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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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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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街坊吃不好,自己少吃乃至不吃都是常态。
  徐元佐却哪里会在意这个。
  “阿生哥,你这些天就不出门了吧?”
  徐元佐耳朵一竖,听到吴家叔跟徐贺说话。
  阿生正是徐贺的小名。
  徐贺应道:“过两日是要去趟郡城,有些杂务还未交割清爽。”
  听到徐贺要去郡城,邻里中多有求他带信带物的,徐贺也如笑面佛一般一一应允。不过这些邻居都很识相,不会白占徐贺便宜,但凡有所求的,总会提供一些小帮助,尽量互利互惠。
  比如吴家借了航船。其他人家没甚资源,便做些干粮让徐贺带着路上吃。
  “爹,我跟您一块去吧。”徐元佐往徐贺这边靠了靠。
  徐贺脸上一板,吐口而出:“你瞎玩什么!”
  “一年都没见父亲了,想跟父亲亲近亲近,帮着提个包袱划个船……”徐元佐面带委屈,低声道。
  “阿生啊,小孩子家带出去走走看看总是好的。”张家阿伯帮徐元佐关说道:“你儿子胆子小,见了人口都不敢开,这怎么行?多带出去见见世面就好了。”
  徐元佐脸上一红。他的确不怎么叫人,一来是他总觉得朱里这边的乡音有些诡异。二来也不知道该叫什么,生怕叫错了惹麻烦。三来嘛……之前的徐元佐徐傻子也从来不跟人打招呼。
  有张家阿伯开口,其他邻居自然纷纷帮腔。
  徐贺想想带个儿子去郡城也不会增加多大负担,又想到可以父子亲近亲近,彼此了解——主要是他想了解儿子到底哪里学了看账的本事。在一众邻里的帮劝之下,便松口道:“你若是乱说乱做不听话,我就将你丢在河里!”
  徐元佐恨不得给父亲一个白眼,却只能唯唯诺诺道:“肯定听爹的话!”
  一时皆大欢喜,大家再次将注意力放到了吃席上。
  宾主尽欢。
  徐母自然是将这一幕收入眼中,虽然不喜欢儿子到处乱跑,却也没什么不同意。
  江南民风开放,都以出门长见识为荣。而且水陆交通便捷,以前闹倭寇的时候还有些不方便,现在天下承平,出门也没什么风险。
  徐贺在家里休了两日,等吴家的船空出来,便带上徐元佐前往松江府府城。
  吴家这船是没有篷子的小船,乃是江南常见的家用船。此船可以载运少量的货物和三五位客人,常常是在大船过不去的水道当做摆渡,或是去湖里给大船送给养。
  如今到了十月,淀山湖上吃蟹赏月的客人很快就要多起来了,正是吴家一年中最挣钱的时候,所以赶着空将船借给徐贺,关照他早点回来,以免耽误了生意。
  徐贺本来也不打算在府城多呆,正是去去就要回来的。当下借了吴家的船,晚上早早上床,天不亮就把徐元佐从被窝里提溜出来:“自己闹着要去郡城,却有脸赖床不肯起来!”
  徐元佐睡眼朦胧,看看外面天色藏青,着实有些意外。
  徐贺本也不是勤劳的人,但是此去松江府城有八十多里水程。若是熟练船工,一个时辰能航出四十里,这点路不过是半天光阴就能到的。徐贺却没这个本事,若是想早点赶到松江办事,还得早点动身。
  徐元佐下楼的时候,徐母已经准备好了早饭,破例给他煮了一个鸡蛋。姐姐正那松枝缠绕火把,去插在船头方便照明。
  “快些!”徐贺不耐烦催到。他已经坐在了船后,背靠直板,腋下夹着舵柄,脚踩抡浆。
  在江南划船就跟北人骑马一样,从小耳濡目染,看也看会了。
  若是在外面,徐贺当然不肯自己划船,这实在有失颜面。不过回到家里,尤其是没有赚到钱回到家里,自然是没有摆阔的资格。
  徐元佐这还是第一次坐船出远门,心中颇有些新奇。他下了船,只是看了看舱位就觉得比父亲回来时候搭乘的大船要寒酸许多。再加上天色尚暗,河道里黑黝黝一片,即便是在火把之下也没什么风景好看,索性往舱里一缩,和衣而卧,打滚补眠。
  徐贺打了个哈欠,本想骂上两句,最终还是撇了撇嘴,没有做声。
  小船在水道中激起水花四溅,哗哗地飞速前行。


第015章 面试机会
  这座俗语中所称的“郡城”包含了松江府和华亭县两套行政班子,城周九里一百三十七步。饶是如此宽广,仍旧不能满足日益增加的经济需要,所以城外有厢,再远些还是镇和市。
  严格来说,朱里其实也只能算是市,还不能算镇。
  徐元佐听到岸上口音嘈杂,连忙从船舱里出来,却发现已经过了水门,颇为懊恼。他回头望去,只见高达丈余的城墙包了青砖,颇为壮观,此刻正缓缓朝后退去。再扫视河岸,却发现城里虽然人多,铺子却是不多。
  难道松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经济繁荣?
  难道隆庆真的是资本主义的萌芽,要想看到繁花似锦、烈火烹油还得熬到万历年间?
  徐元佐一时有些恍惚,对自己的人生顿生疑惑。
  徐贺还以为徐元佐从未见过这番世面,已经被吓傻了,心中不免快意,道:“松江还算不得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好地方。浙江南直的杭州、苏州,山东的临清,那才是真正的烟柳繁华之地。”
  徐元佐略微拾回了些信心,不管怎么说,松江只是个商品生产地,还不能代表整个大明的商业环境。现在满天下都说“苏样”,可见苏州在商业、时尚领域的领先程度,绝对不输后世的纽约、米兰。
  “比我想的要差许多。”徐元佐摇头道:“这么多房子也没几家商铺啊。”
  史书上不是说商铺林立,商贾云集么?
  徐贺嗤之以鼻:“这是城里,哪来那么多商铺?”
  徐元佐耳朵一竖,再仔细打量,发现城里的民居也都不多。
  看来是城市布局的缘故了。
  徐贺划到了内码头,停下擦了擦汗,自有人上来勾住了船,排列绑好。这些人面容和蔼,就像是认识徐贺一般,其实只是码头上的力夫,根本没有关系。徐贺给了钱,带着儿子上岸,显然很是信任。
  徐元佐倒是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那小船,又见其他船主也是一般,这才放下心。
  大明果然是个商业化程度极高的社会啊。
  徐元佐一边赞叹,一边随着父亲走在松江城里,一双眼睛怎么都不够用,连地上的青砖都有极大兴趣。
  徐贺倒是不介意儿子一副土包子模样,如此正好衬托出他这个父亲的见多识广来。
  “这是县衙,从这往东是府衙。那边有座栖云楼,是勾栏之地……咳咳,是你还不能去的地方。”徐贺像个导游,一一为儿子指点:“那边是乡贤祠,城隍庙……再过去就是鼓楼……府学……县学……粮仓……”
  徐元佐随着父亲一路,算是对松江府有个感性认识了。好不容易等父亲去牙行办事,他便发足狂奔到了鼓楼。可惜这里有军士把守,让他登高望远的野心顷刻覆灭。不过以他的智力,也算总结出了“城”的作用。
  这里并不是百姓生活、贸易的地方,而是行政、教化的基地。基本上都是公共设施,就连栖云楼也是教坊所在,一样属于国营企业。也因此城里的商业场所屈指可数,尤其是占地面积大的营业性场所绝不会放在城里。
  看来还是得去城外看看。
  徐元佐心中想着,缓步回到刚才与父亲分手的牙行。父亲还没有出来,他也不便进去,便蹲在屋檐下的台基上,观察过往行人,从他们的衣着服饰揣摩他们的阶层身份。从他们的步履神态,分析他们的个人状况。
  徐元佐看了一半会儿,突然一双刷得十分干净,浆得无比挺括的皂色布履抢入眼帘。他缓缓抬头,却见一条蓝色人影直扑眼帘……
  “你怎么在这儿?”
  徐元佐终于看到了那人的脸面,连忙站了起来,躬身答道:“夫子,家父在里面办事,我在等他出来。”
  来者正是陆夫子。
  陆夫子脸上仍旧是不动声色,道:“正好遇到你。你进去跟你父亲打个招呼,就说我要带你去见徐家商行的管事徐诚。”
  原来是找到工作了!
  徐元佐心中一阵激荡。正想着怎么给家里解决困难,总算是找到了个工作,虽然不知道报酬多少,但看陆夫子这脸得意,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连忙向夫子道谢,连忙进了牙行,正巧看见父亲灰头土脸地出来。
  “父亲,”徐元佐也懒得去问父亲遭遇了什么挫折,“儿子在门外碰到陆夫子,他要带儿子去见徐家商行的管事。”
  徐贺显然被打击得不轻,听了儿子的话竟然没什么反应,只是嗯嗯应了两声。
  徐元佐怀疑他到底是否听清了,不过这时候哪里还等得及细问,转身就往外跑。
  徐贺看到儿子跑出去,方才反应过来,边追边叫道:“你去哪里?”
  徐元佐只得站住脚步,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徐贺刚才死灰一样的眼神突然绽放出了一点光芒:“陆夫子?徐家商行?管事!”
  徐元佐现在确定陆夫子绝对是给自己谋了个很不错的工作,起码提供了一个很让眼红的面试机会。
  “爹……你眼睛充血了。”徐元佐小心提醒徐贺。
  徐贺用力揉了揉眼睛,咧嘴笑道:“秋老虎天容易上火,回家喝点绿豆汤就好了。”
  ——如果我不找份好工作,家里以后有得是机会喝绿豆汤。
  徐元佐心中暗道,脚下也不停,急急忙忙往外走去。
  陆夫子倒是欣慰徐元佐速去速回,正要领他过去,只听到身后有人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叫道:“夫子,学生徐贺,见过夫子!”
  陆夫子打了个哆嗦,缓缓回头:“唔,你忙你的去,我只带你儿子去见个人,马上就回来。”
  徐元佐被刚才那种“社交性嗓音”吓得几乎痴呆,连转身的勇气都没有了。
  “夫子!”徐贺笑着迎上前:“我儿子还小呢,怎能唐突贵人?有什么事,我去便是了。”
  陆夫子不假颜色,道:“你儿子年龄虽说不大,但做人做事却是青出于蓝。徐家商行正缺个伙计,我便荐他去试试。”
  徐贺完全没有琢磨陆夫子说的“青出于蓝”是什么意思,仍旧一脸谄媚道:“夫子,学生对徐管事的景仰之情也如江水滔滔,不如带学生一起去吧。”
  陆夫子干咳一声:“我只是荐个伙计的杂差,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徐贺脸一耷拉,道:“学生总得陪着儿子吧。他年少没见过世面,怕会怯场。”
  徐元佐脱口而出:“绝对不会。”
  徐贺对这儿子原本是爱恨交加,现在是半点都爱不起来了。
  “父亲,夫子都说了,只是给找了个跑杂的差事,您这么上心有什么必要啊?”徐元佐也劝道。
  “人家说了,只要不到十六的。”陆夫子也道:“你早二十年或许还行。”
  徐贺只好退了一步,喃喃道:“像徐家管事那样的身份,能攀个交情总是好的。”
  “俗话说半斤对八两,自己没有半斤分量,哪能让八两之人正眼看你?”徐元佐不自觉流露出前世的习惯,话说得老气横秋尖锐刻薄,道理却是毫无破绽。
  就连陆夫子都忍不住对徐元佐另眼相看,心中暗道:古人说雄辩者寡言,看来正是徐元佐之属。他读书不行,对这世事倒看得清楚。
  徐贺被儿子这话刺得心痛,却犹自强嘴道:“你岂能明白贵人相助的意思!”
  徐元佐不想再跟父亲打这口水官司,让外人看了还以为他“不孝”呢。转向陆夫子,徐元佐道:“夫子,咱们快走吧,不敢让徐管事久等。”
  陆夫子满怀深意地看了徐元佐一眼,双手一背,走在前面带路。
  徐元佐见父亲还是跟了上来,也落后两步,低声问道:“父亲为何如此高看徐管事?”
  徐贺暗道:原来这小子是不知天高地厚呢!由此一想,他心里稍稍好了些,道:“这松江府,还有第二个徐家商行不成?”
  “那么……”徐元佐脑中飞速转动:“是徐阁老家?”
  “废话!”徐贺磨着后槽牙:“宰相门前七品官!他家的管事恐怕比县尊老爷还要大些!”
  “唔……原来还是豪门!”徐元佐心中掂量着“徐阁老”这三个字的分量。


第016章 徐管事
  若说大明朝最有名的两位徐阁老,无疑就是徐阶和徐光启了。
  两人都是松江府人,不过徐阶是华亭县人,徐光启是上海县人,并没有直接的宗亲关系。当然,现在说起“徐阁老”必然是徐阶无疑,因为徐光启他爹都还没出世呢。
  徐阶的人生十分波折。少年神童,青年愤青,中年厚黑,晚年权相。徐元佐很不理解后世为何编导喜欢张居正而忽视徐阶,显然徐阶的人生故事更有趣,而且从明朝权相斗争而言,徐阶是承上启下的重要人物。
  他师承权相夏言,在夏言被严嵩斗倒害死之后,他与严嵩攀亲,甘心人下。最后自己斗倒了严嵩,又培养了大明最后一任权相——张居正。
  在徐元佐看来,徐阶绝对能在中华五千年善用头脑的智谋之士中,当之无愧地位列第一集团。
  如今要去他家面试,何啻于当年毕业前收到了汇丰的面试通知!
  隆庆二年,徐阶徐阁老应该刚刚致仕吧。
  徐元佐边走边在脑中深挖了一些:非但是刚刚致仕,而且还面临着高拱的反攻倒算,整个徐党都如惊弓之鸟。
  现在应该是他最不如意的时候!
  徐元佐心中一乐。要想给人留下一个深刻的好印象,乘人生病、低谷状态是最简单的。虽然徐阶已经致仕了,以他的年纪也不可能有复起的一天,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致仕阁老的一句话也足以送他这个草根小民上青天了!
  要说贵人相助,这才是真正的贵人啊!
  徐元佐突然觉得眼前一黯,连忙刹住脚步,差点撞到陆夫子身上。
  陆夫子转身道:“这是徐管事的宅子,你们先门口等等。”他怕徐元佐没有人情往来的经验,又交代两句礼仪忌讳,这才上前敲门。
  有门子出来开了门,请陆夫子进去,用眼神示意徐氏父子避开一些,以免挡住正门。
  徐元佐看看那门子身上穿的衣着,竟也是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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