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两翼折损,带给天界的不止是巨大的悲痛,还有相当的震惊。对于我个人,震惊或许要少一点,但这突如其来的悲痛,袭入胸腔,一时间四下泛滥,几乎让我不能自控。
觜、参二翼,跟随了我几万年的将士们一夜间烟消云散,这是怎样一种痛,我无法言谕,也比拟不出。那一刻,多年前在神月殿前那两块巨碑上挥指写下的誓言和名字,被血洗刷一新,重新以壮丽无比热涌澎湃的气势铺展在眼前,一派赤烈。
两翼大军,全军覆没,一个人都没逃出,这是不可能中的可能。紫夜厉害,在于谋,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谋能成事,需得有辅之有利的好棋、狠棋。当今魔界,这样的棋,本不该存在。元飞算起来还是个新兵,对魔界不太了解,他只说魔军魔气远重于之前,可能有大量魔兽,却想不通什么样的魔兽能败两翼天兵于一夜之间。我想,我知道这个不可能的可能是什么。
魔兽由冥兽侵吞灵兽肉体灵力而来,它们本身的阴暗力量,始于三界初生,几乎与日月同辉,是和天神完全不同的一种力量。本来由于没有实际形体,这种力量无法聚集,所以不强。但自灵界灭世,那些较强的冥兽侵食大量灵兽而具形体后,自创形貌,力量得以聚集操控,加之吸取了天赐的灵力,渐渐成为了魔界膜拜的力量象征。不过,这些较为强大的魔兽因为本身就极为稀少,又有环境限制,很难繁殖,所以一直以来对天界并没有构成什么威胁。而这一次,具有如此破坏力,又让魔军如此嚣张的,我想除了之前魔谙阁记载的魔界地志中繁殖异常的炼狱魔麟,不会有第二种。至于导致这种可能发生的外因……我不知道是该担心,还是该高兴。
脸上突然一暖,苍麟吻了我的脸颊,牵着我慢慢飘出了大殿。我闭上双目,不再理会殿中炸了锅的情形,似乎想将自己完全交托给握着我手的那个人,远离尘埃。
“曦儿,时间可以洗清一切,夕辉应该不会再怪你了。”
我摇摇头,“若不怪我就不会沉睡这么久。”
苍麟抚着我的头发,在我耳边轻声说:“到底还是醒了。曦儿,先过你自己这关,好么?”
苍麟总说,有时候我固执的可怕。“夕辉做事爱走极端,这次恐怕并不是他自愿醒来的。只是……不知道紫夜是从何得知夕辉的存在的。”
“或许是夕辉的凤火鞭先耐不住寂寞了。好了曦儿,你若不放心夕辉,我现在就陪你走一趟,咱们一直等到他醒来,然后解释清楚,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这次我一个人去。苍麟,别忘了,你才是我们矛盾的导火索!”说到这,我啾起嘴伸手点了点他,又道:“你不帮我看着我的兵,我怎么放心去见夕辉?紫夜这次虽然驱动了魔麟,但魔麟生性暴戾不服管制,这世间恐怕除了夕辉,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以操控它们。紫夜或许只是想引绿弗下去,所以现在只驻营叫阵,但……局势一旦失控,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说,紫夜是个疯子,像这种两败俱伤的方法,只有疯子才想的出,做的出。是,他是为了自己的爱情,这个理由听起来还真够冠冕堂皇。可是,牺牲天魔两界这么多人的性命,只是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值得吗?又有意义吗?爱一个人,就该成全她的幸福,如果她爱的是自己,那么,用所有的力量给她幸福,如果她爱的是别人,就该用所有力量强迫自己退出,选择祝福。弦羽做得到,苍麟做得到,他紫夜何其聪明,怎么会执意如此?!
早朝结束的很匆忙,紫夜的举措似乎大大超过了笛天的预料,让他一下子乱了阵脚,所以太虚只是稍稍提了一下,笛天就答应了,御驾亲征。当日下午,弦羽、绿弗先领五翼天兵下去与天魔虚空的八翼天兵汇合,笛天整顿后,于第二日出征。我与苍麟短暂的相聚随着这次异动而结束,他随绿弗去了天魔虚空天兵的大营,而我,直接超近路,来到了夕辉沉眠的地方,炼狱。
炼狱是个比字面更为炽热的地方,随时会有火山喷发岩浆涌动。这里方圆百里,寸草不生,但却有一种极为美丽的花——浴火狂花,火燃而灭,火熄即生,而且开的绚烂无比。
与我喜欢稀奇古怪的花朵不同,夕辉是不喜欢花的。不知为何,他会允许这种花的存在。其实直到今天,我也仍旧不清楚,这里是因为有了夕辉而成为炼狱,还是夕辉因为选择了炼狱才能安睡。或许,沉睡万年的夕辉,也懂得了寂寞。
从高空慢慢降落,地面的热度马上包裹了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我皱了皱眉头,展开护壁,落在一片狂花盛放的平地上。足尖被花瓣淹没,衣摆被映成红色,蹲下身去,浓而不烈的香气扑面而来,有点像玫瑰,仔细看去,花茎上尖刺遍生,原来连脾气也像。这样的花,和夕辉倒是很相配。
小心翼翼的飘离,越过花丛,飞至最近的那处火山口,那里面青烟袅袅,看起来不久前才喷发过。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山坡上的浴火狂花,这花的生命力还真是惊人啊!冲它微微一笑,我转回头,眉心再次蹙成一团。夕辉……真的不会怪我了吗?还是像十万年前那样,怒极一鞭,誓言割断我们的姐弟之情,然后……甘愿沉睡?雷火一样冲动不安分的他,会用沉睡来逃避我,他对我的恨怕不是这么容易被时间消磨掉的吧?可我该说什么?那样的局面下还执意和天神待在一起,知道天帝灭世没有阻止下来,没有和族人同生共死……表面上的确如此,他们不可能不那样认为,而且,事情已经发生,再怎么解释都没有意义了。夕辉说,我为了苍麟背叛鸾族,他只会怨我一时,但我在那场惊世浩劫里独独救了他,让他背负上了抛弃族人的罪名,他要恨我一辈子!
我不想救其他人吗?当时的情形,我能救下他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我不该救他吗?他是我除父母外最亲近的亲人,说我自私也好,说我狠心也罢,我当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父亲母亲临终托付给我的,我最疼爱的弟弟啊!
一辈子是多久,十万年够不够?
“站住!你是谁,闯入炼狱你不要命了?!”
长袖一抡,在热恍恍的空气中划出一弯紫烟,亦幻亦真。我定住身形,扭过头,视线越过肩膀,停在那抹从花丛中飞来的火红身影上。
好美的花妖!
这么近的距离,能逃过我的感知的,只有两个可能。她比我厉害,或者她本来就在。看样子,她属于后者。
“问你话呢!你是谁,何故扰人清梦?!”那花妖警惕的悬在我身侧十米远处,双手紧紧执着一条缠着金丝的红绸,柳眉倒竖,眼如烈焰,裸露的双肩因为衣服的映衬而显红润。
我瞟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不再看她,而是转回头望着火山口。“你叫什么,在这多久了?”
她陪了夕辉多久?夕辉允许她存在了多久?因为脾气火爆体温过人从小缺少关爱的夕辉可知道,有这么一个小妖精,一直在维护他,关心他,即使他只是在沉睡,即使她自己没有得到同等的对待?
倒是十分相配!
花妖大概视我的态度为轻蔑,怒道:“你管我叫什么,快快离开,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不是我该来的地方?或许吧,可是……我不能不来,也必须得来!我从未放弃苍麟,也不曾打算放弃夕辉,我必须守住我相誓永久的爱人和我唯一的亲人,谁也不能少。
我没有回话,但我的行动告诉她,我并不仅来一来这么简单,下面那个人的清梦我也扰定了。
“你再不停下,我对你不客气了!”身后,花妖的金丝红绸和她的声音一同破空而来。我笑一笑,依然没有理会,只是加快了速度,让我们的距离不至于太近,当然,也不会太远。
十万年的时间,真的很长,物换星移,沧海桑田,没有什么能停留在原点一成不变。地壳无数次断裂,又无数次重新生成,这里早已不是当初苍麟为夕辉布置的样子。然我在地底穿行,却没有停滞过一刻。夕辉的气息如此之浓烈,比十万年前盛了何止百倍,我怎么会感觉不出?他在我怀里长大,在我身边玩耍,在我身后大呼小叫,我就算忘了自己,也绝对不会忘了他的气息。
“你究竟是谁?!”身后的花妖不依不饶的追着,但原本的怒气却因为我对这里的熟悉而转变成疑惑。
我依旧不答,留心注意着四周那种渐渐膨胀起来的忽冷忽热的力量。
是紧张吗,抑或是期待、不相信、犹豫,还是重新聚集起来的恨意?夕辉……会因为我的到来而选择真正觉醒吗?他会不会不想见我,会不会重新沉睡?
停在一道隐约透着火光的晶石之门前,我轻轻抚摸着苍麟打下的苍龙印记,心里做着最后的挣扎。花妖大概察觉到我没有恶意,与我的距离拉近到了五米,但手中的红绸还依然维持着随时准备战斗的姿势。“你到底是谁?”
我回头问:“你为何会留在这守着他?”
花妖一愣,脸一下子就红了。“没有为什么,我因为他的气息得以修行成妖,所以有责任报答他。”
我淡笑着望着她的眼睛,“如果你认为这个理由也能说服你自己的话……”
花妖被我看得不自然起来,什么警惕,什么疑惑,全都被一股气冲开。花妖把下巴高高仰起,大声道:“怎么样,我就是喜欢他的气息,就是想待在他身边,就是不希望别人来打扰他!并没有什么理由!”
还真是物以类聚!
我笑着摇了摇头,却道:“有时候无法解释本身就是个很奇妙的理由。”说完,覆在晶石上的手指在苍龙印记上画下了我的印记。
幻化为光的两种印记升腾到半空,慢慢融合,又散开,变成了一行粉紫色的字。身后的花妖发出一声“咦”,而我,笑着留下了几滴带着回忆的泪水。
你看,我说能让你等到这一天就决不会食言,记得你答应过我的,吾妻曦儿! ——苍麟
原来他那日提的所谓最重要的要求就是……
那日我被夕辉重伤,夕辉疯狂的自闭经脉沉睡当场,苍麟封印了这里,给了我一个承诺,也提了一个没有言明的要求。苍麟说他知道夕辉对我很重要,所以他提出的要求必须等值,是他最重要的愿望。后来,他用紫月岩救回了我,我问他那是什么要求,他却不答,每次都只神秘的笑笑,说等到他承诺兑现的时候我就会知道。
拭去脸颊的泪水,在花妖诧异的目光中,我笑的幸福而且满足。
原来,早在十万年前我就答应过他——吾夫苍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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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抱歉抱歉,这几天去了趟湖南。本来想在五一前完结的,貌似……貌似……
第七十二章 觉醒
你若看着一个婴孩慢慢成长,陪他嬉闹,伴他朝夕,教会他生存的本领,从一切细微之处指引,让他明白为人处事的道理……那么,在你眼中,不管他变得多么高大威猛,多么强悍不羁,他永远都只是个孩子。法律尚且对未成年人宽容,你眼中的孩子如果做错了事,即便是捅了天的祸端,你也会狠不下心去怨恨。
是啊,因为被野心和他人的欺骗蒙蔽,推波助澜,最终导致了灭世的浩劫,夕辉的错,是无法挽回的孽。但我不怨他,也不想亲口点破这些。我知道,他也不想的,在长辈的呵护下长大,受龙鸾两族一贯不合的假相熏陶那么多年,他怎么能相信,那一切不过是龙鸾两族先辈们合谋划已久的叛天之策,他又如何辨别得出老谋深算的龙王和其子龙潇的真面目?那时,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啊!他看到的听到的,不是阴谋,而只有我的‘背叛’。苍麟虽然已经是神仙,但到底是龙之一族,不管是在龙族的丑恶面目暴露之前还是之后,苍麟都算是我们鸾族的仇人。而我,却公然与仇人为伍,并一直阻挠着他的雄心壮志,甚至到最后都不肯成全他的壮烈。我不怨他对我的恨,因为我没教会他爱,却先让他尝到了恨。
我真的不曾怨过他,可是不代表我不会难过。
浊尘万丈深,寂寞花开冷,凡心千转难测,世相百态凄凉,不辨则乱,有情也寒。再怎么误会也罢,他不该置疑我对他的好。他重伤我的那一剑,真正痛的并不在身上,我是心痛,痛入骨髓的那种。
事隔十万年,胸口的疤痕虽然深,但总归是痊愈了。不知道是否真如苍麟所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当浮光掠去,云烟过眼,再眷首时,彼岸早已柳暗花明晨曦如画。
“夕辉……”在金刚石床边站了很久,我抚摸着夕辉的羽毛,喃喃轻唤,之前酝酿许久的话语,到再次相见的这一刻,似乎失去了意义。一切好像回到了他小时候偎依在我怀里的光景,我拍着他的背,唤着他的名字,哄他入睡。
可能我对夕辉的关切之情表露的太过明显,那个火烈烈的花妖突然泛起了醋意,我只好将她挡在了晶石外面,不大的岩洞里,除了岩石,就只有夕辉和我。苍麟的封印很坚固,十万年过去了,岩洞比起那时,改变不算太大,夕辉也还是他一贯的睡姿,缩着头,拿一边翅膀盖住眼睛,尾羽弯成新月,末梢微微翘起。
如果不是那由红渐变成橙色的翅膀尖端那团暗红的血迹,我真愿意相信,当初的那一幕从没发生过,夕辉并没有把父亲的剑刺进我的心窝,他还是当初那个天天依赖着我的弟弟。
“夕辉……”手指在那团血迹上停留,夕辉的翅膀火热,像时刻要燃烧起来。“十万年……你睡了这么久,还不够吗?惩罚我这么久,还不够吗?都过去了,我们把它忘掉,重新生活,好不好?”
夕辉艳丽的翅膀盖住了他的脸,只露出赤红色的顶羽,随着他缓慢的呼吸,轻轻颤动着。我蹲下身去,手攀在石床边沿。“还恨我吗?因为恨我,所以不愿意醒来,不愿意见到我?”手伸到他的翅膀旁边,停了一会,又落寂的收了回来。“夕辉……”
我转了个身,背靠着石床,仰头枕在床沿上,看着凹凸不平的洞顶,不再说话。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