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耶律文山的内心,却是更为吃惊,在这蒙古人的地盘,能让他看到一位汉人少年,本身并不吃惊,因为他曾看到无数的汉人奴隶在蒙古的地界出现——他们都是蒙古人从西夏与金国虏掠而来的人口。只是这两日,他从照顾他的蒙古人那里,了解到这位汉人少年的身份后,大吃了一惊。
“恩人说笑了,我虽也算是大辽国皇族的后裔,但是我辈却只当自己是喀喇契丹人,故国已亡百年,今喀喇契丹也行将就木,有愧于列祖列宗!”耶律文山道。
“我只不过是偶尔出现在蒙古的汉人罢了,听你这名字,应当是有‘文山文海’之意,却没想到你却是做起了买卖!”赵诚道,“据我所知,耶律家都爱读汉书?”
“说来惭愧,我祖辈本是皇族偏支,但传至我祖父时,家世已势微,不得不学这谋生的手段。在下幼时也曾读过四书五经,心中不喜,故少年时就行走于大漠、戈壁与西方诸国,这生意倒也过得去!”耶律文山道。
“说说看,你都做些什么生意?”赵诚饶有兴趣地问道。
“做生意,首要的一点要奇货可居,正所谓物以稀为贵,西方的胡椒、珠宝与玻璃,和田的玉石,西夏的大黄、五凉驼,高丽的人参,蒙古的珍贵皮毛,都是抢手货。如今天下争战连连,商路阻隔,最难弄到手的是宋国的青白瓷、茶叶和丝绸。只要掌握货源,有了上家和贩卖之地,互通有无,就稳赚不赔。第二,为了保证生意往来通畅,还得熟悉各地的官方关卡的门道,得有当地官方的关照,否则的话,就要血本无归,这叫买路钱,得找到门路。第三,做生意,还要做交朋友,结交生意场的朋友,互通消息,哪里的货好,哪里的人出得起价钱,共结商队以抗风险,自可行走天下……”那耶律文山说起生意经,滔滔不绝。
赵诚不得不打断他的慷慨陈辞。
“说说看,你是怎么落的如今这下场?”赵诚插话道。
“一言难尽呐!在下本来是跟着商队,从蒙古收购了一批上等的皮毛,没想到走到阿勒坛山山口,遇到了一伙强盗,幸亏我机警,方才逃得一条小命,那屈出律是我契丹人的死敌,要不是他,我契丹不至于亡国!”
“那也不见的,即使那屈出律没有篡了你们皇帝的大位,蒙古人早晚……”赵诚忽然觉得没必要跟这个亡国之人说这个。
“恩人说的是啊!”耶律文山很显然理解这位汉人少年没有说出口的话,“我耶律文山是知恩必报之人,今捡回这条命,全拜恩人所赐。请恩人尽管提出要求,我耶律文山一定答应。”
赵诚抬着头看着帐顶,他起初并没有让人家报恩的念头,只是这人主动提出来了,倒是让他觉得很有趣,至少,不让自己显得太无聊。只是他一时半会,他找不到自己虽要什么。
耶律文山见对方半天没反应,看着赵诚那挂着盈盈笑意的脸,以为对方一定会提出什么太高的要求,心中忐忑不安,
“这个好说!”赵诚道,“你既然东西往来,定然熟悉西域及西夏、金、宋诸国诸族之风土人情了?”
“是的,我从小习汉字,会说中原官话,然世居喀喇契丹,行走诸国,家母又是畏兀儿人,自然也懂波斯语、突厥语、畏兀儿语、大食语,还有这蒙古语。”
“啊?”赵诚大笑,像捡着了宝似的,“这么说,你还是一个国际性人才喽?”
什么是国际性人才?耶律文山没听说过,不过这意思他倒是明白。
“恩人难道要我教习此类外族之语?”耶律文山本来以为对方会提出其它的一些金钱之类的报酬,没想到却是提这个。
“那是当然!”
“可是,要学这些倒是不难,恩人若是也行走于西方诸国,自然会触类旁通。在下驽钝,恐有负大恩!”耶律文山嗫嚅地说道,“可是我想恩人恐怕无法离开此处,要是您学不会,我岂不……”
“佛语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土。我救了你一条命,让你做我的仆人,难道不行?”赵诚对耶律文山怀疑自己的智慧,极为不满。
耶律文山本来以为自己好歹还能当回西席,这下成了仆人,心有不甘地问道:“不知要在下做几年?”
“二十年!”赵诚斩钉截铁地说道。这句话将耶律文山吓的坐在地上,他大惊失色:
“二十年太久了,五年吧?”
“那就十九年吧?”
“还是太多!再减一些?”耶律文山不改商人本色,讨价还价。
“十八年?”
“不行!”
“你这是欺负我年幼,我要是杀了你,恐怕也没人为你报仇。”赵诚佯装恼怒道。
“那就十年吧?不能再多了!”
“成交!”赵诚大喜,瞅着耶律文山那愁眉苦脸的样子,笑着道,“别这个表情,你是我第一个仆人,应该感到无限的光荣!”
“是的,主人!我很光荣!”耶律文山有气无力地说道。
“为了公平起见,保证双方的利益,咱们签个契约,以免双方反悔!”赵诚自顾自地说道,“至少得规定上个一百零八条,越细越好。”
“那太多了吧?”耶律文山看着赵诚那很无害的笑脸道。
“简单点的当然也有,只有两条!”赵诚想了想道,“想知道有哪两条吗?”
“只有两条?那太好了,小人洗耳恭听!”耶律文山很快进入了自己仆人的角色。
“第一,凡是我所说的都是真理,都要始终不渝地遵循;第二,凡是我做出的决定和指示,都要始终不渝的执行,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简而言这,就是‘两个凡是’!”赵诚道。
“啊?”耶律文山傻眼了,“这两条可真够高的啊,简直可以包罗天下!”
“妈的,跑到古代来学外语,这叫什么事啊?”赵诚心中却在暗骂。
第十六章 管家与少年㈡
知道作为一名优秀的管家,需要什么要的素质吗?
啥叫素质?素质就是资质,你耶律文山在这里一站,人家就知道你是管家,而不是来串门的。
首要的一条,你要无限地服从于我,我的话就是圣旨,就是我说梦话,你也当成金口玉言。有条件要执行,没有条件的,也要创造条件去执行。
第二,要有高超的专业能力?啥叫专业能力?就好比科举考秀才考进士,要寒窗苦读方能龙门一跃,你们走南闯北,这察颜观色的本领是基本的要求,不是一般人就当得了管家的。所以你要对自己的职业感到无限的光荣,要满怀热情投身到这个伟大职业当中去。这待人接物要长袖善舞,来捣蛋的,要想法让他心平气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来送礼的,不仅要赚了他的礼金,还要让他心甘情愿地送出;要是来了我不想见之人,比如不速之客,要措辞适当,而不失礼数。至于来找晦气的,要有挨骂之思想准备,佛曰: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第三,作为一位管家,要时刻想主人之所想,急主人之所急。我要是饿了,你要马上送吃的;我渴了,你端茶;我累了,你递枕头;我自杀,你递……嗯,算了,这个目前是不可能滴!总之,我能想到的,你要想到,我没想到的,你更要想到!
第四,要时刻保持绅士风度。啥叫绅士风度?就是每时每刻面带微笑,骂不还嘴,打不还手,自称以德服人,以理治人。彬彬有礼,让人一看就有气度有身份有学识有教养的“四有”之人,你的形象就是我的形象。上得了厅堂,下得了马厩,能里能外。
……
“主人,您列出来的这一百零八条,小人好像一条也不够格,这还能叫管家吗?”耶律文山愣了半天,小心地问道。
“没错啊,列出这些条例,就是要你时刻以高标准要求自己。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嘛!”赵诚道,“另外,别自称什么‘小人’,你要是小人,那我就是大人了吗?别在我面前刮了胡子装嫩!”
“是,主人!”耶律文山已经石化了。
赵诚将自己列在羊皮上的合同,扔给耶律文山,道:“在这个上面签上你的大名,就当是你十年的卖身契!”
耶律文山接过那张被赵诚称为卖身契的羊皮,上瞅下瞅,瞅的是眼花缭乱。
“主人,你这上面写的是字吗?虽然多半能识,我怎么看都像是缺笔少画,并且从左往右书写,还有这么多古怪的记号?”耶律文山很疑惑道。
赵诚大汗,斥责道:“你不是说自己熟读四书五经,连汉字都不识了吗?”
“主人,我幼时读过圣人书不假,可是您确认您真的会写字吗?”耶律文山置疑道。
“你看,你第一天当我的管家,就置疑我这个主人的学问!该掌嘴!”赵诚道,“这个嘛,你就当是我自己发明的,从左到右书写,是不是更方便一些?至于这记号,也是我一大发明,乃句读段句之用。”
“这些真的是主人您的发明?”耶律文山试探地问道,“这些字似取源于汉字,我听说主人自幼便居于此地,难道您真是无师自通?”
“可以这么理解!”赵诚笑着道。
其实赵诚完全没有必要非要让耶律文山当自己的管家,添了一张吃饭的嘴不说,这耶律文山的厨艺实在太差,赵诚这个主子不得不亲自动手。他纯粹是十分无聊罢了,能有一个“外国人”跟他聊聊域外的风土人情兼外语,也是十分不错的。也许他某一天厌倦了,谁不定就打发耶律文山走路。
这耶律文山为人还算是知恩图报,是个守信的人。只是赵诚时不时嘴里蹦出的疑问,让他不得不对赵诚重新认识了一番。
“你既然姓耶律,你给我讲讲那萧燕燕跟耶律隆运的那段秘闻,他们之间是否真的有私情?”赵诚某一天突然问道。
“这……”耶律文山正在啃着羊腿,听了这话差点没噎死。
这耶律隆运是个汉人,本名叫韩德让,萧燕燕是辽景宗的皇后,传说中萧燕燕本来是许配给韩德让的。在辽景宗病死后,萧燕燕大权在握,对韩德让旧情复燃,辽朝设南北两院,北院处理契丹等游牧民族事务,南院处理汉族事务,身兼两院枢密使的,只有这韩德让一人,并且还拜他为大丞相,总理朝政。韩德让也没让这位萧太后失望,使辽朝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盛世。
“别藏头露尾了,说来听听,解解闷!”赵诚打趣道。
“就为解闷?祖先的事情,至今二百余年,我怎么能知道?”耶律文山叫屈道,“那是宋人污蔑,萧太后是萧太后,韩德让是韩德让,哪有那么多奸情?”
“这个暂且放过。那你跟我讲讲萧观音跟李唯一的事情?这个你总应该有所耳闻吧?”赵诚却不放过他,这是辽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十香词”案。
“你……”耶律文山有些无语了,反驳道,“主人为何不问问我契丹如何夺走了燕云十六州呢?别忘了你也是汉人,那韩德让、李唯一也是汉人!”
耶律文山被赵诚气晕了,有些口不择言,虽然那些古人跟他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可毕竟他也是姓耶律的,所以他借这个挖苦一下自己的主子。
“管家,不要生气嘛,所谓隐秘之事,唯一的好处就是能让你我这样闲着没事的人,多了些谈资。要是没那个诽闻,这个李唯一恐怕你我都不知道这是何许人也!”赵诚却没在意,自顾自地说道。
“主人,我怀疑你是否真的只有13岁?”耶律文山下意识地瞥了一下赵诚的下身,“你若是真的感兴趣,也得等几年再说不迟。到时候,在下保证给你聘几个西域的美女,只要你有钱,要多少有多少!”
“看来你适合换个活计。”赵诚道,他的脸上根本就没有改变一下颜色,“只可惜在这里真是埋没了你的大才。”
“什么活计?”耶律文山奇道。
“龟公,或者太监的活计,你也挺适合的!”赵诚大笑。耶律文山被赵诚的玩笑话给弄成了大红脸,那是给气的。
“以德服人,我不跟你计较!”耶律文山像是自语道,专心致志地对付手中的羊腿,对赵诚的厨艺水平,他倒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过了半晌,耶律文山才道:“主人,这大辽国一二百年前的逸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天下的事情,我都知道一些!”赵诚高深莫测的话,让他摸不着头脑。耶律文山发现赵诚说这话时,眼神中有些惆怅若失的意思,旋尔他又听到赵诚淡淡地说道:
“你比我幸运,至少你还有一个出身,尽管无论是大辽国,还是喀喇契丹,那都是你的国家。而我,生在蒙古,长在蒙古,何处才是我家乡?”
“主人,你既然是汉人,那宋国就是你的国家。”耶律文山却反过安慰他。
“宋国?也许是吧!”赵诚道。如果从文化上讲,他当然可以划为宋人,可是他知道他应该是地道的北方人,可那是金国的地盘。
“主人,你就从未想过到宋国去?”耶律文山试探地问道。
“这天下大乱,何处没有兵灾?即使躲过乱兵,翻越千山万水,到达宋国,那又如何?”赵诚道,“要说宋国,我倒是十分想去看看,这恐怕是我毕生的心愿吧?”
耶律文山感到很奇怪,因为赵诚的话让他有老气横秋之感。
“我耶律文山经商十余年,虽也经常转卖产自宋国的瓷器和丝绸,但因为隔着西夏与金国,还从未去过宋国,听说那里颇富庶,西域诸国也众所周知。只是听说宋人文恬武嬉,军威倒是极弱,如今蒙古人兵盛,且全民皆兵,又上下同心,西夏与金国灭国不远,早晚也会南下攻打宋国的。”耶律文山小声地说道。
“你对时局倒是看的挺清楚的!”赵诚转头笑了笑道。
“所谓旁观者清嘛。我们商人从不嫌生意太大,也从来就没有一位君王嫌自己的疆土太大!”耶律文山道,“书上不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嘛。”
“这话你也信?你耶律文山走东闯西,应该知道这天下何其广也,如果真有人想让凡是太阳普照得到的地方,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那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赵诚轻笑道,“最初说这话的人,自以往天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