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就没在意自己这个举动会不会被对方认为是居心叵测和无礼之举?赵葵在角落里适时地咳嗽了一声,余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鲁莽了。眼间一瞥赵诚左右,见他地手下正握着角弓,看似是一试新换弓弦松紧是否如何,却隐隐将自己当成射杀的目标,只要自己的动作稍大,恐怕当场就会将自己射杀。
余暗叫惭愧。便还刀入鞘,准备递还给赵诚。
“阁下若是喜欢,我这把佩刀就送于您。”赵诚见余有些喜欢,便主动提议道。
“此刀乃国主贴身佩刀,在下不过一无名小卒,君子不夺人之美,在下怎敢夺国主所爱呢?”余连忙拒绝道。
“这是哪里话!”赵诚佯怒道。“我赵诚平生想送出的东西。岂能收回?莫不是阁下耻笑我贺兰地处西北,乃蛮荒之地,不及大宋繁华万物昌盛,或是以为在下乃无知小王,不能入阁下法眼?”
余瞅了瞅不远处的赵葵,见赵葵点了点头,只好收下:“多谢国主厚爱,在下一定会妥善保管此刀,定不会让它沾了污垢。”
“不、不!”赵诚却摆手道。“刀不过是一死物,若是阁下将此刀当成珍宝供在自己书房之中,还不如将它当了换酒钱。刀唯一地用处,在于沙场杀敌,用敌虏地血来喂养它。才是正道。如此才不会辱没了它。若不是用来杀人,那只能是菜刀。但即便是菜刀,那也是可以用来杀人的。”
“国主教训地是!”余发现自己在赵诚面前只能点头称是。他心中十分疑惑,不知自己得此刀将来是用来杀金国人,还是用来杀蒙古人,或是眼前的这位贺兰国王,毕竟大宋朝野人人都知道蒙古人很可能是将来的对手。他对赵诚的好感倒是有了几份。
赵诚似乎是知道余心中所想,只听他说道:“小王这次奉蒙古可汗来到此地,正是为了与大宋朝廷和议,贵我两国共抗金国。”
“此等大事,非在下所能参与。”余道,“愿国主能达成所愿!”
赵诚却道:“小王并不奢望两国能达成约好之美事。但愿相互理解,不起边畔,那就很不错了。”
“要说两国约好,数年前,贵国攻我关外阶、凤、成、西和与天水五州,残杀我大宋百姓无数,生灵涂炭,此事当作何解?山东忠义军及淮东诸事端,又作何解?”余并未给赵诚太多的面子,“在下数年前不过是一书生,但未卑不敢忘国忧也。”
余脸上有些怒色,言语间饱含着铿锵之气,忘了自己刚接受过赵诚一件礼物。
“这正是小王此次出使大宋国目的之所在,若是两国交好,则既往之事将不复生也。”赵诚道。他心中大感冤枉。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余道,“国主如何能让我大宋相信?”
“小王只能尽力而已。”赵诚承认道,“但若是两国老死不相往来,恐怕不知对方心意和企图,却更容易引起误会。至于能否达成和约,全凭造化。不过,小王本人对此次出使抱有期待地。”
“那在下祝愿国主能达成心愿。”余不咸不淡地说道。
“两人相交,贵在于心。然而自古两国和约,却不在于心,而在于时势也。若是两个国家均有可战之军,又有贤臣良将,不缺粮草军械,则和约易成。否则,弱的一方要么卑躬屈膝,要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正所谓弱国无外交也。”赵诚道,“远者不必说,单说贵国数次与辽、金、夏盟约,即是明证也。”
“弱国无外交?国主此话有一些道理。”余沉思道,“那在下请国主试言,我大宋与你们蒙古谁大谁小?”
“势均力敌、势均力敌!”赵诚笼统地说道。
“依在下看,北方之军不过是仰仗马力罢了。我南方虽缺少马匹,但军械、钱粮与忠勇之士,又兼有地利、人和之功,北军南来必将死无葬身之地。”余道。
“那是、那是!”赵诚附和道。
余也觉得自己这个论断有些无趣,或者说有些底气不足,口中又说道:“当然,我听说蒙古在西域灭国无数,蒙古铁骑也非浪得虚名,自有其高明之处。不知国主能否为在下解惑?”
“那么阁下能否为我说明贵**力几何?库中军械、钱粮又能有几何?谁善攻,谁善守,又有谁功守兼备?”赵诚反问道。
“这……”余被这话呛得面红耳赤,掩饰道,“我不过是一小书吏参谋而已,哪能知道这些机密之事?”
“我赵诚也不过是一文臣罢了,这贺兰国王的名头不过是虚衔。”赵诚道。
“在下观国主佩长刀,又系角弓,看上去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余道。
“哈哈!”赵诚大笑,“谁说文臣就不能执刀挽弓?你家赵大人看上去不就是一文士吗?古时人们常说君子六艺,然而我观大宋国,能有几人号称精通六艺?能文能武者少之又少。文人就应该做文事,奈何偏要掌兵,若是真知兵事,那倒还说得过去。”
余面色一窘。赵葵却远远地说道:“国主此言大概有些以偏盖全了些吧?”
“若是小王言语偏激了些,还请赵大人海涵。”赵诚冲着赵葵拱了拱手。
他冲凌去非使了个眼色,凌去非会意,从地上站起,操起一杆长枪,在殿中当众舞了起来。凌去非自幼练过武艺,在军中又跟枪法高强者学了一年,只见一杆纯钢之枪在他手中如同无物,上下翻飞,好不精彩。秦九见他舞得欢,心中技痒,拔出自己的长刀,与他对练起来。贺兰长刀虽与长枪比起来要短得多,但秦九的招式素来是大开大阖,如同疯子一样猛砍,砍得长枪火星四冒。
秦九虽力气大得多,对阵经验又丰富得多,然而凌去非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毫不惧色,舍去枪法套路中的虚招,招招阴狠,专往秦九必救之处突刺。赵诚感叹这凌去非地招式跟自己是一路地,狠毒无比。
这两人一时难解难分,众人不停地喝采。赵葵与余两人看得心中黯然,心中均想:这贺兰国王身边之人虽八成是百里挑一的,却给人以朝气蓬勃之感,如旭日东升。
注:出自曾国藩《爱民歌》。
第五十章 使宋㈣
第二天,天终于放晴。
仿佛换了片天地,用春暖花开或者春意盎然来形容并不为过,春日暖意洋洋,一改昨日的倒春寒,放眼望去一片生机勃勃。赵诚等人的心情开始好起来,大概是越来越接近目的地了,众人这才有闲情逸致地边赶路边欣赏与贺兰完全不同的景致。那赵葵却故意晚出发,与赵诚一行人错开。
“常听人言江南无限好,如今我等亲眼所见,这江南风物处处都透着富足之气。”刘翼道。
“不过,却是有些华而不实。”赵诚却道,“家中财物虽多,但却招人惦记,重要的在于你有没有能力让贼人虽生贪念,却不敢越雷池一步。所谓国强民富,就是这个道理,否则就是一件坏事。”
“宋国百姓虽也是贫富不均,但终归比我们贺兰要富得多。”刘翼道,“我贺兰地处西北,乃苦寒之地,地一年不过一收,又常有天灾,若是能得更多膏腴之地,则民富国强之状定会早日实现。”
“呵呵,明远兄莫非是对他人的财物心生贪念了?”赵诚取笑道,“这可不是圣人之教诲啊。”
刘翼却以为意,振振有词道:“天下乃有德者君之,又有何不可?”
“这是后话,我等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机会。”赵诚道,“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已有其二。唯待天时也!”
“国主能有几分把握?”刘翼问道。
“不知道!”赵诚斩钉截铁地说道。他见刘翼有些失望地神色,又道:“唯有破釜沉舟。在最适当的时候给出最致命地一击。譬如蛇打七寸,才是最要命的。倘不如此,我看不出我们能有什么机会。”
“在下希望能有看到的这一天。”刘翼道。
“乘风破浪会有时,明远兄会看到这么一天的。”赵诚沉声道。
他一夹马腹,意气风发地朝前奔去,刘翼等人也拍马追随而去,将浩瀚太湖甩在了身后。
前方有一城,名为安吉州。六年前此州名叫湖州。当年赵昀在史弥远的支持下用不太光彩的手段夺了皇位后,真正的皇位继承人赵贵和(即赵)被送到湖州,封为济王,赐第湖州,将赵贵和赶出了京师,当地的太湖渔民试图立他为帝。一群乌合之众当然成不了大事,赵贵和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甚至还亲率州军平息了叛乱。但最终却被迫自尽。自那以后,湖州就被改为安吉州,大概是唯有威胁到自己皇位之人死了,天下遂既安又吉。
就在赵诚往湖州驰来地时候,大宋国礼部侍郎苟梦玉奉大宋朝廷之命在城外迎接。苟梦玉望着北方,心里却苦笑不已。朝堂当中的宰臣参政们本就存在着敷衍的心理,那贺兰国王来了,好喝好住,再礼送回去。就完事大吉。哪想到,贺兰国王一踏入大宋境内,就带来了一个大麻烦,他的使团居然有七百人之众,其中持刀挽弓者至少三百人。可是人都已经放进来。再挡驾那就让天下人耻笑了。新任四川制置使桂如渊是史弥远的心腹,虽然失察。捅娄子了,结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朝廷经过一番争吵之后只得连发五道密令,让沿途州府严密监视。
好在赵诚沿着自己事先通知过的路线行进,要不然这一批骑良马并挽弓的使者或者说军队,说不定让大宋朝天下大乱了。
苟梦玉这时才想起地问参政们:贺兰国王为使,我朝当以何礼迎之?这下,大臣们突然发现自己还真没将贺兰国王当一回事,连用什么规格都忘了讨论。
以往宋国与外蕃接触,都分三六九等地,第一等地当然是辽国以及后来的金国,骨子里,宋国君臣将这两个国家看作是一个与自己同等地位的国家,南北互派使节,成为定制,每逢宋国新君即位、生辰及重大节日,辽、金都要遣使祝贺,甚至都不受相互间战争的影响;其次西夏,再次高丽、交趾,他们名义上是宋国的臣属之国,发出的外交文书和礼物等皆称“制诏”或“赐”,对其国家的外交承认被称为“册封”;最后才是更远的回纥、于阗、三佛齐、真腊、大理及大食等。不同的国家或者外蕃,接待地等级自然不同。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因为赵诚头衔上的“国王”两字挺唬人的,又是具有实权地国王,而且是世袭制,治理地也是西夏故地,此番亲为使节,应视同为夏主亲使。甚至还有人认为这是南渡以来未有之盛事,蒙鞑虽强盛,为何派了一国王为亲善大使?概因仰我皇宋之盛世,四夷皆服也,甚至鼓动皇帝陛下应御驾郊迎。
有人却认为蒙鞑不过是北胡之邦,贺兰国王又是蒙主之下的一藩王,下之又下,胡可奉之以大礼?失了大宋朝尊贵地身份。并引绍兴年间金使正旦入见之旧事,彼时上曰:“全盛之时,神京会同,朝廷之尊,百官之富,所以夸示。今暂驻于此。事从简便。旧日礼数,岂可尽行?无庸俱入。”
礼部却以为,以往北使来朝至阙,已有定制,先遣伴使去府五十里相迎,此番贺兰国王亲至,其礼制应不下于北使。
讨论的结果是,苟梦玉被命出临安,亲至湖州迎接,以显得大宋朝廷的重视,其他的礼节应等同于以往的北使。
这下赵诚就有罪受了。
远远的,一抹黑色的身影出现在苟梦玉的视线里,官道上的骑兵瞬间即至,个个龙马精神。呼啸而来,惹得官道上地行人纷纷避让。那为首的军官见城外聚着一批人。伸手示意,他地手下立刻勒马止步,竟如同一个人般整齐划一。苟梦玉不禁暗暗称赞,却对他们目中无人的表情十分不满。为首军官打量了一下苟梦玉等人,下马抱拳道:
“在下秦九,乃贺兰国王旗下先锋校尉,见过诸位大人!”
“秦校尉辛苦了,本官大宋礼部侍郎苟梦玉是也。奉我大宋皇帝陛下钦命,率礼部诸同僚在迎接国王大驾。”苟梦玉道。
“苟大人也辛苦了。”秦九感到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大宋朝廷会专门派人会迎至湖州,“我家国主半个时辰后就会抵达,还请大人稍等。”
“好说、好说!”苟梦玉道。秦九的笑貌让他印象深刻,他左脸上的刀疤实在太显眼了,秦九身后的军士则肃立道边。军容严整。没有了刚才怒马奔驰的嚣张之气。本地的州军则是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时间不大,苟梦玉就看到官道上驰来一批人,最显眼的正是一袭白衣,俨然如苟梦玉多年前印象中地那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以前那位年轻人的音容笑貌。渐渐地,他终于看到了这位曾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贺兰国王。
“苟大人,难道你升官了,见着故人就不屑于相问了吗?”赵诚潇洒地翻身下马。笑着打趣道。
苟梦玉从失神中醒悟过来,连忙道:“大宋国礼部侍郎秦吾皇陛下钦命,特来此迎接国王大驾。”
“苟大人不必与我虚礼,你可称我名姓即可。”赵诚道。
“不,礼之所在。本官不敢废!”苟梦玉拒绝道。
“哎。看我都糊涂了。”赵诚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是使者。你苟大人是代表大宋朝廷的,我这是乱了国礼。”
“国主所言,却也不虚。”苟梦玉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了,“国主自西北而来,却带兵士三百,怕是有违修好之心吧?”
“小王身为国王,带三百卫士有什么错,我就是面见蒙古可汗也是佩刀觐见地。难道贵国陛下怕小王对他不利吗?泱泱大国,应有天下第一等地气势,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赵诚讥讽道。他见苟梦玉当面严肃地指摘自己,虽然自己属于明知故犯的那一种,但也反唇相讥。
“哼,国主意欲何为?”苟梦玉与赵诚第一次正面交锋,“持刀挽弓,纵马奔驰,岂是一个使者所应做的?若是我朝使者至你河西,也如此行径,国主难道闻之欣然?况且,国主自称是亲善大使,难道这也是贵国使节的秉性使然?”
苟梦玉给了赵诚一个下马威。赵诚道:“苟大人,小王及手下儿郎生于大宋之外,豪放不羁,若是有不对之处,小王诚恳向贵国陛下致歉。我会令儿郎们小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