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后世,给徐元佐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出这等绑架监禁的事来。但现在这个时代,被抓住定罪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要有足够的利益,犯点罪又有什么关系。这也不是说徐元佐没有操守,或是内心邪恶,只能说他道德灵活性略高罢了。
徐元佐示意罗振权那船老大掉头回去,两船并行,方便说话。他道:“客人那边招呼得可周到?”
“九爷和大力都有弟兄在那看着。”罗振权道:“他们不买琨二爷的账,反倒方便。”
“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徐元佐笑道:“我本就是要去拜会琨二爷的,只是事情多没顾上。如今二爷亲自来了,这是好事啊。”没有做好万全策应,徐元佐也不敢轻易去徐琨的私宅,万一那小子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自己可就跟徐盛一样陷进去了。
这虽然有些小人之心,但徐琨本就不是什么君子,连买尸陷害的事都能做出来,绑架监禁算得了什么?
罗振权还是有些担心,道:“这客人也住了许久了吧。”
“左右一日两顿饭的事。”徐元佐留下徐盛不放,本就有等徐琨入套的意思,现在徐琨来了,正好完成最后收口。
罗振权看着徐元佐的侧脸,突然发现朝夕相处顶头上司面相变了许多。只从侧面看,似乎脸盘小了,山根耸峙,颇有些坚韧之色。再看他抿嘴带笑,目光坚定,正是当年那些纵横海上的大船主气象。
“你好像英俊了不少啊。”罗振权不小心吐露道。
徐元佐转头看他,脸上笑意盎然:“是说我长开了么?”
罗振权不置可否,道:“不过男儿家长得俊也没什么卵用。”
“非也非也。孰不闻:姐儿爱俏,鸨儿爱钞?可见男人最重要的也就是手中钞和脸上俏了。”徐元佐打趣罗振权道:“二者占其一,总不至于打光棍。”
罗振权一恼:“我已经相中了一家姑娘,待过了年我爹回来便去求亲。”
“那是,你现在也是有钞之人了。”
后面划船的船老大听了两人说话,虽然不甚明了,却也咧嘴笑了。
第086章 暗藏洞天
徐元佐回到园子里,先去洗脸换了一身见人的衣裳,方才缓步走向小会客室。
徐琨已经在那边等了大半个时辰,耐心耗尽,若不是心虚,恐怕早就砸东西大闹起来了。尤其是接待他的罗振权径自走了,而主事者徐元佐却压根不肯露面,这让他更以为痛脚被捉,忐忑不安。
只听得吱呀一声,会客室门轴响动,徐元佐迈步而入。
徐琨差点跳了起来,硬咬牙撑起城府,冷哼一声道:“要见徐大经理还真是不容易啊。”
徐元佐笑了笑,径自在另一侧坐了,从容道:“累琨二爷久等,实在不好意思。”
“我看你好意思的很。”徐琨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徐盛呢?”
徐元佐笑了笑:“我还以为二爷要先问那尸体的事呢。”
徐琨面露慌张,像是被针扎了一般跳将起来,厉声喝道:“什么尸体!什么尸体!你怎敢平白污蔑人!”
徐元佐并不起身,反倒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好整以暇道:“自然是没有什么尸体的,因为人没死嘛。”
徐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喘着粗气,狠狠盯着徐元佐。
“徐盛谋杀未遂,现在人和苦主都在我手里。”徐元佐悠悠道:“我这几日正想拜见二爷,讨个条陈呢。”
徐琨咬得后槽牙咯吱作响,良久才从牙缝中吐出一句:“什么条陈!”
“小子我也是为徐家效力,唔,对了,该改口称您为二叔的。”徐元佐笑道;“侄儿新近拜了义父,又蒙老爷怜贫惜弱,让我家联宗续谱,如今是真真的一家人呢。”
徐琨颓然坐倒,道:“你算是出息了,就敢在我头上动土了?”
徐元佐也没料到徐琨对“徐家人”概念的重视,颇有些意外,感觉自己对大明宗法社会还是缺乏体验。他道:“岂敢。小侄只是希望二叔能够放过侄儿一马。不要再弄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平白让外人得了便宜去。这回为了堵苦主和打行的嘴,小侄也是替二叔花费不少。”
徐琨冷笑一声:“就算有事,也是徐盛的事,与我何干!”
“二叔,徐盛未必肯为您背这黑锅呢。”徐元佐微微笑道:“小侄留他这几日,就是怕他出去乱说,污了二叔名声。”
“你倒好心!”徐琨冷声道。
“二叔能体谅,那便是最好了。”徐元佐笑眯眯道。
徐琨故意冷了一会场,见徐元佐也不说话,终于耐不住性子,道:“给个条款吧。”
徐元佐也不逼迫他,笑道:“活的五千两。死的一万五千两。”
徐琨差点又跳了起来:“你这竹杠敲到我头上来了!”
“二叔不着急嘛。”徐元佐伸手虚按:“这五千两也不是要您的现银。”
徐琨这才勉强坐定,听他继续说下去。
“只要二叔列出五张借据,日后侄儿若是有求于你,便用这借据还你。您看如何?”徐元佐道:“当然,若是您不愿意了,小侄便去找大父承兑。”
徐琨、徐瑛虽然在外名声不好,但徐家的家教其实很严。徐阶若是知道儿子欠了数千两赌债,不定会气成什么样。轻则一顿家法,重则逐出家门,都是可以想象的。
徐琨气得脑袋都蒙住了,但是考虑到自己这回的确落在人家套里,至今还有个手下没有放出来,两害相权只能取其轻。
“我真恨不得要个死人!”徐琨咬牙切齿说道。
徐元佐微微颌首表示认同。
徐盛若是真的死了,这事对徐琨而言也就算是结束了,无非是欠了一笔巨款罢了。不过以徐元佐对徐琨的解读,此人绝不舍得多出这一万两,彻底买断此事。因为此人就是这么个小家子气,岂能做出大手笔来?
徐琨却不知道徐元佐对他鄙视,咬牙道:“我写给你,把人给我放了!”
徐元佐嘿嘿一笑,起身道:“二叔安坐,侄儿去取借条。”
徐琨心中暗恨:你连借条都写好了!可见狼子之心!这回虽然让你逃过了,日后总要讨回这笔账来。
徐元佐回来的时候,非但带了五张只欠签名画押的借条,还有罗振权。
只看看罗振权一脸凶相,徐琨也放弃了最后的抵抗,乖乖在借条上依次落款签押,再看借款人,却写着牛大力这么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中人安道宁,也是个没听说过的。
“好了!都依了你,徐盛那狗才呢!”徐琨把笔一掷。
徐元佐小心翼翼取了借条,吹了吹墨,道:“徐管事已经在候在门口了。”
徐琨一甩袖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朝外闯去。
很快便传来一声“砰”响,正是徐二爷用脚踹门,发泄内心中的愤恨。
罗振权朝外看了一眼:“踢坏了得要他赔。”
徐元佐摇了摇头:“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了。他已经很可怜了。”
罗振权斜眼看了一眼徐元佐手上的借条,道:“我觉得你这手玩得不漂亮。他若是不认,你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会告到阁老面前的。”徐元佐淡淡道。
“阁老也最多责骂他一顿吧,不过就是欠了赌债的小事。”罗振权想想自己欠了赌债也不过被老爹追几里路打几棍子,阁老就算想打也未必有那个力气呢。
“还会让他把强买的民女放归。”徐元佐道。
罗振权讶然道:“什么民女?”
徐元佐将其中一张借条给罗振权扫了一眼,反正他也不认识字,径自读道:“兹因欠赌债并因采买义女晴雯故……”
“什么采买义女晴雯?晴雯是谁?”罗振权茫然不解。
“我编的。”徐元佐理所当然道:“他再破罐子破摔,也不可能凭空变出个人来。只要他敢不听话,我便叫这晴雯的一双老人告到衙门去。”
罗振权吸了一口冷气:“这便是逼良为贱了。你这手真是狠辣,他没看出来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徐元佐收起借条:“所以嘛,签任何文本之前,都得仔细读一读,不能因为开头几张一模一样,后面的就不检查了。唔,还有,尤其不能在暴怒的时候乱签东西。”
“他当时若是看出来了呢?”罗振权觉得不可思议。
“那就给他换张借条呗,反正我又不吃亏。”徐元佐坦然道。
罗振权连连点头,心中暗道:你比我见过的海佬船主都要无耻得多。
不过他却不敢就此说出来。
徐元佐缓步走到椅子前,深深坐了下去,拉伸双臂,常出一口气道:“徐盛给咱们惹的麻烦总算是彻底完结了,想来他们也能乖巧一阵子了。”
罗振权也笑道:“他们若是聪明,自然会乖巧些。不过我却指望他们别那么聪明。”
“是啊,他们随便做了点傻事,你就得了一百亩上田,还有七百五十两的巨款呢。”徐元佐调笑道。
“嘿嘿。”
第087章 人选
在来到这个新世界三个月,徐元佐就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数额是七百五十两。
相比之前几两几钱的收入,这笔巨款几乎让徐元佐觉得他能就此退休了。
想想看,七百五十两啊!
在郡城买一套三进五间的大宅子,满打满算五十两。再拿三百两购置田地,可以买到二百亩以上的上等水田,租给别人种,足够一家老小吃用了。剩下的四百两作为生产资料,可以买六十架织机,当个作坊主,每年又有数千金收益。
——看来小富即安的心态才是穿越众的最大敌人啊!
徐元佐晃了晃脑袋,从书案上爬了起来,翻开的《论语集注》上印了淡淡一层油汗。美梦初醒本就有些不爽,再看看自己的学习进度,恐怕来年二月份县试连观场的机会都没有了。
既然读书能读得睡着,徐元佐决定做些提精神的事。于是他翻看自己的秘密小册子,上面记录了二十九个少年的身份背景,以及每段时间的考语。没人见过这本花名册,否则难免会心中起个疙瘩。
这里面写的可都是赤裸裸的真话。
徐元佐甚至还给这二十九个少年打了分数,姜百里、顾水生、陆大有三人的分数遥遥领先,但也只有六十分。这是以徐元佐的要求,勉强及格。
再往下有个萧安,平时闷声不响,颇有些徐元佐早年的意思。业务技能倒是十分过硬,学算盘学得很快。上回徐元佐假装无意地考他,发现他已经能够心算一些比较复杂的大式子了。
徐元佐记得自己当年读小学的时候,珠算兴趣小组的小伙伴都有一手心算的本领。看来这是一条锻炼门径,与他这种天然金手指还是有极大不同的。
此人的分数是五十六,之所以被扣到了不及格,是因为他太过迟钝,让他算账可以做得很漂亮,但是不知道像姜、顾、陆那样明确自己的定位,未能及时有效地向徐元佐表忠心。所以只是一个业务强人,而非储备干部。
——如果将他放出去,跟着父亲和陆世兄跑跑码头,会不会启发他对我忠心呢?
很多人都是出了国才爱国,并非他们在国内的时候不爱,而是他们意识不到自己爱国。就像是上了岸的鱼,离开水才知道离不开水。
徐元佐取了一张纸,写下了萧安的名字。然后继续翻这本小册子,前后看了两三遍,倒是对部下们的印象深刻了,可惜没找到个机灵又可靠的适合人选。
说起来也是这些人接受培训的时间太短,又不像是四百五十年后,社会商业气氛浓郁,只要看过电视的人都知道职场上该怎么做。
徐元佐只好在萧安的名字下划了一道,起身出了宿舍门,往办公室去了。
萧安一直在财务室,除了开会几乎碰不到别的同事。他虽然也像其他少年那样敬畏徐家哥哥,但是他无法像别人一样能够表达出来,甚至连挤出一个微笑都有些困难。
“安哥儿,经理叫你。”
少年之中年纪最小的朱和光是徐元佐的秘书,跑腿打杂,做各种勤杂琐事。虽然总务部本就是做这种事的,但能够将辅助工作做得这么投入,却只有朱和光一人。
甚至超过了陆大有。
关键是他年纪太小,阅历不足,放出去容易被人欺负。若是他能坚持二十年如此,一朝成执掌一省商号的大掌柜也并非做梦。
萧安抬起头,木然地点了点,算是表示知道了。朱和光知道安哥儿的性子,不以为意,又去忙自己的事了。萧安等朱和光跑远了,方才想道:我该谢他的。
他做好了日记账,收拾好桌面,方才“赶”去徐元佐办公室。
徐文静坐在后面,看到萧安这个反应,无奈摇头。
萧安虽然不是第一次到大办公室,但是每次进来看到坐了那么多人,还是有些不习惯。他溜边走到里面,见徐元佐正在看报告,便立着不动。
徐元佐无意间抬头,方才看到有这么个人站在那里。
“你是想吓我一跳?”徐元佐笑了。
萧安露出一个迷茫的表情。
徐元佐立刻联想到了自己接手前的“自己”,心中暗道:朱里肯定是风水有问题,特产雨人啊!
他站起身,走到萧安身边,抬手敲了敲花格,发出咚咚声响:“看,以后到了就这样敲三下。”
“诶。”萧安总算给了点反应。
徐元佐觉得花时间教这个是有必要的,否则日后他有了自己的办公室,萧安很可能在门口等到他出门……
“安哥儿,叫你来是有桩事体交代。”徐元佐坐回自己的座椅,示意萧安坐下说话。
萧安这才坐了徐元佐对面,双手放在大腿上不住地摩擦。
徐元佐道:“是这样,上次开大会你也在,还记得咱们明年要做的事吧?”
萧安茫然地看着徐元佐。
徐元佐道:“咱们明年要拓展商路,将客栈业务推广到松江外延。”他顿了顿又道:“所以得有个人去走一遭,看看从郡城出去,沿途都是何等光景。乃至于到了西安,又是何等光景。商货是否有利润,客栈是否能赚钱……我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做市场调查。”
听到最近耳熟能详的“市场调查”四个字,市场部少年们纷纷抬头。因为年纪的关系,他们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