合性娱乐城。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白玉楼的正堂大匾上刻了四个字:正大光明。
  至于“小赌怡情,大赌破家,豪赌灰飞烟灭”、“外面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也都纷纷出现在了合适的位置。
  徐元佐很奇怪为何牛大力没问他“红旗”的事,不过很快就明白了:大明的正色就是朱色,朱红代表着正统。军中打红旗,士兵穿大红胖袄,正妻才有资格用正红衣裙……所以此言一出。大家都能会意。
  有徐氏的背书,牛大力很快就被当地赌行所接纳。银钩赌坊原本就是针对中下层群体,高端的赌坊并不觉得白玉楼能抢他们的生意——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地方缙绅即便娱乐也不会贸贸然去那种不熟悉的低档场所。
  而且谁都不希望徐贺过去砸场子。
  虽然徐元佐上演了一出“孝子为父报仇”的感人戏码,但是相信的人并不多。在他们看来,徐元佐分明就是借着报仇的机会,吞占了丁原的家产——据说只留给了丁家五十两,是丁家老夫人之前借出去的银子,侥幸收回来的。
  至于“我家老爷叫你开大”这句名言,自然也会传到别家赌坊去。赌坊要对付烂赌鬼和欠债不还的老赖,肯定要养狗和狗腿。一般人他们是不怕的,任你功夫再高,团团围上板砖菜刀,就算是关公都得败走。
  可惜这回对手太强大了。
  刘峰下手又快又准又狠,等闲五七个人都没法近他身。若是再多派人手,徐家也不是傻子,一样会动用那帮浙佬。甚至不用打听,只要年纪大些的人,一眼就能认出这帮浙佬的三才阵和鸳鸯阵——人家的对手是倭寇和蒙鞑,放眼全县也没人家的一合之敌啊!
  该如何面对徐贺,这是每家赌坊都很头痛的问题:来硬的,打不过;来软的,难道就这样叫人把银子提走么?不知道能否装作家里没人……
  还好,徐贺去了白玉楼。
  “你们倒是胆大,我这回来泗泾,好多赌坊见了我就关门,实在是太无趣了。”徐贺阴森森一笑:“不过都叫刘峰给砸了,呵呵。”
  牛大力暗道:老爷子,您真是孜孜不倦地跟自己儿子过不去啊!他笑道:“砸得好!见了徐老爷就关门,这分明是看不起您!”
  “哈哈哈,”徐贺撩了撩袖子,“来来来,让老爷我看看你们这儿有什么好玩的。”
  牛大力在前头引路:“徐老爷这边请,这边是个有三十六张桌子的大赌厅,里面玩什么的都有。”
  徐贺快步进去,猛然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地上。
  “你在逗我?这里是赌厅?”徐贺脖间青筋跳动。
  牛大力笑道:“正是。”
  “那为何没人在赌!”
  “因为他们从早玩到现在,累了。”
  “上头那个读书的,算是怎么回事?”徐贺瞪大了眼睛。
  赌厅正中放了一张大方桌。一个老冬烘模样的村里塾师站在放桌上,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持着书卷,郎朗诵道:“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
  赌徒多有各种迷信,赌钱不碰书便是其中之一,盖因书与输同音也!
  哪有赌场找人来读书的!
  这岂不是咒所有人赌输么!
  “圣人的书,即便不识字,听听也是好的嘛。”牛大力道:“而且也讨个口彩。”
  “这算狗屁的口彩!”徐贺骂道。
  牛大力笑道:“老爷您看,那书生手里拿的书,却是包了布的。所以这叫‘台上读布书’。赌不输,岂不是大大的吉利?”
  徐贺一噎。
  牛大力继续道:“至于客人们都这般用心听他读,乃是因为本店有个彩头:只要待他读完,重复出章句最多者,可以得白银五两。只要记得住人说话就有银子赢,还有比这更简单的赌法么?”
  徐贺眉头大皱:“那来个读书人,岂不是必胜?”
  “老爷可以试试。”牛大力笑道。
  徐贺也是读过书的,四书本经并不长。有童子功打底,如今也还记得一些。当下找了个位置。坐下听那塾师“读布书”。
  那塾师很有体力,读了两句《大学》之后,就开始信马由缰乱来了。有《武经七书》,有《齐民要术》;有《大明律例》,有《曲苑杂谭》……各种乱七八糟的书文拼凑在一起,句子又都很不友善——非长既繁。许多连意思都听不懂。
  赌客渐渐退场而去,及至日头偏西,偌大的赌厅里就只剩徐贺一个客人了。
  就连牛大力都回去睡了一觉。
  塾师总算读完了布书,翩然告退。
  牛大力出来笑道:“老爷可记住了几句?”
  徐贺打了个哆嗦,刚才恍恍惚惚睡着了。就连一开始出自《大学》的句子是哪一句都忘了。
  “你就这么大半天都不做生意?”徐贺抹了抹嘴角流出来的口水。
  牛大力笑道:“只要老爷高兴。”
  徐贺哼了一声:“我若是一早就来,呆到晚上,你莫非还能找人读一整天?”
  “当然不行。”牛大力仍旧满脸笑容:“小的会找五六个人轮班读。”
  徐贺气得直打嗝。
  不得不承认,徐贺一来,赌场就没法做生意了。然而找人读书却是损失最小的办法——若是昂徐贺上赌桌随意提银子,天知道是不是会被抄空家业;若是关门谢客,又难免被人砸门,还落个胆小怂包的恶名。
  这也就是徐贺背后站了一头猛虎,打不得骂不得,否则谁肯受这个气?
  “我们走!”徐贺一甩袖子。
  刘峰却站着没动,笑嘻嘻道:“老爷且等一下,小的记住两句,想讨个彩头。”说罢背出了两句《武经七书》里的内容,果然一字不差。牛大力笑呵呵地捧上五两银子,道:“刘兄赢了。”
  徐贺气得肝疼,头也不回地就往外疾走。
  这消息跟长了脚似的,跑遍了泗泾,乃至越跑越远。
  徐贺无论去了哪家赌坊,只要人一出现,读书声瞬间响起。更绝的是那帮和尚,拿了佛经过来,请赌坊用佛经来做“布书”。对他们来说,能够拯救沉迷赌博的愚夫,乃是一桩大功德。
  赌坊也乐意如此,一篇《大悲咒》五百字,全是梵文汉字,可以正读反读插花读……根本不用担心有人能复述出来。徐贺站那听了足足一个时辰,就记住了一句“萨婆诃”。等他一走,活动即告结束,折桂者是个酒肉和尚,他除了“萨婆诃”,还背出了“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一时间,华亭文风大盛,禅风更盛!
  徐贺也曾想让刘峰发作,但刘峰显然不是傻子,知道佐哥儿最讨厌徐贺赌钱和吃花酒,怎么可能误伤友军?徐贺因此只好戒掉了赌钱,甚至到了一见“赌坊”两个字就作呕的程度。如此一来,读书诵经之风在华亭又飞快地衰落下去。真是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徐贺戒赌之后,将注意力转向了吃花酒。他不相信画舫里也闹个读书会出来恶心人,不过他很快就发现:如果谁家挑了好看的姑娘出来,刘峰肯定是要借机发作的;若是挑些歪瓜裂枣,刘峰就会装聋作哑;若是挑得又老又丑,刘峰还会打赏呢!
  行院里甚至传出了谣言,徐家老爷口味甚是独特……再后来,谁都不把美女推出来了。
  让人情何以堪?
  徐贺总算看清了,一切的根源所在,正是刘峰。他想将刘峰一脚踢开……可人家是奉命捧银啊!
  他又找萧安,萧安却已经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不说话的小伙计了,干脆利落地回他道:别无旁人可派。
  徐贺更提出宁可不要人扛银子,他自己来就行了。
  于是徐贺见识到了儿子的“多智近乎妖”。
  徐元佐早就为徐贺铸造好了专用的大银砖。
  两千两一块,方方正正,要就抱走。
  徐贺怎么可能抱得动这一百六十多斤的银砖!就算背了出去,又找谁化开呢!
  “小银锭也是有的,但是怕丢,必须要有可靠人守着。”萧安解释道:“我们这儿的刘峰就挺可靠啊。”
  徐贺差点吐出一口老血:又转回来了么!
  ……
  徐沈氏见徐贺回家越来越早,虽然闷闷不乐,时常在池塘边发呆,却再也不出去鬼混了。她以为徐元佐与徐贺乘自己不注意吵了架,心中也是颇为焦虑。又怕徐贺真的因此落下心病,到底夫妻一场,颇为不忍,便叫女儿偷偷给了徐贺十两零用钱。
  徐贺拿着银子,想想光有银子也没用啊,进了赌场就是听书睡觉,去了行院就是丑女环绕……
  唉,人生真是萧瑟啊!
  徐贺将银子还给女儿,伸手抹去了脸颊上的浊泪。


第368章 新的旅程
  泗泾就是一块试金石。它检测的是徐元佐的无形资产。
  当徐元佐看到刘峰在赌坊、行院里肆无忌惮横行霸道的时候,就知道“徐”字大旗已经插在了人们心中。随着风气诡异地变动,街头巷尾传出各种惊叹、畏惧、嫉妒的传言,仁寿堂吹响了新一轮的进军号角,在诸多小镇设立外柜,以更加强硬的姿态联络各地粮户,开展税收。
  “地方上的大户暂且不要动他们,先从小粮户开始。”徐元佐关照程宰。
  大粮户往往有直达天听的本事,或是进士家族的各种亲戚,或者根本就是进士家族。刚刚结束十余年的抗倭之战,让他们还保留着编练乡勇和家丁的习惯,真要爆发武装对抗并不明智。
  程宰已经将这些人家整理成册,包括社会关系,一并呈给徐元佐。他道:“他们对咱们也颇有忌惮,讲斤头的时候并不敢太过分。”
  等级社会就是如此残酷。
  小民只能乖乖缴纳官府的催逼,卖儿鬻女也得缴纳合理、不合理的各种税赋;一般的小地主总算还能有些说话的权力,好歹在主流口径里,他们是“农”,不会被逼死。然而许多家有百亩的小地主,一样得跟长工一并下地干活;再往上走的大地主,就只需要按照朝廷的法令缴粮了——大明的粮税并不高,此时也没有那么多摊派。这些大地主才是享受开明政治的人群,他们已经站在了金字塔的中上层。
  再往上的缙绅家族,就可以跟朝廷讲斤头了。非但可以扩大优免,还可以免去许多杂役。他们占到的好处,自然要由底层小民来负担。这些人或是举人,或是进士。在掌握经济基础的同时又掌握了政治资源,两者相辅相成,最终成了大明真正的主人。
  至于顶尖的皇室宗族和勋贵,有足够的经济基础,大口大口地吞噬国家根基,但是在政治上却被科举出身的士绅们所排挤。东撞西碰找不到出路。
  徐元佐很清楚自己所在的阶层,知道如何安抚下面的小民,保证金字塔底层的稳固,同时从同类之中分割利益,壮大自己。
  “讲斤头的事,不要太斤斤计较。”徐元佐道:“农税虽然比商税高得多,但是两百年因循下来,各种规矩早就定死了,咱们吃相太难看终究不长久。关键还是商税。朝廷从来不注重商税。即便有规矩也都废得差不多了,正好由咱们制定规矩。”
  程宰也相信徐元佐的论断。松江土地上的粮食越来越少,棉麻桑竹越来越多,这是谁都看得见的。若是寻常人,只会看出这是因为“经济作物”能够带来比种植粮食更多的收益,尤其现在纳税都用银子,朝廷也不像早先那样强迫粮食种植的比例。只有徐元佐这样的天才,才能看出这种现象之下的本质——商人的时代正在悄悄来临。
  程宰想到自己就走在这个时代的前沿。不禁有些激动。
  徐元佐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报表,道:“还有什么事么?”
  程宰知道佐哥儿很少“端茶送客”。这句话就意味着会面该结束了。他行礼道:“我先告辞。”
  徐元佐起身欠了欠身:“恕不远送。”
  “敬琏留步。”程宰退了出去。刚出门,他就看到萧安抱着厚厚一叠报表,等在门口。这个年轻人是徐元佐的大帐房,惜字如金,但是做事很细致,而且有些认死理。
  因为萧安统管着徐氏、仁寿堂、广济会等各个产业的账目。地位极高,所以程宰也想与之交好。几番接触之后,程宰却发现萧安有些诡异:他说话就像是“背书”,一旦话题有些偏转,到了他没背过的地方。几乎无法交流。
  程宰朝萧安点了点头,看到萧安生硬地扯动嘴角,然后快步进了徐元佐的书房。
  徐元佐正好乘这间隙喝了口水,放下宜兴定制的紫砂茶缸,道:“秋税在即,账房人手都调派好了么?”
  萧安道:“佐哥儿,若是只收华亭这边,人手是充足了。不过巡抚部院那边派人送信,还想再借五十人。”
  徐元佐手一颤,心头涌起一股不快。最初借人给海瑞是为了祸水“北”引,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锻炼队伍。然而他高估了松江同乡的节操,也低估了海瑞的手段。早前借出去的账房先生,有一半都被海瑞勾搭过去了,虽然还有一半肯回来,但是薪资要求明显上涨了一截。
  因为他们回到徐元佐麾下,需要战胜的诱惑太大——权力。
  官本位社会中,真金白银在面对官吏权力的时候战斗力弱成了渣。许多人宁可过着一年四十两年金的“苦”日子,也不肯放开手中的权力。显然,海瑞这位巡抚应天十府的封疆大吏,在赐予手下权力上有着先天优势。以皇帝和朝廷为靠山的公权力,远比徐元佐给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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