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七月下旬地光景。虽已入了秋。但酷暑仍在。文武百官及凑热闹地百姓个个顶着烈日翘首以待。就在此处。王敬诚与刘翼等人曾经为赵诚送行。走上了争霸地道路。巍巍贺兰在北方天边静卧。黄河仍然浩浩荡荡。而官道边仍有战火地痕迹。田地荒芜。春天地里种下地五谷被没膝地杂草遮蔽着。牲畜被放入田地里肆意践踏。
这是一场付出巨大代价得来地胜利。若是蒙古人地兵力更多。准备得更充分。战争地结果恐怕相反。中书令王敬诚如此想。
“眼下正是旧粮吃尽,新粮未收之时。”耶律楚材打量了一下身旁人头攒动的人群,悄悄地说道,“还有百姓抚恤、将士奖赏、城池修缮,皆需要钱粮货币,不知中书大人有何高见?”
“先前中兴府被围,王后娘娘下旨拆了宫城的城墙。七星阁手机站: wap。2。眼下国主大驾就要到了,而宫城还未修缮,这如何是好?”高智耀也道。不过如此,为了拆墙取石料拒敌,就连他们三位正副宰相的宅子都拆了。
这是一个令人头疼地事情,也正是这件事情让中书省宰相们的喜悦之情黯淡了不少。王敬诚、高智耀两人的眉头皱了起来。
“只要能捱到陕西、河东、银夏秋收之时,一切都可迎刃而解。眼下也只有求助于河东,从民间搜集余粮。”高智耀道,“只是这个时候,河东余粮也不多,河东吴克己虽然竭力搜集粮食,但此事不能强求,河东民情不比我银夏诸州。”
王敬诚的目光在身后的人群中逡巡,他目光所到之处,众官员们迎着他的目光精神一振,官员们的脸色意味深长,一些人的脸上明显有巴结之意。他的目光在神情复杂地苟梦玉与乌古孙仲端地身上停留。这苟梦玉一直滞留在中兴府,虽然想回临安但因为战事紧急道路不通,也只好暂栖中兴府作客。
那金国使者乌古孙仲端却是有目的而来地,只是恰逢秦国大胜,才与苟梦玉一道受邀迎驾。
“宋主仍未答应吾主地提议吗?”王敬诚问自己的两位副手道。
“苟梦玉声称道路艰险,又因兵火阻滞。故宋廷的旨意未至。”耶律楚材道,“在下料,这不过是他地托辞罢了。中书大人的意思是……”
“晋卿兄与显达以为今日我朝挟此大胜,吾主若是再提此议,宋主敢推托吗?”王敬诚道。他口中这么说,目光却投射在数十步远处的宋使苟梦玉的身上,那苟梦玉还极有礼貌地冲他拱了拱手。
高智耀笑了笑:“别的在下不敢说,不过金使此番前来,本是为了解战局。金主听说我河西兵火重燃,倒是比我们还要牵肠挂肚,蒙古人来攻我时,河北汉军也曾与金军交战。因为刘家军在我横山一道作乱,乌古孙仲端在延安府滞留一月之久,闻听我军大胜,快马五天就到了此处,不可谓不急也!我朝欲压宋人,而金宋有世仇,金廷亦有南侵取偿于宋的想法。金主眼下正愁无力偿还所欠我朝的劳军银,又不敢拒绝我朝,只要我们规措合理。联合金人,恩威并重,恐怕容不得宋人不会答应。”
“妙也!”耶律楚材虽然是个君子,但对这种权谋完全赞成,立场使然。
“畏兀儿人是不是应该为他们犯下地罪行赔礼道歉?”王敬诚又问道,“哼。他们需要赎罪!”
“不光是畏兀儿人,就是金人也应将答应我朝的岁币提前押来!”
“西域的商人答应要出钱,曾犹豫不决,有见风使舵之意,今后却容不得他们再犹豫!”
“史天泽之辈呢?他们的子弟在我中兴府寄养,难道不应该付点粮钱?”
“嘿嘿!”三位宰相交头结耳,议论着阴谋与阳谋,间或发出一两声极其诡异的笑声,惹得那些被禁军挡住的官员们纷纷侧目。
苟梦玉与乌古孙仲端两人只觉得秋七月有些凉意。
长亭中几个妇人正陪着王后梁诗若闲卿。她们很显然注意到亭下官道上的动静。刘翼之妻高氏藏不住心里的想法。心直口快,冲着不远处的宰相们轻笑道:
“这些大人们。成天就算计着天下大事。朝堂上说,公厅里说,路上谈,这还没够,还将同僚拉到家里秉烛夜谈。好似咱们大秦国离开了他们就……”
“咳、咳……”右丞相高智耀之妻齐氏咳嗽了一下,提醒一下自己的小姑子。
高氏地话嘎然而止,她也是识字的人,本想说“国将不国”,旋即这话绝对不能当着梁诗若的面说,容易引起极大地误会。高氏的脸胀红了起来。
柳玉儿伺立在梁诗若的身边,她与梁诗若相视一笑,对这位贵妇人高氏的话却没放在心上。梁诗若将高氏的女儿抱在怀中逗着乐,刘翼之女小名叫眉儿,粉嫩水灵,奶生奶气,正是最惹人疼爱的年纪。
“我要是有一个这么讨人喜欢地女儿就好了!”梁诗若忽然叹道。
她这叹息极其自然地脱口而出,当然是因为发自内心,绝不是什么客套话。只是自己自从生了一个儿子之后,虽然对于房事很努力,但肚子总是不见动静,这让她深感不安,太医们也瞧不出什么来,她也曾悄悄地出宫找那些江湖名医诊断,那些所谓名医们大多不过是说上一大堆令人费解的虚话,甚至有郎中因为不知她身份说什么她丈夫戾气太重惹怒了送子观音等等,这怎不叫她深感不安呢?这种私密的事情,有资格在这亭下安坐的女人们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
耶律楚材之妻苏氏宽慰道:“娘娘宽心,您吉人自有吉人之象。眼下战事已了,国主也不再亲自领兵出外,不就是有
苏氏掩上了嘴,她脸上的笑意却掩饰不了,众妇人会意,纷纷露齿微笑。梁诗若被她这话惹得脸色绯红,那女官柳玉儿不禁有些想入非非。
高氏笑着道:“娘娘这么喜欢,不如就认我家眉儿做干女
“那还不如当作儿媳,不更是亲上加亲吗?”柳玉儿百灵鸟般的声音插言道。众妇人们都叫好,梁诗若笑了笑却没有答话,不置可否。
信使从西边官道上驰来,高声呼道:
“国主驾到,百官跪迎!”
中书令王敬诚等人连忙来亭下恭请,梁诗若整理裙衫,唤来正四处奔跑的儿子,来到众官民的面前,准备迎驾。
秦王赵诚内心之中的喜悦早就不翼而飞,他表面上看上去无比地自豪与骄傲,内心之中却总是闪现着河西诸郡地满目疮痍,令他沉痛与哀伤。亡,百姓苦,兴,百姓苦,帝国的强大总是从血泊中崛起,累累白骨堆砌成了一个国家地巍峨大厦。
我这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赵诚不止一次地扪心自问。毫无疑问,河西的再一次破败与无数百姓的悲惨遭遇,可以说是他一手造成的,尽管他有无数的理由认为这与己无关。蒙古人这一次败了,恐怕再也无法恢复元气,而蒙古人并非赵诚的唯一目标。赵诚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在不远的将来他将继续踏着无数人的尸骨前行,去开创他所认为的文明盛世。
可赵诚分明又感到十分的得意与骄傲,疲惫却雄壮的军队让他试图遗忘一切他所不愿见到的景象,以至于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心态感到陌生,认为自己怜悯世人的想法有些虚伪。
一个贩夫走卒,大概就只有一个贩夫走卒的念想,一个从一品的宰相就很自然地拥有与宰相高位相衬的气质,而一个帝王就拥有一个帝王的抱负与手段,仿佛与生俱来,这都是很自然的事情。
远远的,赵诚见臣子们都在前面跪迎,黑压压的一大片。
赵诚跳下追日马,迈着有力的步伐快步走到众人的面前。
第六十六章 止戈㈢
“吾王威武!”
官、军、民在秦王赵诚的面前叩拜,甚至有人高呼万岁。(7星阁 手打 www。qixingge。COM)赵诚春风得意,伸手虚扶道:
“众卿免礼!军民免礼!”
在迎驾的人群之中,也夹杂着不少身着文士衫的学子,他们大多是中兴府贺兰书院的学生。这一群人占据了一个凉亭,一班同窗学子都被当中一身材高挑脸色微黑的年轻人吸引,这脸黑的年轻人正在亭中的石桌上泼墨作画,。
这年轻人来自灵州灵武县,姓斡,人称“斡三半”。这当然不是他的大名,此人擅长丹青,最擅人物画,笔下人物无论是大将、文臣还是贩夫走卒皆能在他的笔下栩栩如生。但他在贺兰书院中为外人所知,并非因为他的丹青本领,而是因为作诗的习惯,大概是术业有专攻,这斡某人除了丹青,在学院各科的成绩也只算一般,每逢师长命他作诗,他常常能脱口而出三句半,剩下的半句或下文只能多等几天。所以人称“斡三半”!
喊的人多了,这斡三半便成了他的大号,本名却没有多少人记得。斡三半虽不过是贺兰书院上舍学子中比较出名的一个,但要说到他的先祖一个名叫斡道冲的,那是鼎鼎大名。那斡道冲是西夏仁宗朝的大儒,五岁时以《尚书》中童子举,精通五经,作《论语小义》20卷,又作《周易卜筮断》。死后他地画像被夏主从祀于学宫,至今在各地的前朝修建的学校中仍保留着不少他的画像。
众学子一边踮着脚远远打量接受大臣们叩拜与寒暄问候的秦王,一边看着斡三半作画。这时,有人议论道:
“去年冬至节时,学院教授们说朝廷七月要举办科举,我等上舍的学生正翘首以待。哪料到北虏侵我河山。中兴府被围数月之久,此事不了了之。眼下战事已歇,不知朝廷还有没有这个打算?”
“这是朝中大臣们地事情,我等怎会知道?”有人答道。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一个矮胖的同窗扬着下巴,脸上意味深长。众同窗大怒:
“程兄,你若是知道便痛快地说出来,何必遮遮掩掩。(7星阁 手打 www。qixingge。COM)”
这位姓程地学子坐在亭下地石台之上。半倚在亭柱上。故意扯了扯外衫。吊人胃口。他见众人脸色不善。连忙道:
“咱们大秦国学生少。故贺兰书院在国内无论如何也当得第一书院地名头。我朝正当赶考入仕者。如你我之辈本就不多。而朝廷百废待举。上至中书省。下至各地州县有职缺者枚不胜举。所以我等某日能出京师赴各地为官为朝廷出力。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你这不是废话吗?”那正在作画地斡三半回头笑骂了一句。
“三半兄有所不知啊!”程姓学子坐直了身子。“我们书院自落成至今已近六年。以前可以说是国号未立。国主亦未自立。一切从权。去年中书省便要求今春时举办国家抡才大典。充实朝廷。要知至今仍有该设官署却未设一官半职地。可我等为何至今未见正式地公文呢?”
“为何?”众人不禁伸长了脖子问道。
“……”程学子冲着远处扬了扬下巴。
远处,秦王仍如众星捧月般与众臣子们亲切交谈。这程学子的意思很显然是说秦王未下旨意。
“程兄怎知道这些?”众人好奇地问道。
“不才程某与礼部的大人们还有点关系。”程学子面有得色。
众学子围了上来。面上有些哀求之色,纷纷请程学子详谈其中秘闻,那程学子在折腾了半天才缓缓说道:
“国主当然知道抡才大典是国之根本,既然是国家根本,所以国主迟迟不愿仓促行事,命左丞相与礼部诸大人们拟奏折,据说前后修定了十余次之多,但仍未有下文,换句话说是宁缺勿滥。去年立国号建朝廷定官制时。国主有意让咱们书院刘山长掌管翰林院。刘山长说在野亦可为朝廷蓄养人才,为布衣无妨为朝廷建言献策。所以翰林院至今未设,也未见哪位文臣有学士的头衔。这其中自有深意。”
“这也说得通,程兄再说说详情,譬如今年有无科举,考些什么科目?”众人七嘴巴舌地说道。(7星阁 手打 www。qixingge。COM)
贺兰书院自从成立以来,学制为四年,效仿宋王安石的“三舍法”,四年内由低至高分为外舍、内舍与上舍三等,每年淘汰一批人。升至上舍的不过十之一二,基本上就是直接授官。但这种直接授官并非长久之计,那些得益人也因为并非经过科举考试而得官,感觉不太体面,何况初授什么官完全取决于学院师长的品鉴与朝廷官员对学子的印象甚至亲疏远近,官职总是有好坏之分,人人都想入中书省,最好能接近秦王,自然也有人表示不满。
“以前国小还好说,如今陕西、河东皆是我朝领土,听说河东平阳府书香门第甚多,民间不少人家家有藏书,诗文亦兴盛,大体是不是我河西所能比拟。如果朝廷只从我贺兰书院取士,怕是招人不满。”斡三半又道,“科举才是王道,考场之上公平竞赛才让天下士子归心!”
“三半兄所言甚是,故朝廷有意改变直接由我院上舍结业学子中授官之法,将解试(州试)、省试(由礼部举行)和殿试合而为一。”程学子击掌赞道,“依以往旧例,咱们上舍的学生此时早就各有任所了。如今我等却未听到任何只言片语地议论。虽有外患之故,但朝廷这次有了新地打算。”
“程兄快说说大约会有一个何等的考法?明经?词赋?策论?”说话者脸上极关切。
“那不过是别国的考法,我朝却有不同。听说国主对科举向有微词,认为词赋于国无用,明经亦不过表明某人识文断字罢了。”程学子见身边没有外人,轻声说道。“我们学院向来宗旨曰:有教无类。又主张学以致用。”
“如果不考经义,那么擅长钻研经义者,岂不是无用?”有人不满地说道,并且举出了一个例子,“咱们刘山长著十三经集注,无不是经义大道之学,倘若经义补斥无用。刘山长又何以自处?”
“所以才有争议嘛!”程学子有些为人师长地意味,“朝廷既要为国取有用之才,使民间无遗才之憾,还要照顾方方面面,程某揣测国主似乎又不太情愿设虚职笼络读书人,可谓是用心良苦矣!难、难、难……”
这程姓学子不知道,他所说的要是被秦王赵诚听到了,怕是要被赵诚引以为知己了。
“啪、啪、啪!”三声清脆地鞭响响彻旷野。
官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