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学士承旨刘郁当众评论说这画技虽有些笨拙,念及刘敏这是刚入门道,还算是很不错的画,值得嘉许。众臣纷纷点头附和,人云亦云。赵诚起身观瞻,却摇头道:
“德玄见过竹子吗?”
赵诚此言一出,厅堂内一时噤声,刘敏的脸蛋立刻红了起来,他是居庸关外德兴人,虽然大河以北也有竹子,毕竟不太常见,何况他自少时起又长居漠北。即便是刘郁也感到有些尴尬。
“孤虽不懂画作,但也知实践出真知,倘若没有见过实物,全凭臆想或者他人之作,却不是什么佳作。譬如治理一方百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燕京方下,大臣们纷纷上表称要安抚百姓,调粮接济乱民,这不过是泛泛而谈,却无人知道中都路有口多少,余粮多少,还需接济多少?”赵诚意有所指。
“臣知罪!”刘敏无以辩驳,赵诚这一通话令他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才好。
“你眼中有竹,胸中方才有竹,然后绘画则笔下有竹。”赵诚道,“身处庙堂之高,不光要心中有国家、百姓,更要亲身躬察,方才不令政令国策偏颇!而为一方治臣,则更要体察乡野,因时因地因事因人制宜,不可泛泛而治,更不可万事唯上,纸上得来终觉浅!”
所谓胸有成竹,并非赵诚的自创,苏轼早有定论。赵诚不过是借此训导臣子们一番。
“燕京拟改称北平,中都路拟改称北平行省,取北征平复之意,需要能臣代孤治理,孤以为卿早年曾治燕京,对燕地地理民情皆较为熟悉,因中书提议,故孤委任卿为北平行中书省事。孤今日这一席话,送于卿自勉!”赵诚道。
“臣铭记在胸,必不令国主失望。”刘敏道。他这才知道赵诚这是要重用自己,说明他已经得到赵诚的信任,方才那一番教训,只是提醒自己。
“彦诚以为这画如何?”赵诚却问另一位与他年纪相仿地男子。这名也是被赵诚以表字相称的名叫杨惟中。身世经历与刘敏相似,也是因为少时战乱被蒙古人掳了去,然后依靠自身地聪明才干才为蒙古人所赏识。
蒙古这棵大树一倒,猕猴四散。杨惟中本是窝阔台将要大用之人,地位在刘敏之上。赵诚起事后,此人跑回家乡西京大同府弘州(今张家口阳原)隐姓埋名,害怕赵诚找他算帐。耶律楚材归附赵诚后。也对他念念不忘,屡次督促赵诚下令寻找此人,杨惟中见赵诚对耶律楚材尚且重用,对自己又极为自负,这才归附了赵诚。
所以人们评价说。赵诚重用耶律楚材,并得到其全心辅佐,是一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更得河北士人之心。耶律楚材一人,可抵千军万马,如今这个日渐明朗的形势之下更是如此。
“古人劈竹为简,是为书简,方才有今日之教化。圣人亦倚重也。竹有数十节,直上去天,内中虚空,是为虚心向上也!竹又超然独立,卓尔不群,临寒而不知畏缩,正有松、竹、梅。岁寒三友!”杨惟中道,“刘大人喜画墨竹,自有爱慕竹之高洁虚怀之意。今国主授其大任,又谆谆告诫,臣料想刘大人将来必会画出一手好竹来。”
杨惟中很会说话。既说出了赵诚地期望,又不得罪同僚,果然令赵诚很高兴。杨惟中没有说的是,赵诚之王后有一子一女,其中赵松当然是赵诚的长子,赵松的同母之妹名唤赵菊;贵妃柳玉儿也生一子一女,次子就叫做赵竹,年纪最幼,而柳玉儿地第一胎是位公主,则是长公主。名叫赵梅。每一个子女的名字。都寄托赵诚的期望。
“彦诚自归附我朝以来,代孤抚慰西部边疆。多有建树。西京路东西千里,亦多部族,中书拟改西京路为大同行省,亦需精干之臣代孤治理,孤这次想委任卿为大同行中书省事,望卿不令孤失望。”赵诚道。这杨惟中早年曾出使过西域数十国,有极强的语言天赋,归附赵诚后,赵诚命他在丝绸之路上招抚诸族,令商道日益焕发出蓬勃生机。
“吾王有所令,臣哪敢不尽职尽责,为国主及朝廷效命?”杨惟中躬身道,他也算是真正得到赵诚的信任赵诚今天极为高兴,又命人上酒。河北地文武官员们这次亲眼看到如今地大秦国真正成了贤士争相效命地国家,纷纷向赵诚拍马。
这个正旦节不太寂寞,早有蒙古、辽东、辽西及西京等地的部族前来进贡,而高丽、畏兀儿与于阗地使节也轮流入内觐见。赵诚分别表示出不同的态度来,有温言宽慰,也有武力逼迫,或者兼而有之。
而宋、金两国的使者却放在最后。
“大宋国使者奉大宋皇帝陛下钦命,附国书相贺,盼国主召其入内。”有人高声奏报道。
“宣!”赵诚点头道。苟梦玉一行人是前两日抵达真定府的,赵诚早就在苟梦玉从蜀地入秦地时候就得知了消息。
苟梦玉身着正式的朝服来见赵诚,微一躬上半身,高声呼道:“大宋国使者苟梦玉奉吾皇钦命,特来向大秦国国王贺正旦之礼。”
赵诚点头笑道:“哈哈,苟大人别来无恙乎?”
“不劳国主挂念,外臣身体一向很好。”苟梦玉道,捧着手中的国书道,“今有我朝陛下亲书之国书,愿呈国主御览。”
早有人将国书呈到赵诚的案前,那国书里写的不过是赵诚可以想像得到的虚话,大意是说两国睦邻友好之类的空话。宋国皇帝赵昀亲书,可见赵昀用意是极为重视与秦国现在地关系,他的字写得比赵诚强多了。
“贵国皇帝陛下的心意,孤知道了。”赵诚道,“孤听说金人有南扰宋国之举,不知可有宋国百姓伤亡?”
“不过是金国流寇罢了,我边军将士围而歼之,易如反掌,岂会容其窜入作乱?不敢劳国主费心。”苟梦玉不卑不亢地说道,仿佛不如此说就显得大宋国官兵不强悍。
“来人,赐座!”赵诚道,见李桢远远地冲他使了个眼色,连忙补充了一句,“大宋国是我大秦国之友邦,使臣苟大人又是孤的老朋友,就在孤的左手边腾出个位置,挨近说话。”
“多谢国主厚谊!”苟梦玉见赵诚如此尊重自己,连忙表示感谢道。而何进、严实等人却相互对着眼色,却在心中暗笑。
“苟大人,副使可是陈、李、钱三位?”赵诚道,“昔日孤作客临安府,他们三人可是殷勤倍至,来我地界,为何不进来见孤?这倒显得生份了。”
“回国主,我朝副使正是此三人。”苟梦玉道,“外臣之副使未得国主宣,不敢入内侵扰,况三人因旅途劳累,又受了些风寒,虽无大碍,但不敢以病容相见。”
“真地吗?”赵诚心说苟梦玉都没事,三位年轻人却病倒了,他不太相信,但也没有强求,“贵使团远来,风尘仆仆前来通好,实属不易,孤会有赏赐送到。”
“多谢国主。”苟梦玉又道,“国主直捣黄龙府,又百忙之中将先帝遗骸送归临安,吾皇深表感激。次番小使前来,吾皇降旨,要小使当面向国主表示感激。”
赵诚故意挥了挥手,表示全不放在心上:“秦宋为邻邦,南北相望,向无刀兵之害,能为盟友办些事情,何足挂齿?”
赵诚又道:“只是女真一向骄奢淫逸,又残虐无道,视百姓为粪土。女真一日不亡,河南百姓一日不得安居乐业。我等今日在此地欢饮一堂,丰衣足食,却不能对处水深火热之河南百姓视若无睹。不知贵朝有何意见?”
“小使只是前来相贺,未有其它使命。况小使在我朝朝堂之上不过一末流小臣,不敢妄论朝事。”苟梦玉心说这正事很快就来了,可见秦国急不可耐,他口中却轻描淡写,并不直言相告。
“苟大人真是谦虚啊!”赵诚哑然失笑。这苟梦玉一向如此,一方面自家口风极紧,谨守门户,一方面却是千方百计地想了解秦国如何想。
这时,枢密使何进从自己的席位上站起来奏道:“禀国主,臣以为宋人南渡已百年,河南之地早在完颜氏治下百年,宋人以为河南之地乃外邦,这并不令臣等稀奇。如此一来,我朝何必看宋国眼色行事?”
何进这一起头,众人早就得到暗示,纷纷进言道:“进兵汴梁城,活捉完颜氏!”
第三十一章 运筹帷幄㈣(
秦国君臣的嘴脸令苟梦玉感到愤怒。(7星阁 手打 wwW。qixingge。)
宋国虽然无力北复中原,但一向视中原为故都旧土,只是力有不逮罢了。秦国这明摆着是要举兵攻金,怎能不令苟梦玉感到愤怒。宋国持何立场?
一是不闻不问,视故疆旧土为外邦,由着别人去折腾;二便是反对秦国攻金,自己得不到也不想让秦国得到。前一种对于宋国来说却是耻辱,后一种要么是公开与金国站在一起,或者暗中支持金国,却要是冒着得罪秦国甚至爆发战争的危险,因为只有用战争才能阻止秦国南下或东进,这需要勇气的,结果很可能会让宋国成为秦国的死敌。
宋国人面对咄咄逼人的秦国,既没有勇气站在对立面,又无法忘记女真曾加在列祖列宗身上的耻辱。除此之外,还有一种选择,那就是与秦国站在同一边。秦国早就遣使赴临安提过要两国联手灭金一事,只是这种大事在临安还未形成定论。
苟梦玉不知道的是,在他赴秦国的路上,淮东帅臣赵葵搞出来个一个收复三京的宏大计划来,除了光复中原的宏伟目标之外,最低目标就是为了取得与强势的秦国在军事上的缓冲。
苟梦玉心思如电,设想着种种可能,脸上却是古井不波,更不会透临安朝廷种种议论。
“小使只来贺正旦,并未得其余使命。国主若是有大事相告,小使愿代为转呈我朝陛下御前。”苟梦玉道,“不敢隐瞒!”
赵诚见苟梦玉不动声色,略忖后道:“第一件事,我朝会攻打金国。”
“这是贵朝一己之事,小使又不懂军事,不便评论。”苟梦玉无动于衷。赵诚的臣子们有想将苟梦玉当场掐死的冲动。
“第二件事,我朝有欲于宋国联手共灭女真的愿望。”赵诚接着道。
“贵国不是一向号称天下最强国吗?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何必有求于我朝?国主实在是太谦逊了!”苟梦玉小小讽了一把。见秦臣脸不悦之色,补充道,“小使会将国主的旨意向我朝陛下转呈。”
“放肆!”陈不弃“腾”地跳起。喝道:“我主念及秦宋两朝盟约之谊。才会这么和颜悦色。又奉尔为上宾。从未失礼。听闻宋国向以衣冠礼仪之邦自诩。苟大人如此说岂不是令我等耻笑?又闻贵国向有恢复故土之想。倘若贵朝乐观其成。则我朝攻下汴梁及河南之地。贵朝当作何想?到时若是秦、宋两朝因此交恶。岂不是有伤和气?”
“陈将军莫怪!”苟梦玉欠身道。“将军若是认为小使冲撞了贵上。还请恕小使不知天高地厚。”
“哈哈。苟大人是孤地老朋友。常言道朋言来了有美酒。孤岂会因一言不和就会置老朋友于不顾?”赵诚却不以为意。故作大度。“苟大人若是嫌孤准备地酒少了。不妨让孤再给你添一壶酒?”
不等苟梦玉回应。赵诚又命人加了一壶酒。反令苟梦玉感到盛情难却。但是美酒在前。(七#星#阁^首&;发 wWw。2。)苟梦玉也只是浅尝即止。并不多饮。好似那酒中有毒。
“苟大人说孤有求于贵朝。这话孤并不以为然。我朝兵甲充足、兵多将广。山高路远。唯我何大将军。沙场洒血。同仇敌忾。有我贺兰陈不弃。余者古哥、叶三郎。河北史、严、王、二张诸路英豪。哪个不是百战之将。孤何愁拿不下汴梁城?”赵诚道。他目光所及。众人纷纷致以最高地敬意。“此人和也。地利则是大河以北及潼关一带皆是我军驻营之处。若是冬日黄河结冰。则一马平川也。至于天时嘛。何时不是我军灭金之时。女真不过是砧上之肉罢了。”
“秦军威武。小使亦有所耳闻。”苟梦玉不咸不淡地回答道。
“孤所虑的不过是贵国君臣之观感及昔日两国邦交之谊罢了,倘若我军灭了金国,贵上若是又旧事重提。说河南全境皆是宋国旧土。那将会令孤如何自处?”赵诚问道。
何进也道:“吾王仁义,如果三军用命。勇敢善战,然金人亦必会誓死反抗,我军将士沙场流血才换来大胜,而贵朝旁观一处,待尘埃落定,却声称河南全境皆应归宋国所有,岂不是令人费解?天底下岂有此等不费吹灰之力占尽利益之事?”
“哪里有这种好事?”众人纷纷进言道。
苟梦玉哑口无言,他见赵诚君臣灭金之心,犹如箭在弦上有不得不发之势,心中肃然。这样一来,宋国无权阻止秦王的攻略,除非宋国愿意站在金国一边,共抗秦国。这恐怕不太可能,宋国君臣对金国地仇恨刻骨铭心,而失去了金国,则秦国与宋国就真正面对面了,后果难料!
“国主有何圣谕,小使愿洗耳恭听。”苟梦玉带着一百双耳朵来见赵诚,就是为了多听少说,他本人无权擅自表示同意或反对。
“若是贵我两国联手,则与情与理皆通。一来宣示贵我两国邦交友好,令金人胆战;二来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两国共同出兵,则金人陷入四面楚歌之境也,必亡;三来贵我两国将士血战中原,歼灭金军,擒了女真主,将来河南之地两国分而治之,则也是水道渠成,双方各得其所。”赵诚诱惑道。
苟梦玉心中一动,赵诚的提议其实与本国一些人的意见差不多,只是这其中的诚意有多少,苟梦玉吃不准。
“小使不敢妄下论断,但苟某身为使者,自然要多思忖一番,倘若……苟某只是说倘若,倘若我朝愿出兵共谋河南,大功告成之后,国主是以河南之境归我朝,还是……”苟梦玉试探道。
“苟大人,不要太得陇望蜀了!”何进喝道,打断了苟梦玉的话。
苟梦玉心说这得陇望蜀应该说的是秦国才对。他当然知道要让秦国拱手让出整个河南是不可能地,不过话说回来,能争取还是要争取的。正所谓就地分赃坐地还钱罢了。
“小使从未听说过我朝有出兵中原的打算,今国主欲征河南,又提出欲与我朝联兵之请。小使总应该问明其中来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