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兄教训得很,若是小弟力所能及之事,自不敢辞也。”
弘晴这么番长篇大论下来,弘历心中当真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啥滋味都有——甚叫能管些事来着,最核心的两个司、处都被弘晴牢牢地把控在手中,剩下的不过是杂务而已,就算管,又能管出甚名堂来,再说了,弘历这个帮办的身份乃是老爷子给的,又不是弘晴赏赐的,若不是爵位相差过大,本来双方的地位该是平等,而今却被弘晴当属下来看待,弘历又怎可能不恼火万分的,只是这等恼火中却也不免有着一丝的期盼,毕竟有权说话才能有分量,若是如今这等尴尬之身份的话,满工部里,真将弘历放在眼中的压根儿就没几个,问题是弘晴显然不会如此好心,这叫弘历自不免有些患得患失了起来,沉吟了片刻之后,方才谨慎无比地应答了一句道。
“这个自然,非历弟所能及之事,为兄也不敢强求么,唔,前些日子,虞衡清吏司掌印郎中齐大作可是很说了历弟一通子好话,说是历弟在该司表现卓越,乃济世之大才也,对该司之诸般事宜熟稔在心,游刃有余焉。为兄闻此,心甚籍慰矣,就请历弟掌总虞衡清吏司可好?”
弘晴就像一高明的猎手,诱饵一个接一个地抛着,当真是一个比一个香甜,纵使弘历能看得出些蹊跷,却也不怕其不上钩,这不,絮絮叨叨地扯了一通之后,已是将一块硕大的馅饼端到了弘历的跟前。
“哦?”
馅饼当然好吃,弘历都饿了多年了,乍然间见到这等香甜的馅饼从天而降,要说不动心,又怎生可能,只是心中的不详预感却又极浓,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不该伸这么个手的,迟疑了好一阵子,都没做出个决断来。
第447章 烫手的山芋(三)
掌权的机会总是难得的,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如此,更别说弘历都已是坐了如此多年的冷板凳,十年来光看着弘晴在台上精彩演出不断,心中早就已是羡慕嫉妒恨不已了的,而今他自己好不容易才见到了掌权的曙光,要说放弃,又怎生舍得,只是真要这么接了过来,却又怕馅饼里夹着毒,没旁的,弘历对弘晴实在是太了解了些,压根儿就不信似弘晴这等好权之辈肯轻易放权,麻烦显然一准是会有的,只是难度大小之差而已,弘历对此心知肚明,唯一不确定的是他自身能否扛得住这等考验。
嘿,好谨慎的小子,咱还真就不信你会不上钩!
弘历一直不曾回答弘晴的问题,始终默默地沉思着,天晓得其到底要犹豫上多久,不过么,弘晴却是一点都不在意,压根儿就不出言催促,仅仅只是笑眯眯地等着,宛若无事人一般,不为别的,只因就像弘历很了解弘晴一般,弘晴也很清楚弘历的性子,在他看来,弘历虽谨慎,可赌性却是一点都不小,就他眼下这等沉思之举,本身就已说明了一个事实,那便是其已是心动不已了的,若不然,早就该一口拒绝了弘晴的提议才是,又何须如此慎重再慎重的,至于最终结果么,弘晴可是料定弘历一准会勇于冒险上一把的。
“晴兄如此厚爱,小弟便是万死也不敢辞焉。”
果然不出弘晴所料,弘历斟酌再斟酌之后,最终还是决定赌上一把,这也不奇怪,但凡有为帝潜质者,都不会因畏惧艰难而生出退缩之心,倘若弘历此际真拒绝了弘晴的提议,其心气也就彻底衰弱了去,再想跟弘晴扳手,已是绝无半点可能,正因为此,哪怕明知馅饼有毒,弘历也要拼死一搏,赌的便是自个儿能抗得过弘晴的阴谋暗算。
“好,历弟果然有大将之风,能得历弟相助,虞衡清吏司之事必无忧也!”
一听弘历这般说法,弘晴立马便笑了起来,满脸子真挚地一击掌,很是嘉许了弘历一把。
“不敢,小弟唯尽心耳,有不到处,还请晴兄多多指点。”
既已决定赌上一把,弘历也就放开了,回答起弘晴的话来,自信之情已是溢于言表。
“该当的,若有需要,为兄自当全力支持,唔,而今历弟既掌了虞衡清吏司,有一事为兄可就得跟历弟说个分明了。”
既然弘历要赌,弘晴自是乐得成全,也懒得多加拖延,这便直接奔向了主题。
“请晴兄赐教。”
弘晴这等话语一出,弘历的心弦不由地便是一紧,不过么,却并不示弱,正容朝着弘晴便是一拱手,慎重无比地回了一句道。
“谈不上甚赐教不赐教的,此事呢,说来也不是为兄发现的,而是新任侍郎沈河提将出来的,唔,其有份本章在为兄处,历弟且先看了去好了。”
弘晴笑着打了个哈哈,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折子,随手便递到了弘历的面前。
“多谢晴兄抬爱。”
弘历很是谦逊地谢了一句,而后方才恭谨地伸出双手,将折子了过去,慎重地翻将开来,只一看,眼神瞬间便凌厉了起来,没旁的,只因这折子里所载之事正打在了弘历的软肋之上——钱法变革!
大清的钱法存在了严重的问题,这一点,弘历自是早就已从邬思道处知晓,本来么,他刚到工部的时候,也打算在此事上做些文章,可惜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弘晴一把给坑惨了,手中没了权柄,又没了话语权,弘历自是不想将钱法变革的事儿端上台面,当然了,弘历始终就不曾放弃过规划此事,原本打算等弘晴远征之际,再猛然出手一搏,以此来建功立业,趁弘晴不在京师之际,一举奠定在工部的领导地位,而后依靠着四爷与八爷的联手支持,借此事之势对工部进行洗牌,排挤弘晴所属之势力,从而将工部牢牢地掌控在手中。
弘历的算计无疑是美好的,可现实却是残酷的,随着弘晴给出的这么份折子的出现,弘历原本的算计已是彻底落到了空处,不仅如此,还有着为弘晴作嫁衣裳之嫌,这令弘历心中又气又急,险险些就此骂将了起来——无耻,这是无耻的剽窃,是亵渎,是可忍孰不可忍!
“晴兄明鉴,小弟以为兹事体大,恐非虞衡清吏司一司所能为也,甚或集工部之力也难有大成,须当谨慎才好。”
弘历是很愤怒,可就算再愤怒又能如何,面对着弘晴这等阳谋,他就算是有着再多的不甘与恼火,那也没地儿说理去,没奈何,也就只能是强压下心头的怒气,尽自心平气和地进谏了一番,话倒是说得顺溜,可言语间却是不免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颤音,显见心中的火气有多旺盛。
“历弟这话可就不对了,你我乃天家子弟,又在朝中任事,岂能无视钱法之弊端,又岂能因事有碍难而不办,若是我等都不肯用命,何以服众哉?”
弘历一摆困难,弘晴可就当即变了脸,面色一肃,再无先前的客气与和煦,毫不客气地便训斥了弘历一句道。
“晴兄教训得是,只是……”
被弘晴这么一教训,弘历又气又恼又羞之下,一张小脸顿时便涨得个通红,可又不甘心为弘晴作嫁衣裳,这便强撑着打算出言解说上一番。
“历弟无须多言,此事尔既是觉得为难,为兄也不好勉强尔挂帅为之,这样好了,就由沈侍郎挂这个名,历弟只管做些实务,协助沈侍郎将此事办妥了便好,为兄也不给历弟太多的限制,就以两年为限如何?”
弘晴这回可不打算听弘历的辩解了,一摆手,打断了其之话头,以不容分说的口吻便下了令。
“这……”
弘晴这么番话说得好听无比,其实就是又要马跑,又要马不吃草,有心开口拒绝么,偏生这当口上又找不到甚合适的理由,当真令弘历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止不住地狂蹦了起来。
“沈侍郎毕竟是工部之侍郎,身上担子重,事也多,具体实务怕是帮不了历弟太多,一切都须得历弟好生筹谋,为兄可是等着看结果了的,历弟不会不敢为罢,嗯?”
弘晴既不想听弘历的解释,也不想给其有退缩的机会,一句话便将弘历逼到了死角上——拒绝弘晴的提议,那便是不作为,弘晴自可借此上个弹章,给弘历来一个狠的,真要是无能胆怯的名声传扬了开去,弘历这辈子可就算是毁了,至于先前给弘历的放权么,当然也就此没了下文,换而言之,弘历已是没了丝毫退缩之余地。
“承蒙晴兄如此错爱,小弟也只能是肝脑涂地以为报了,只是兹事体大,终归须得先上了本章,有了皇玛法之旨意,方好名正言顺罢,晴兄以为如何哉?”
退无可退之下,弘历就算再不甘心,也只能是先行应承了下来,不过么,却在言语中留了个尾巴,试图耍上一招缓兵之计。
呵呵,这小子到了这个时候,还跟咱玩这一手,就等着你呢!
弘历这么个建议自然不能说错,毕竟此事不是工部一家的事儿,而是涉及到工、户、刑三部的大事,另外还须的吏部那头调员配合,没有老爷子的旨意,那是谁都无法推动得了此事的,而要想让老爷子下诏,就须得经过朝议,一来二去之下,还真不知啥时才能真正定板,没旁的,钱法这么一变革,损害的可是绝大多数官员的利益,尤其是那些地方官员们,更是就此断了一条重要之财路,可想而知反对之声到底会有多激烈,不过么,弘晴却是不在意,他早就已算计好了全盘,又怎可能让弘历如此轻易地便脱了身去。
“嗯,历弟这等考虑实乃谋国之道也,为兄深以为然,既如此,我工部就先统一个认识,由沈侍郎与历弟一道联名上个本,待得皇玛法首肯了,再继续诸般部署也好。”
弘晴一派嘉许状地点了点头,先是夸了弘历一句,而后又进一步将已套在其头上的紧箍咒再上紧了几分。
“这……”
一听弘晴要自个儿也联名上本,弘历当即便有些个傻了眼,真要是如此做了去,那朝议时,弘历势必不可能再有甚反对之言,再者,倘若此折子无法在朝议上通过,他弘历同样没能落得个好,毕竟他也是上本者之一,如此一来,到底是该期盼朝议不过好呢,还是该期盼朝议过了为好?
“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机会难得,且就召集诸般掌印郎中,在我工部内先行取得个共识好了,来人!”
弘晴哪管弘历为难不为难的,不容分说地便下了决断,也不给弘历再次出言的机会,运足中气便断喝了一嗓子。
“末将在!”
李敏行就侍候在办公室外,这一听得弘晴呼唤,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传本贝勒之令,限时一炷香之内,所有司、处掌印郎中尽皆到大堂议事,若有延误者,定当严惩不贷!”
弘晴面色肃然地一挥手,高声下了令。
“喳!”
弘晴此令一下,李敏行自不敢稍有迁延,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奔出了书房,瞬息间原本平静的工部衙门可就热闹了起来……
第448章 烫手的山芋(四)
工部这一年来变动并不算大,也就只是沈河被调回了工部,出任右侍郎一职,另,原都水清吏司掌印郎中孙东方外放了湖北臬台,李双春再次接掌了该司,再有便是制造库掌印郎中戴铎的职位虽不曾提升,却加了工部侍郎衔,位列诸般郎中之上,至于其余各司的掌印郎中则依旧还是原班人马。一众人等都是老工部了,对弘晴的工作习惯自是都熟悉得很,这一接到紧急命令,自是无人敢怠慢了去,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里,所有与会人员均已到了大堂,就等着弘晴与弘历这两位帮办龙孙的到来。
“晴贝勒到!”
一众与会人等虽彼此阵营不同,可毕竟是多年的同僚,大面子上自是都颇为的融洽,尽管不明此番弘晴紧急召开聚会的目的之所在,却不妨碍众人轻松说笑上一番,正自融洽间,冷不丁听得后堂处一声断喝响起中,一身整齐朝服的弘晴已是缓步行了出来,至于弘历则落后了弘晴小半步,面色冷峻地亦步亦趋着。
“下官等参见晴贝勒,见过弘历世子。”
这一见弘晴兄弟俩联袂而来,一众官员们自是不敢大意了去,忙不迭地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诸公都请入座罢。”
弘晴缓步行到了正中的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面色肃然地环视了下跪满了一地的大小官员们,而后虚虚一抬手,声线微冷地叫了起。
“谢晴贝勒隆恩。”
这一听弘晴声线微寒,一众官员们心里头自不免都有些犯嘀咕,只是这当口上,却也没谁敢乱说乱动的,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好奇,齐声谢了恩,而后各自坐回了原位。
“今儿个请诸公来此,是有一桩事要与诸公好生商议一下,这么说罢,我朝目下之钱法弊端丛生,已是到了不得不有所更易之时,今,沈河侍郎已上了本章,决意为此,本贝勒与历弟商议后,也觉得更易已是刻不容缓,当由历弟主持虞衡清吏司大局,配合沈郎中全力策立新钱法,以挽回当下之不利局面,下面由沈侍郎先行阐述钱法更易之必要性。”
众人落了座之后,弘晴并无甚寒暄的废话,开宗明义地便道出了此番议事的主题。
“嗡……”
弘晴这么一番话说将下来,虽不算长,可内容却是丰富得很,颇有些个骇人听闻之意味,一众官员们顿时便哄乱了起来,没旁的,弘历掌总虞衡清吏司虽也算是大事,可相较于钱法变革来说,却又不值一提了——一众官员们都是老宦海了,不少人更是当过地方官员,自是清楚现行钱法有弊端,也知晓这等弊端对社稷危害极大,然则内里牵涉实在是太广了些,却是谁也不敢去提此事,概因真要变革钱法,那便是与整个官僚阶层作对,那等压力与艰险实非常人所能承受。
“诸公都请了,我朝钱法向以铜六铅四为惯例,以致钱贵而银贱,按律一两银当值一千文,实则市面一两银只值七百文,今,县、府之税赋素以银为计,而升斗小民何来许多银两,大体以钱纳税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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