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头颅之后,就没有再感到恐惧过。人总是会变的。
“要想不被人所杀,那就要比别人更狠。”这是陈不弃等人的共识。
“来人,立刻将有关帖木儿的这条军情送回去。”陈不弃转头命令道,“不得有误!”
陈不弃率着自己的人马,扬长而去,沙漠之中又多了一具无名尸体,即使不久之后有人路过此地,也没有人会关心一下此人姓谁名甚。
第四十六章 螳螂与黄雀㈡
月光下,帖木儿-灭里的心情既兴奋又不无忧虑。
兴奋的是,成吉思汗带着他的军队东返了,而帖木儿本人又拥有了一支一千人的军队,有可以大干一场的资本。忧虑的是,他这一千人当中除了五百人曾跟随自己作战之外,其他人要么是他收集而来的逃散军队,要么就是沙漠中的匪徒。这些被他拉入自己帐下的士兵让他不得不浪费了很大的一分精力。
并且,养一支军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国家已经灭亡的时候,而他又不愿意打劫本地的居民,只能去打劫过往的商队。他本随着札兰丁抵抗蒙古军队,曾在八鲁湾大败蒙古军,取得了一次难得的大胜,只是很可惜,内部的争斗让一支刚获得希望的军队又分裂了。在札兰丁逃往天竺的时候,帖木儿带着少量军队四处逃亡,可是天大地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地,所以在冲破蒙古军的重重阻击之后,他就辗转逃到了沙漠,继续着自己的事业——远没看到尽头的事业。
在他羽翼稍丰的时候,他就四处出击,化整为零,化装成强盗,不停地袭击沙漠四方蒙古人的小股军队,如今蒙古人已经正视了自己的存在——只是蒙古人还不知道自己是何方神圣,以为自己不过是一个实力稍强的强盗团伙而已,更不会想到这支“强盗”会有胆主动攻击他们的军营老巢。
今夜,他要做最大的一票,要让蒙古人知道自己的厉害,就如同自己曾经尝过的那样。
“将军,探马来报,不花剌城外蒙古人的军营仍如往常一样。”有人报告道,“就是彻夜地饮酒作乐,将城里的歌姬强拉入军营里。”
“他们有多少人?军营外的布置如何?”帖木儿有些不悦地问道。
“禀将军,他们大约有一千人,根据白天我们在不花剌的密探报告说,他们根本就没有作任何的防备,这些蒙古老爷们以为他们只有打别人的份,从没有人敢于偷袭他们!”属下说道。
“命令所有人下马休息,等到天快亮的时候,随我出击,那个时候是他们最疲惫的时候,我要让蒙古人人头落地,体会一下我帖木儿-灭里的满腔怒火!”帖木儿道,“告诉所有人,凡是有所掳获,我会根据他们斩首的数量分配,让他们将自己的刀箭准备好,不要失了锐气!”
“是,将军!”左右齐声应道。
不花剌城外的蒙古军营里,大部分人都在呼呼大睡。他们有理由这么做,因为他们都是出生于蒙古大草原的最勇猛的战士,曾经为了大汗长途奔袭,参加过无数次战斗,斩杀过所有敢于反抗之人,而对于他们本人来说,打仗不仅仅是为了军功,而是实实在在的醇酒、美人与金钱。
如今已经没有仗可打的,那么有谁能拒绝让自己这位流过血淌过汗的人享受一下呢?战争已经结束了,要是自己还成天躲在军营里,那还算是征服者吗?就是长生天也无法阻止。这是不花剌城外蒙古军营中所有人一致的想法,尤其是军营外的守卫们。
这些守卫一边强打着精神巡逻,一边在心里暗骂。他们才是真正最没有地位的人,即使上司将城内所有的歌姬全拉到军营里,也轮不到他们,所以他都盼望着天快亮,天亮他们就可以交了差,可以好好睡一觉,然后入城去做他们喜欢做的事情。
厚厚的云层将月亮遮得严严实实,让深沉的夜色如化不开的墨,正应了那句话:黎明之前最黑暗。一队蒙古军在军营外巡逻,他们一边闲聊着,一边取出随身携带的羊皮囊酒袋,往喉咙里紧灌,空气充斥着他们肆无忌惮的笑声和酒气。
“你们听,什么声音?”突然有人惊呼道。
“哪有什么声音,你喝醉了吧?”另一人醉熏熏地说道。
可是声音越来越大,大地似乎也在颤抖。
“不好,敌袭!”所有人都听到了马蹄声。迎面而来是一个移动的黑色洪流,如一座大山飞速地推进到了他们面前,这队巡逻队还来不及呼喊,“嗖、嗖”数十支箭羽迎面飞来。
“啊!”十多位蒙古兵同时惨叫着,瞬间栽倒在地,而迎面驰来的大队骑兵并没有停止,他们的铁骑踏着这十多位蒙古士兵的尸首,如箭矢一般冲向前方的军营,地上只留下一堆烂泥。
当帖木儿率领自己的军队驰到不花剌城外绿洲上的蒙古军营时,蒙古士兵大多数都在梦乡之中,他们寻欢作乐了一夜,此时正酣睡着,哪里想到还会有一支规模不可小觑的军队直冲而来。
帖木儿十分兴奋,尤其是当他看到蒙古军营如此安静之时,更是如此,心中放下了大半。手下的百夫长们飞快地撞翻了营门,直冲营内。
“敌袭、敌袭!”当帖木儿抵达军营门口的时候,如雷的马蹄声早已将蒙古士兵从睡梦中惊醒。他们惊恐万状,远没有昔日有仗可打的日子里那么警觉,安逸的生活和无所事事的精神状态让他们慌了神。安逸是毒药。
雨点般的火箭飞向一个又一个帐篷,那羊皮缝成的帐篷沾火极易点燃,瞬间就成了个大火球。蒙古士兵在慌乱之中,只能拿起自己的武器,光着身子钻出帐篷,被迎面扑来的骑兵撞翻在地,来不及呻吟就丧了性命。
“杀、杀!”帖木儿的士兵肆意射杀着所有试图钻出帐篷的蒙古士兵,或者仗着马力,骑在马上挥舞着马刀砍杀着所有落单的蒙古人。一颗颗人头落地,一串串鲜血迸发,人喊马嘶,将这个军营变成了人类的修罗场。
蒙古人也不甘心引颈就戮,他们呼喊着同伴的名字,试图结成防守阵型,或是同伴的惨死激发起了他们的反戈一击。他们来不及为同伴的死亡悲伤,更来不及为死者流泪,他们心中只有愤怒,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将这些胆敢作乱的敌人杀光、杀光、再杀光,绝不允许这些失败者骑在自己的头上耀武扬威,因为自己才是唯一胜利者,世界的主宰者——成吉思汗的勇猛战士。
杀……双方用着不同的语言喊着同样的话,表达着同样的意思,这不是因为蒙古人和花剌子模人或者突厥人心意相同,而是因为这就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在这一刻,没有民族之分,没有信仰区别,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更没有政治理念之分,站在你眼前的不是敌人就是战友,对于前者就是不计代价地砍杀,有去无回,只有将敌人杀光,或者让敌人害怕而退,自己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全。
蒙古战士的骄傲让他们坚持到最后也不肯放弃,甚至还不断有人结队反冲向汹涌包围而来的偷袭者,他们的拼死反抗让偷袭者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帖木儿皱了皱眉头,因为他发现那些加入到自己队伍之中不久的士兵,有些手软或者说胆怯,身经百战的蒙古人的血性让他们感到害怕了。
“杀!”帖木儿操起了自己的战斧率领着自己的亲卫队杀入了战团。这是压死蒙古人最后的稻草。
势大力沉的巨斧在帖木儿的手中如一根绣花针一般轻巧,哪里厮杀最激烈他和他的亲卫队就冲向哪里,在他的面前,无人是他的三合之兵,迎面试图阻挡的蒙古军如麦浪一般向两边倒下。
每砍翻一个蒙古人,他经历过的所有痛恨似乎就减少了一分,体内的血液贲张,仿佛如他面前被他砍成两半的蒙古人一样,想从他的体内喷涌而出。
“杀、杀光所有的人!”帖木儿如一头失去理智的狮子,疯狂地叫喊着。在夜色之中,他如同一个魔鬼一般让人恐惧,又如大海之中的定海神针一般让他的部下群情振奋,纷纷随着他反复冲杀。
蒙古人早就在偷袭的最初一个照面之中,死伤惨重,有很多人甚至都没有机会逃出帐篷,就被从帐篷之外穿透而入的利箭射杀。警觉性最高的和那些战场经验最丰富的蒙古士兵,在抵挡无望的情况下,只得突围而出,逃向了不花剌城的方向,因为那里还有一部分蒙古军队及他们的长官。
帖木儿吩咐部下打扫战场,伤者扶上战马,死者就了掩埋。他还亲手砍了几位部下的脑袋,因为他们居然对战利品有了私吞的想法。这让帖木儿感到十分地悲哀,将他从偷袭成功的狂喜之中拉了出来,这在他还是一个堂堂正正的花剌子模将军时,自己的军队之中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全军立刻上马,退回到沙漠中去!”帖木儿命令道。于是,踏着最后的夜色,帖木儿消失了。但是他知道,从今天这个黎明起,自己就没有安稳的日子可过了,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挺过去。
第四十七章 螳螂与黄雀㈢
蒙古军营里冲天的火光和震天的喊杀声,早就让不花剌城内的居民从睡梦中惊醒。不花剌当地蒙古驻军的千户蒙可被部下叫醒之时,他正在女人堆里熟睡。
“不好了,蒙可那颜,有敌人偷袭了我们在城外的大营!”部下在门外猛烈地敲着门板,惊慌地大叫着。
“叫什么叫,扰老子的好梦。”起初,蒙可很不情愿地睁开双眼,当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时,他很快就吓出了一身冷汗,“什么?有人偷袭?”
蒙可赤条条地冲到了门外,一把揪住部下的衣领,厉声喝道:“此事当真?要是你谎报军情,我一定会亲手砍了你脑袋。”
“那颜,你听……”部下来不及申辩,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号角声,这是求救的信号。
“让所有的人立刻集合到我的面前。”蒙可命令道,“若是有谁没能及时赶到,你直接砍了他的脑袋!”
“是,那颜!”部下立刻传达他的命令。
蒙可早就没有了丝毫的睡意,更没有昨夜与女人花天酒地的风光旖旎,他现在的眼里只有仇恨,他飞快地穿戴整齐,率领着自己的五百人出城营救去了。在他出了城,就迎面遇到那三百不到的逃出敌人包围的部下。
“禀那颜,敌人势大,又是趁夜偷袭,我们完全没有防备,才让他们得手。”领头的百户禀报道。
“他们有多少人?”蒙可脸色铁青地问道,眼前这三百名溃兵的模样让他无比愤怒,他也只能事后才会找这些手下算帐,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对手的实力,然后才能做出决定。
“黑夜里看不太清,又太混乱。”百户看蒙可的脸色极不善,连忙道,“大约一个千人队,不过在与我们拼杀中死伤不比我们少,他们的战力也不过如此!”
“哼,那又怎样,你们还不是像羊羔一样被人家赶到这里?”蒙可讥讽道,“别说废话,立刻上马,随我追上去,歼灭了他们,才能解我心头之恨。想我们离开蒙古草原以来,还从未吃过这样的大亏,此仇不报,我等还能有脸面活在世上?”
“是,那颜!”百户不敢有任何异议,立刻上了马。
蒙古人是天生的猎手,他们根据着蛛丝马迹,在天大亮时终于追上了对手。这也是帖木儿故意为之的,因为他的部下有不少人受伤,他不会抛下自己的伤员,而只顾自己的逃命,所以他带领自己的亲卫队留下阻击。
帖木儿亲手将蒙古军前锋小队最后一个人射落下马,留在原地不动,等待下一支蒙古前锋的到来,他要将蒙古军引向另一个方向。在他的前方,他早就准备好了一大批马匹,可以供自己更换,而蒙古人只能亦步亦趋地追踪下去。
他这一计划让紧追其后的蒙可无可奈何。但是蒙可并非毫无办法,他将自己的部下分出几支小队,采取迂回包抄的方式,围追堵截,让帖木儿放弃阻击,不得不选择急速退却。
当帖木儿跳出包围圈,自以为大获全胜并往约定的地点进发的时候,他的心猛得往下一沉。
远方沙丘的顶端,有一面鲜艳夺目的红旗正在迎风飘扬,那是河中府巡捕队特有的旗帜,帖木儿不清楚那位桃花石总督为何会选择红色作为自己的旗帜的主色调,但是这一年以来,他一直避免与巡捕队正面接触。如今在沙丘之后的绿洲之中,自己的留守人员和撤回的伤员,恐怕已经落入那位总督之手。
帖木儿有些踌躇,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试图拯救自己的部下,还是选择逃跑。不过他已经来不及选择了,因为除了前方红旗的方向,其他三面漫漫黄沙之上,一条黑色的线条正呈弧形缓慢地向着自己移动,三面的骑手们列着松散的队形围了过来,含而不放,不怒自威。
前方沙丘之上,红旗之下,也出现了骑兵,为首的正是一位身着白色外袍的家伙,帖木儿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对凭自己的印象,他知道那位白衣骑者就是救了自己一命的桃花石总督。
“将军,我们还是突围吧,要不然就来不及了。”亲信焦急地说道。
帖木儿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他驱着马迎着那红旗走去。前方一阵骚动,大概是以为帖木儿想做孤胆英雄,帖木儿扔掉自己的弓,并将自己的巨斧插入沙地之中,没有携带任何一件武器向前方走去。
赵诚坐在赤兔马上,正得意地看着帖木儿,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他得知帖木儿东山再起的时候,他也在沙漠之中,正和他的大部分属下练兵,于是他向四面八方派出小股精骑,放出二百里开外,大范围地搜索着帖木儿军移动的蛛丝马迹。他冷眼旁观着帖木儿一步步地往不花剌附近的绿洲逼近,直到帖木儿行动了,他毫不犹豫地将帖木儿的临时营地给端了个底朝天。
帖木儿若是不在沙漠之中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