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中兴府已经遥遥在望了,众人放慢了脚步,才有暇观赏着四处的景物。在他们三人的心中,很有春风得意马蹄轻的意味,只是眼下正是隆冬季节,寒风呼啸,心头却是如炭火一般热烈。从城内往城外赶路的行人络绎不绝,骑马或走路的人们都大包小包,因为就要到了冬至节,每年到这个时候,即使是最贫穷的百姓也要买点新衣裳,慰劳一下辛苦了一年的家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喜色,正往各自的家中奔去。
城门越来越近了,众人远远地就看见从城门内驰出一员骑兵,地上刚积存着雪,那马匹驰至众人面前急停,不由自主地在地上打滑,那员骑兵几欲被甩下来。众人正要惊呼小心,只见那员骑兵从马背上一个筋斗翻了下来,稳稳地落到地上。
“好身手!”宋平高声喝道。
“郭侃奉吾王钦命,特来迎接宋元帅、郑元帅!”来人正是郭侃。
“哈,你只是拜见我与宋大哥,难道看不到你父亲也是元帅?”郑奇开玩笑道。
郭侃不好意思地又欠身再拜道:“孩儿拜见父亲大人!”
郭德海打量了一下自己英气逼人的儿子,心中很是得意,却故作严肃地喝道:“郭校尉真是威风啊,为父知道国主器重你,又授你爵位,难道如此你就可以在官道上纵马吗?”
“父亲教训的是。侃儿记住了!”郭侃面色一窘,好在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没有人能看清他微红的脸色。
郭德海见儿子恭敬,过足了当严父的瘾,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下巴,却不料今天早晨在驿站刚将下巴刮得干干净净。
“郭校尉还未娶亲吧?”宋平问道,“要不,宋某为你张罗张罗?”
郭家父子还未答话。郑奇却故意说道:“宋大哥这话再不讲情面了,咱们相处十来年,就没见过你给我张罗张罗!”
“嘿,你郑奇以前还可以说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现在你家里已经妻妾成群。”宋平笑着道,“你可别将力气都花在床上。”
众人大笑,郑奇大叫冤枉,在雪地不依不饶地追逐着宋平。在哄笑之中,众人随郭侃入城。
秦王赵诚站在宫外。亲自迎接首次以部下来中兴府的宋平等人,政事堂三位宰相及诸位心腹武官们皆在列。
“末将拜将吾主圣驾!”宋平三人连忙跪拜在地。
“诸位辛苦了,孤今夜在宫中为诸位接风洗尘!”赵诚上前一步将三人扶起。
“不敢!”众人谦卑地回道。
宋平、郑奇与郭德海三人都各为一方元帅,又都有封爵,除了郑奇为开国侯外,宋、郭两人与何进、铁穆都是郡公,又各有食邑,赵诚所赏不可谓不厚也,虽有差别,但可说是一碗水端平。这次整军。又提前优先给他们三人补充了人手,钱粮、兵甲、军械也都尽量补齐,不另眼相待。
三人进得宫殿来,见这宫殿已经十分破旧,只能是更加心悦诚服。赵诚没有称帝。表明他很冷静;赵诚没有给自己修宫殿、选美女,则说明他目光远大。
“国主若是欲用兵中原,末将盼首战用我!”郑奇道。
“郑元帅有心了。”赵诚笑着道,“但眼下中原以和为要,金主还有存在地必要。”
殿外寒气逼人,殿内则烧着炭火,暖意洋洋。秦王赵诚夜宴自己最重要的臣子们。在众人酒酣耳热之后,赵诚命人将一座巨大的沙盘抬了进来,秦国大地及周边山川江河一目了然。众人围在这个极用心的巨大沙盘前,听着四方馆总头目耶律文海的奏报。
那耶律文海即使是这个场合,仍然是一副商人的打扮,中等身材,总习惯将双手拢在袖子中。见谁都是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先前这殿中宴饮。耶律文海只是坐在一边不为人所注意的角落里独自饮酒,习惯性地让自己不为人所注意。这殿中地许多人头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神秘人物。赵诚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依赖于自己耳目的灵通。
“眼下,据我馆在临安的眼线说,宋国朝廷对与我朝会盟之事,取静观其变之态。这取决于我朝与金人会盟的结果,宋人与金主有世仇,有大臣意图恢复中原,据说宋主也赞成。但朝臣们又担心我朝对其不利,故北伐之举不了了之。”耶律文海道,“宋国朝廷对蜀地增派了军队,意图严防我朝南进,并且关外阶、凤、西和等州宋人有染指之意,依臣下看,我朝应占据关外诸州,那里是我朝与宋军蜀口诸关缓冲之地,不可让宋人的势力越过秦岭。”
“金人在巩昌间还有一些残余。”耶律文海又奏道,“为首的名叫汪显臣,此人本是居庸关外汪古人出身,先祖迁居巩州(今陇西),遂取汉姓汪氏。蒙古人初取陇右时,巩昌行省(正大八年加授)完颜仲德招集陇右诸州散亡士卒数万,移巩昌府治于石门山,依险坚壁备御蒙古。今年初完颜仲德奉旨率部赴援汴梁,汪世显代统军队留镇巩昌,此人无所依靠曾向宋国蜀帅赵彦呐请降。现如今他见金国仍未亡,而其东归之途又被我陕西军阻隔,部下逃散者众,汪显臣也不知自己应该如何,只好躲在山林中。臣建议我朝应招降之!”
“金主贬斥了一批抗蒙不力者,也杀了一些见敌逃奔的官吏。洛阳强伸因抗蒙得力,被金主提拔重用,但是宗室至亲子弟仍是他最信赖之人。金主的使者乌古孙仲端已经抵达我中兴府,礼部已经接待妥当,其人急于拜见国主,看来金人急于与我朝约好。”
“河北诸汉军豪强自秋天以来,都曾收到过蒙古人地命令,但无力驱使汉军攻我。后来又曾命汉军豪强献粮。各地也大多各有贡献,以真定史天泽献粮最多。”
“那个严实自称是我任命的都元帅,他有何动静?”赵诚问道。
“回国主,这不过是他的权宜之计,天下诸侯恐怕谁也不信,据说他与史天泽及济南张荣为了地盘和百姓归属也生隙。”耶律文海道,“各豪强都派人来我中兴府,多半打着行商地名头来的。我朝虽重商,但商户行走国内城镇及关防。无论是驿站休息还是住店打尖,皆需路引。因而这些操着河北口音的商人一入境,四方馆便得以严密盯视。”
“这个暂时别管他们,只管派人盯紧点。”赵诚胸有成竹地说道,“必要时,让他们知道我朝的民心气势。”
“畏兀儿人已经切断了西边的商路,他们与蒙古人世代联姻,对蒙古人一直都很忠诚。”耶律文海又道,“商路对我朝极为重要,畏兀儿此举让我朝损失极大。西域来的商人们也怨声载道,自冬十月以来,虽有天寒地冻之故,但商队数量相比往年呈骤减之势,畏兀人沿途设关哨。也让消息传递大受影响。畏兀儿人素来重商,此举其实也是自损之举,也有些贵人私下与我朝商队交易。”
“哼,畏兀儿人软弱,孤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赵诚道,“他们贪念美酒歌舞,谁的力量大就依附谁。待我军再击败一次蒙古军。他们就会不战自溃,主动来谢罪,所以我们必须忍耐一时。但四方馆要加强对西域地监视。”
“呵呵,畏兀儿人这是自找死路。”铁穆端着酒杯一饮而尽,不屑地说道,“明年春天时,末将愿为国主取下畏兀儿之王地头颅。”
“铁将军之勇。孤素来相信。”赵诚点头赞许道。又问其他人道,“诸卿有何见解?中书令王敬诚道:“回国主。依臣拙见,既然乌古孙仲端奉金主之命来我朝约好,看情形金主对此事极为热衷。所以秦、金两朝达成盟约,东西相望扶持,我朝将据主动上游之利。我朝虽有利用之心,然金主却是有求于我朝,紧要之处是我朝能从中得到什么益处。”
耶律楚材也道:“秦、金约好,金主可集全国之力以抗河北,牵制豪强,这对我朝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又者,秦、金约好,则宋人忧虑,宋人不敢乘北方大乱,从中取栗,我朝应力保其不敢在后方骚扰为要。”
“陇右秦、凤局势仍不稳,我朝应立即移大军驻防,不贪宋之领土,只为示威耳!”宋平指着沙盘道,“倘若不给宋人边将压力,宋人以为我朝全力对付蒙古无暇顾及彼方,以为有机可乘攻我!”
“在秦、凤驻一支人数稍少的军队,既可与陕西军呼应,又可对当地部族震慑,使其不敢作乱。”何进也建议道,“当前最重要的是要分清主次,以蒙古人为首,河北汉军为次,宋人却也要提防,至于金人则不足为虑。”
“那严实自称是我朝封的都元帅,那国主不如顺水推舟封他个都元帅,又如何?”陈不弃道,“让豪强们相互猜忌,于我朝有利无害!”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纷纷建言献策,热议着军国大事。
新设安北都护府,两万军力,重修狼山兀剌海城,称“安北军”,防御蒙古之敌,经略阴山一带,以何进为大都督。
新设安西都护府,一万五千军力,驻玉门关,称“安西军”,防御西域及蒙古之敌,以萧不离为大都督。
新设朔方都护府,一万五千军力,驻黑水城,称“朔方军”,防御西域及蒙古之敌,以铁穆为大都督;
新设陇右都护府,八千军力,驻秦州,镇守渭水以北诸地,称“陇右军”,安抚蕃人,防止宋国北侵,以卫慕为总管。
新设西凉都护府,七千军力,驻凉州,称“西凉军”,威慑河湟,与秦州陇右军南北呼应,必要时担当安西与朔方军地后援,以秦九为总管。
设骁骑军一部,兵额补足至一团共1000人,以叶三郎为统制,暂归安北军辖制。
设神策军一部,兵额补足至一团共1000人,以郭侃为统制,暂归朔北军辖制。
另在中兴府,设南北禁军各一部,各为2000人,分别以王好古与张士达统之,设秦王精锐亲卫军一部一团1000人由曹纲统领。
又在麟、银、延安、凤翔、西宁等边州设军府,以府兵驻守。河东、潼关、陕西驻军不变,各从府兵中补足至两万人马。
这其中,安西军、朔方军、安北军、骁骑军与神策军主要从原有的贺兰军中分出一万人马混合新军及部分转为常备军的府兵,扩编组成,其它非要害地方的驻军皆是由新召的兵士组成。贺兰军留下地一万兵力,仍冠以贺兰军的名称,成为赵诚地直属军队,这支军队的统帅则是陈不弃。
众人对陈不弃的这个新职位眼热不已,贺兰军毕竟都是经历过战阵考验的,非各部新军所比。
其实这种肢解也是赵诚不太情愿的事情,但是眼下的情势与他刚起兵时不同,那时他是攻打别人并不太担心被别人攻打,如今自己成了蒙古人的眼中钉,仅靠贺兰军那两万余地骑兵,很难将国家护得周全,数千里国境线上,到处都是轻骑兵纵横地天下。因此,他在防守的同时,必须保证有长途奔袭地力量,这不仅是陈不弃手中的一万骑兵,骁骑军与神策军也是如此,叶三郎与郭侃二人最适合统帅轻骑兵长途奔袭。
“诸将还需努力,刀箭已经擦亮,是否能够杀得了敌人,还需诸位努力。”赵诚道,“孤担心尔等新军刚立,未经过阵仗,遇到敌军,军士们会发抖。”
“各部新军组建是仓促了一些,但末将有信心为吾主带出一支百战精锐来。”何进道。
“哈哈,纵是敌军百万,有谁横刀立马?唯我何大将军也!”赵诚道,“有诸位相助,孤也就放心了!”
“末将愿为吾王纵横万里!”众将高声呼道,俱都豪情万丈。
“来,诸位与孤满饮!”赵诚端起酒杯。
“满饮!”众人齐声喝道。
王敬诚、耶律楚材、高智耀三位管着钱粮的当家人却在交头接耳,计算着府库里还得出多少钱粮,纷纷叫苦不迭。
第十八章 冬至㈢
冬至节,罢朝两日。
《汉书》中说:“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冬至这一天白天最短,黑夜最长,过了这一天,白天越来越长,预示着阳气回升,尽管这也意味着最寒冷的时候就要到了。冬至的具体时日需要根据阴阳岁差而定,对于新立不久的河西秦国而言,朝廷根本就没有司天监这个司衙,当然是由耶律楚材这个精通天文的大臣一手包办。
河西的主要节日与中原类同,嵬名氏当政时,不仅效仿中原的制度礼仪、儒学和历法,就连岁时节令也照搬。这个节日,中兴府人也是相当重视的,人们更易新衣,备办着饮食,祭祀祖先,商铺也歇业。妇人小儿换上新衣,往来相互庆贺,一如新年。
不过在大秦国泰安元年的这一个冬至节的清晨,城中男女老少皆往北城外涌去。因为这一天秦王要举办祭与阅武,朝廷允许满城士农工商皆可自由前往北门外的禁军驻地校场观礼。
在城门刚打开的时候,禁军就被汹涌涌来的百姓给吓住了,老少提携,将城门挤得满满当当,张士达与王好古两人费力地指挥着军士强行在人群中分出一条通道来。
“国王是上天派到人间的活菩萨,没有他,怎能有我们穷苦人的好日子过。小的祝愿他能长命百岁!”有人对同伴说道。
“呸!”这人刚说完就挨了别人一拳头,“国王是应该当皇帝的人,那叫万岁!你祝国主百岁,是何居心?”
“就是、就是!”旁边不相干的人纷纷附和,指摘着刚才那人的不是。那人看了看威风凛凛的禁军,又看了看脸色不善的身边人,吓得伸出了舌头。
“喂。快看看,那就是我们书院的师兄凌去非,人家现在可是开国侯了。谁说书生就上不了战场?”说话地是一个戴着文士巾的学生,这么大冷天就他和少数同伴戴着头巾,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另一人摇头晃脑地说道,旋即又觉得很自卑,“可惜在下不懂武艺。要不然也要到吾王军前效力,为国杀敌。要是能成为凌烟阁上……”
这书生的感叹声很快被人群中嘈杂地声音给淹没了,又被拥挤的人群踩了几脚。
“这不公平,为什么张木匠家的小子可以当兵吃粮,我就不行!”有个大汉指着禁军中的一个家伙气愤地说道,“论力气,两个他也比不上我,论打架,从小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