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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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 第2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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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本煜强打着精神,在胸中酝酿说辞,准备以首领的身份与那些鞑靼土匪交涉。
  ——唔,我还需要一个能说鞑靼话的通事。
  夏本煜想着。
  然而接下去的一幕却让他目瞪口呆。
  这些鞑靼土匪根本没有停下交涉的意思,甚至连索要买路钱都简省了,直接纵马上来射杀护卫、商贾。
  他们就是冲着杀人越货来的!
  夏本煜吓坏了。突然有人将他拉下马,惊惧之中他竟然没意识到那是他的长随。这名走南闯北的苏州商人,木然地被长随拉着躲到了车下,只听到外面尖叫、嚎哭四起,间或夹杂着鞑靼那野兽般的笑声。
  一具尸体倒在地上,双目圆瞪地与夏本煜对视。
  夏本煜吓得抱住了躲在一起的长随,口中诵着佛号。过了良久,他才意识到这人已经死了,而且死不瞑目。那人的血漫到了他的脚旁,吓得他拼命蜷起身子,几乎将上面满载的货车顶翻。
  ——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没人能看见我,没人能看见我……元始天尊玉皇大帝佛菩萨大慈大悲……
  夏本煜紧紧闭着眼睛,脑中空空,心思杂乱,嘴唇颤抖,周身冷彻。
  外面杀声渐悄。


第394章 肉票
  强光照在夏本煜的眼皮上,逼得他睁开眼睛。原来他藏身的马车已经被人搬开,整个人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夏先生走南闯北,见过无数的人,但劫匪还是头一回碰到,实在缺乏经验,该说什么做什么全然不懂,只好蜷曲身子匍匐地上,最好是被那些人无视掉。
  可惜天不遂人愿,劫匪不是瞎子。
  夏本煜跟自己长随被带到了劫匪头子面前,陆续又有几个未死的商人被抓了过来,叫他们互相指认。这时候谁还敢跟山大王玩虚的,夏本煜作为商队的“首领”,第一个就被认了出来。不过有两个人生阅历丰富的商人倒是知道:劫匪这是要验明身份索要赎金。这样大概就能保得一条命——暂时。
  “呔,你们几个是愿意入伙跟我们吃香喝辣,还是要去阎王殿里做客?”山大王正当壮年,已经将怜悯之心磨得丁点不剩,谁都不敢将他的话当作玩笑。再说他身高近丈,简直如同铁塔一样,说话时候胸腔共振,声达里许,跟惊雷似的。这样的人物,若是在演义里,那便是逐虎过涧的恶将;在水浒里,那就是一骑当千的豪杰!
  只可惜这位爷并不是个替天行道的侠士。
  一众车夫、护卫之中,多是不吃眼前亏的好汉,纷纷答应入伙。还有几个自小听了妈妈的话,不肯干伤天害理的事,宁可死也不肯落草为寇。于是这些人便成了前者的投名状,被之前的同伴砍了脑袋。
  商贾们看得心惊肉颤,对这些恶徒更加不敢有敷衍之心。纷纷报了自己身家,愿出几百几千两银子买一条命来。夏本煜尤其担心,他担了个“首领”的虚名,实惠半点没有。却叫人以为他是商贾之中的大佬,赎金的数目自然就要更上一层楼了。
  “大当家,弟兄们发现了一些蹊跷。”有小喽啰跑过来,高声喊道。
  那巨汉匪酋朝那喽啰一瞪,瓮声瓮气道:“什么蹊跷!”
  “大当家的,您看。有云山记号。”喽啰说着,捧上一块花布,递给巨汉匪酋。
  那巨汉接过来一看,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了一座简笔画的高山,高山半腰处有几笔云雾线条。画得虽然简单,但是对于观者而言却十分传神,任谁一眼都能看出这是耸入云霄的高山。
  巨汉将这团画布攥在手心,转过头时已经哈哈大笑起来,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误会误会!哪位是辽海行的朋友,且请过来喝一杯。也真是的,您若是将旗号打出来,何至于惹出这么一场误会?”
  “辽海行的朋友”一语可以做两重理解。一者是“辽海行”的人,另一者是跟辽海行有交情的熟人。夏本煜自认跟辽海行颇有交情,但是不确定这匪酋说的是哪个意思。若是人家在找辽海行的人,自己贸然站出来,岂不是成了冒认?有这般顾虑在。所以夏本煜也就跟着其他人一样,蹲在人群中转头探望:看顾水生是否暗中派了人保护他。
  巨汉喊了一声之后。见没人站出来,朗声道:“我在辽东开柜做买卖,与辽海行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一场误会,只要兄弟站出来,红货照规矩归还一半。”
  人群之中还是没人动弹。
  巨汉干笑一声。努力叫自己看起来和善一些,道:“有啥好顾虑的?你们辽海行势力大,这边地界上做买卖的谁敢惹你们?只是弟兄们要吃饭,照老规矩是要留下一半的红货。否则我也不敢乱来。”
  人群中颤颤巍巍站起一个中年人,朝巨汉拱了拱手:“大当家的。小的跟辽海行往来颇熟,那布是正是小的的。”
  巨汉仍旧保持着笑意,问道:“你知道这云山记号是啥意思么?”
  那中年人一愣,打摆子似地摇了摇头。
  他身后的小喽啰抬脚便踹了上去,一脚将他踹倒在地,纷纷嘲笑道:“这都不知道,还敢说跟辽海行相熟?”
  夏本煜看得眼皮直跳,暗道:我跟辽海行也可谓相熟了,但是他们说的云山记号是怎么个意思?
  那巨汉将花布扔给喽啰,大手一挥,道:“没事了,走,回寨子!”
  众喽啰一阵欢呼,叫新入伙的小喽啰干了劳力,风卷残云一般呼啸而去。这支有蒙鞑、有女真、有汉人的劫匪胃口颇好,什么都不肯放过。等大队人马离开之后,只剩下了一地死尸。
  夏本煜被绑在头一个,踉踉跄跄跟在匪酋马屁股后面。只要一抬头,他就能看到一匹瘦小的蒙古马驮着这尊恶煞,好像随时都会散了骨架,颇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劫匪寨子就在林中深处,离开驿道并不算远,却也走了大半天。只看这条路崎岖难行,山林茂密,仿佛有无数条路,一晃眼却是完全没路。这等地势,官兵多半也不会劳神费力前来围剿。
  寨子用木栅为墙,还挖了一条壕沟,架了吊桥。守寨的土匪见同伙回来,打着呼哨放下了吊桥,顿时寨子里一片欢呼声。
  夏本煜只觉得自己走进了妖怪洞窟,眼前这些人各个都像是青面獠牙的妖物,吓得他勾头缩颈,不敢旁观,生怕看到串在尖木桩上的“烤全人”。
  匪酋高声安排了几句,自带了一众手下去吃喝玩乐了。这些肉票被人领进一间棚屋,里面臭气熏天。就算是精铁打的汉子,在这里关上两天,也会被熏成锈渣。就连劫匪自己都受不了,将肉票关了进去便锁门走了,并不担心他们逃跑。
  其实也无处可逃。
  几个认识的商人相互帮着解开了绳索,发现棚屋里有一个茅厕,所以才会这般臭法。一群人并非没吃过苦,却没吃过这般苦头,纷纷聚在角落里,讨论着若是赎金来了,是否会被人撕票。
  夏本煜本来还有一丝坚持,突然听到有人说:“咱们家在京城的还好些。若是家在江南,等千里迢迢把赎金送来了,恐怕骨头都熏黑了。”
  夏本煜一听,顿时两道浊泪滚落下来,深深懊悔自己竟然财迷心窍,没听顾水生的劝告。


第395章 赎买
  夏本煜被关在这臭气熏天的棚屋里,从屋顶缺漏处看着日升日落,艰难地度过光阴。他觉得自己应该在墙上留些记号,日后好歹能知道自己在这儿住了多少天,受了多少罪,说不定到了阎王殿,还能折抵以前的罪过呢!
  这儿可比十八层地狱可怕多了。
  夏本煜用指甲在朽烂的柱子上划了一条短短的横线。接下去的一整天里,他都反复地加深这条横线的深度,期待能够划出第二条来。有了这条小小的横线,周围人的痛哭、咒骂、哀嚎似乎就不能动他分毫,让他的心神有所寄托。他甚至对死亡都不再畏惧,好像它已经被这横线隔绝在另外一边。
  “看,这人疯了。”有人指着反复在柱子上刻线的夏本煜说道。
  夏本煜心里明明白白,回头看了一眼说话那人。只见那人蓬头垢面、披头散发,三分似人七分似鬼。
  “看!这人也疯了!”
  “看,这个也疯了!”
  ……
  那更像鬼魅的人在黑屋里乱撞,拍着每个人的肩膀,将所有人都说成是疯子。
  “你才疯了……”夏本煜轻声嘟囔着,仍旧将注意力放在了指甲划线上。
  那人的确疯了。他很快就在这间条件有限的屋子里弄死了自己,直到晚上有土匪来送饭方才发现。于是他被拖了出去,不知所踪。一屋子的肉票都麻木地看着他离开,偶尔还有一丝羡慕。
  能离开就是解脱啊!
  夏本煜昂着头,看着屋顶外的满天星斗,等来了天光渐亮,终于可以在昨天那条感情颇深的横线下再刻一条了。每多刻一条,他的家人距离索要赎金的书信就更近一步。他也有了活着走出去的希望。
  ……
  顾水生见到石铁的时候,还是站了起来。他是徐元佐钦点的辽东总裁,只要在辽东地界上的买卖,他都可以做主。整个辽海行也多是知道顾氏而不知道徐氏,但是眼前这位石铁却是例外。
  因为石铁做的买卖并不能见光。而且铁塔似的身高,对于江南少年而言。压力也是颇大。
  “人都已经抓住了,逃了些护卫,都是渣渣,不用多虑。”石铁大马金刀地在顾水生面前坐下,并没有客气的意思。他跟着徐元佐走了一趟辽东之后,被留了下来,纠集了一群流浪的鞑子牧民,以及辽东地界上的亡命之徒,开山立寨。做起了无本生意。
  一开始他的生意并不好,基本是靠辽海行养着的。不过这回他一举抓获了不少商贾,索要的赎金也是极大的数目,顿时有些扬眉吐气的意思。
  顾水生坐了下来,干咳一声,壮了壮声势,道:“赎金不是关键,关键是要让他们对辽东有所畏惧。”
  “那是不是还要回去找茬把他们都揍一顿?”石铁其实很难理解徐元佐的安排。具体执行上总是向顾水生问计。他看不出顾水生对他的复杂情绪,还以为顾水生与他是很要好的朋友。
  顾水生道:“拷打是可以。但是打死了就亏了。我们还要借他们之口,回去好生宣扬一番。”
  石铁点了点头,道:“明白了。就是吓唬他们,顺便给他们吃些皮肉之苦呗。”
  顾水生道:“然也。也可以让他们逃走几个……”
  “那可不行!”石铁跳了起来:“我这儿也是一柜买卖,下面的人又不知道咱们的关系,故意放人逃走可是要坏事的。依我看。赎金肯定是要的,就是看谁来给。”
  顾水生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让辽海行出面?”
  石铁道:“这是常事呀。你们江南没这事么?帮忙先赎两个出来,随后人家家里把赎金给你们,还要承你们一份情。”
  顾水生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要彰显辽海行在辽东的特殊地位,但是不愿意直接跟“匪徒”扯上关系。否则人家说起来这是辽海行背后下的黑手,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一番苦心布置?更何况辽海行要吓退其他商行,同时也需要他们运货来辽东,说到底是为了辽东的独占经营权,而不是为了将辽东商道彻底截断。
  “找都司出面呢?”石铁换了个角度。他在辽东开柜做买卖,怎么可能没有都司的默许?非但默许,还要加一分红利呢!辽东不太平,才能凸显李成梁的重要性,所以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顾水生道:“你这回抓的人里,有个叫夏本煜的吧?”
  石铁想了想,道:“对,姓夏的货物最多,是头肥羊。”
  顾水生道:“我找都司出面,赎买这人。其他人还是照规矩慢慢来。”
  “你跟这个姓夏的有旧?”石铁好奇问道。
  “一面之交。”顾水生淡淡道。
  石铁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笑得顾水生莫名其妙,隐约觉得这笑声是在嘲笑他虚伪的妇人之仁。
  ——不跟你个粗人计较。
  顾水生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石铁非但没走,还张口道:“对了,进来这么久,你也不给我倒杯茶?”
  顾水生顿时气噎,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他正要发作,突然想起佐哥儿讲过刘邦的容人之量,硬生生忍住,道:“不敢让下人见到你,我亲自给你倒水。”
  石铁把顾水生当做朋友,并不以为然,乐呵呵地喝上了顾大掌柜亲手泡的茶水。他哪里知道,顾水生已经在心里盘算起了卸磨杀驴的事,因为辽海行一旦占据了辽东商路,这么一支人马也就没有存在的需要了。这个问题佐哥儿早就有所暗示。
  辽东都司在辽阳,赎买一个商人并不需要惊动太高的层面。在耀州找个百户,带上十几骑人马,穿上大明军的红胖袄,配上刀枪剑戟三眼火铳,足以把场面撑起来了。
  这么一群人到石铁的寨子外面放上几炮,然后辽海行的伙计送上赎金,石铁放人,整出戏寡淡无味,若是碰上挑剔些的观众,难免要喊一声“退票”!这实在是比走过场还不负责任呢!
  然而被折磨了数日的肉票并不会这么想。
  一群肉票被一根麻绳串起来,牲口一般拉扯到了寨子门口。他们看到有官兵在,已经痛哭流涕,好像看到了亲生爹娘一般。匪徒又将他们一字排开,那个铁塔般的匪酋瓮声瓮气喊道:“你们赎买哪一个?”声音震得树上的叶子都飘落下来。
  肉票们顿时燃起了求生的希望,情不自禁地往前挤,好像只要站在了第一个,就会被人赎走。有几个被打得狠了,挤不上去,已然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辽海行派来的伙计认识夏本煜,朝他指了指。自有土匪将夏本煜放出来,又验了银子,方才推给辽海行的人。
  夏本煜泪流满面,喉咙哽咽,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抱住那伙计放声大哭。他这一哭不要紧,那些再被牵回去的肉票哭得更是惊天动地,简直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石铁叹了口气,放声道:“我日你姥姥的,哭得你爷爷我都不忍心了!算了,赎金也不要了,全剁了喂狗。”
  哭声戛然而止,有两个直接就憋得晕了过去。
  夏本煜连头都不敢回,将这几天来的委屈和恐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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