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的脾气很温和,但也有倔强的一面。
“事在人为,只要岳父的脑袋还长在脖子上,事情就没有绝望,我还可以试一试,一定有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秦堪想不出,在所有人眼里,这件案子差不多已成了铁案,无可动摇,只等锦衣校尉们将相关人证押到京师,三法司开堂审理,正式定罪,杜宏算是死定了。
数日后,丁顺阴沉着脸进了诏狱,向秦堪报告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那群被押解来京的衙役不肯改口,锦衣卫同行们在路上狠狠修理过他们好几次,逼供的手段差不多都用上了,可衙役们就是不肯翻改供词。
秦堪仰头叹了口气,刘吉这是铁了心要置杜宏于死地了,那些衙役们拿的好处大概不少了,所以才这般忍住痛苦死也不翻供,他们不翻供,杜宏必无生望。
“无毒不丈夫,本想平和解决它,如今看来,必须要死几个人了。”秦堪狠狠咬着牙,目光中杀机毕露。
丁顺重重抱拳,脸上一片焦急:“大人有什么主意快说吧,人都快到京师了。”
“押解那些证人的同行你都熟吗?”
“很熟,牟帅从京师抽调的外城一个百户和几名专司侦缉的老总旗,属下以前经常和他们喝酒。”
秦堪嘴角勾起冷漠的笑容,缓缓道:“你去秦府找我的管家,支一万两银子出来,然后你亲自跑一趟,把银子分给他们,堵他们的嘴……”
丁顺一呆:“为何堵他们的嘴?”
“因为……我要你把那些证人衙役在路上全杀了!”
丁顺惊了一下,接着抱拳道:“是!”
“不仅如此,事情还没完,这件案子不能少了证人,杀了的人必须全补上,在诏狱里仔细找找,寻一些江南口音的死囚,多给些安家费,让他们冒充证人。”
丁顺好奇道:“冒充证人很简单,为何要找死囚?”
“因为三法司审完定案以后,这些死囚必须分散出京,然后他们也该死了,否则有心人一查,事情便留了把柄。”
“属下明白了。”
秦堪脸上露出了久违的阴险笑容:“你们跟我玩阴的,我也不客气了,这次倒要较量一下,看看到底谁坑谁。”
第193章 绝地反击(上)
深夜,京师北镇抚司诏狱。
一间狭小的牢室里,十余名面黄肌瘦,神情木然的囚犯正一人捧着一只油鸡狠狠地啃食着,牢室内只听得到一片狼吞虎咽的声音。
丁顺按刀站在牢室中间,昏暗的火把照映下,囚犯们默默地啃着多年未曾尝过的美食,如同一只只饿极的野兽,丁顺静静看着这一幕,满意地笑了。
“你们这帮混蛋都听着!将来等待你们的是什么,想必你们早就知道了,今日你们帮老子一个忙,老子不想骗你们,老实说,帮了忙仍旧还是一个死字,但你们每人可以拿到一百两银子的安家费,你们都有妻儿父母,一百两银子够他们享用好几年了,反正是个死,死之前给你们的妻儿父母留个念想,赎赎你们生前的罪孽,何乐而不为?”
一名中年囚犯最先啃完了油鸡,意犹未尽地啜了啜手指,脸上露出了满不在乎的笑容,朝丁顺拱了拱手,笑道:“这位官爷出手大方,早死晚死都是死,有银子拿死也死得痛快,给我浑家和儿子留点改嫁的嫁妆,将来我死了,浑家和儿子找个好人家,日子也过得顺心一点,官爷,这笔买卖我干了,不就是公堂上说几句证词,说完后出城下黄泉么?到时候给我一个痛快就行。”
有人带头,其余的囚犯思索了片刻,纷纷露出赞同的表情。
丁顺阴笑几声,然后恶狠狠道:“好,既然都答应了,每人一百两银子马上送到你们家里,大家这就随我出城吧。丑话说在前面,公堂之上谁给老子漏了口风,死的可不止你一人,而是你们全家。诸位久居诏狱,锦衣卫的手段你们是清楚的。”
※※※
近日朝堂忽然平静下来了。
那些曾经叫嚣着立斩杜宏秦堪的官员们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每日的金殿早朝只是安静地站在朝班中不发一语,平静中带着几分山雨欲来的诡谲气氛。
十日后,杜宏一案的相关人证物证到达京师,三法司开始着手准备开堂。
都察院派出的官员是左都御史戴珊,刑部派出的是右侍郎何鉴,大理寺是少卿刘岩。
三司于刑部大堂会审。
秦堪的传单和煽动贡生闹事一案与杜宏案有关联,两案并作一案同审。
此案震惊朝堂,京师民间亦议论纷纷,百姓好奇之下,纷纷聚集刑部大堂外围观听审。
证人到京的第二天,刑部正式开堂,主审官是刑部右侍郎何鉴。
巡按浙江监察御史邢昭,太常寺卿兼翰林学士张士祯,工部给事中曹酌安,以及吏部左侍郎焦芳到堂旁听。
堂外人头攒动,堂内衙役手执红黑水火棍两排分立,左都御史戴珊和大理寺少卿刘岩侧坐于何鉴左右。
一切准备停当,何鉴看了看年已七十许的戴珊,戴珊不言不笑,板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啪!
何鉴重重一拍惊堂木:“带人犯杜宏,秦堪!”
杜宏和秦堪被衙役从堂侧带出来,二人站在大堂正中。
二人身陷牢狱,但并未革功名,是以不必在堂内下跪。
何鉴生得一张国字脸,目光清正无邪,凛然生威。
“杜宏,你可知罪?”
杜宏苍烈一笑:“老夫无罪。”
“弘治十七年腊月十五,绍兴府十三名织工被打杀,可是你指使衙役所为?”
“绝无此事,恰恰相反,老夫那一日在为他们而向苏州织造局的督办太监王朋请命。”
“你为他们请什么命?”
“绍兴织工被苏州织造局盘剥,内务府原定二两银子一匹丝绸的工钱,层层克扣之后,落到织工手里的往往不足二钱,致使织工度日艰难,家小难养,民怨难平。织工亦是老夫治下百姓,百姓受苦,老夫不得不为他们请命。”
何鉴大喝道:“一派胡言!那日你带着衙役去王朋的官驿,分明是为了镇压闹事织工而去,本官已取得在场之人的证词,杜宏,劝你不要在公堂上谎言狡辩,否则本官必让你明白王法森严!”
“老夫绝无虚言,若有一字不符,愿受天打雷劈!”
旁听审案的巡按御史邢昭忽然嘿嘿冷笑:“公堂之上讲的是证据,赌咒发誓若有用,还要大牢法场做什么?杜宏,枉你当了这么多年的父母官,审了那么多的案,莫非犯人发个誓你便恕其无罪,当堂释放?”
一旁的刘吉党羽张士祯,曹酌安仿佛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同时笑了起来。
静立杜宏身旁一言未发的秦堪忽然盯着三人冷冷道:“你们是此案的主审官?”
三人笑声一滞:“……”
“既然不是主审官,你娘在你小时候难道没教过你,不分场合乱插嘴是要被扇耳光的么?”
三人瞪着秦堪的目光顿时喷出愤怒的火焰。
何鉴冷冷地扫了三人一眼,道:“三位大人,本官奉旨主审此案,公堂之上只认律法,不讲人情,尔等与本案无关,旁听则可,请勿喧哗,三位还请自重。”
三人碰了一鼻子灰,满腔怒火无法发泄,只好狠狠剜了秦堪一眼,悻悻地坐了下来。
何鉴咳了两声,刚待继续审案,却听得公堂外一道尖细的嗓音大喝道:“太子殿下驾到——”
堂内众人神情一凝,急忙站起身正衣冠准备迎驾。
秦堪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心中浮起几分暖意和感动。
朱厚照终究是个有情有义的好朋友。
堂外围观百姓早已跪满了一地,朱厚照穿着黑色团花锦袍,在刘瑾,张永等人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进了刑部公堂,接受众官员跪拜。
何鉴犹豫了一下,道:“今日臣主审陛下钦定大案,殿下来此似乎不妥,还请殿下……”
朱厚照趁人行礼时朝秦堪挤挤眼,然后板着脸道:“本宫刚才手里抱着一只波丝猫,是从西域色目人那里买来的名贵品种……”
何鉴满头雾水:“恕臣愚钝,殿下此话跟案子有关系吗?”
“跟案子当然没关系,但跟本宫有极大的关系……”
“什……什么关系?”
“刚才本宫车辇经过刑部衙门时,那只猫从本宫手里跳出了车外,我看到它飞快窜进了刑部衙门……”
“所……所以?”
朱厚照大声道:“所以本宫来这里找猫呀!呵呵,你们继续审案,不必理会我,我只找我的猫,绝对不插一句嘴。”
何鉴擦了擦汗,苦笑道:“殿下就算想搅局,拜托用心想个好一点的借口行吗?”
朱厚照无辜地眨着眼:“本宫真是来找猫的……”
第194章 绝地反击(中)
东宫太子与秦堪相交莫逆,此事天下皆知。朱厚照刚踏进刑部大堂时,何鉴便已清楚太子必是为秦堪而来,搅局就搅局吧,何鉴却没想到太子殿下用的借口如此奇葩,简直活生生侮辱在场所有人的智商。
找猫?亏他想得出来!
代表着三法司的何鉴,戴珊,刘岩等人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朱厚照仿佛为了证明他真是来找猫的,干咳两声,随侍的刘瑾,张永二人便弯下腰,似模似样地在公堂上转着圈儿寻找起来,威严的公堂上被太子殿下来了这么一出,气氛急转直下,几成一场闹剧。
案子必须审下去,何鉴情知太子的目的,于是叹道:“殿下若能保持安静,不插手干预臣等审案,臣可以请殿下一旁落座旁听,何必用什么找猫的借口戏弄公堂?传出去于殿下令名有碍,殊为不妥。”
朱厚照闻言喜不自胜,连连点头笑道:“本宫保证不插嘴,就看看而已,刘瑾你这老奴,还不快给我搬个凳子过来?”
刘瑾急忙从堂后搬了一张太师椅出来,搁在公堂主审位置的旁边,朱厚照一屁股坐上去,翘起二郎腿不住地得瑟,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堂内所有人的神情面貌。
何鉴叹了口气,对太子殿下这般坐没坐相的样子已懒得劝谏了,今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啪!
惊堂木再拍,二刻拍案惊奇开始。
“人犯杜宏。你说你没有指使衙役杀织工,为何有那么多的人证物证皆指证你言而不实?”
杜宏怒道:“此乃有人构陷老夫,朗朗乾坤,不见天日,朝堂内官官相护,颠倒黑白,老夫夫复何言?”
何鉴亦怒道:“枉你也曾是高堂断案的父母官。难道不知‘口说无凭’四个字的意思吗?公堂之上只重证据,你若说有人构陷你,需拿出证据来,本官为你伸冤。”
杜宏黯然一叹,闭嘴不语。
这本是一个精心安排的圈套,目的是为了置他于死地。哪里会有证据留着让他拿?
何鉴见杜宏不语,冷笑道:“你拿不出证据,可本官有证据!先把物证呈上来给你过目,教你认罪认得心服口服。来人,把那杀人的十三口制式钢刀端出来!”
杜宏满脸愤慨,却无处发泄,被人冤枉的滋味仿佛被人硬塞入嘴里的一枚苦胆,除了愤怒,便只剩下满嘴苦涩,令他有口难辩。
旁听的邢昭,张士祯,曹酌安三人眼中闪过几分喜色,一切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包括杜宏在堂上悲愤无言的表情,刘阁老没说错,这是他一手炮制的冤案,也是一个让杜宏有口难言的冤案。
秦堪的表情一直云淡风轻,何鉴已开始传物证上堂了,他的脸上仍旧不见任何焦急,反而不慌不忙地打了个呵欠,然后嘴角勾出一抹绝大部分人看不懂的诡异微笑。
绝大部分人看不懂,其中不包括朱厚照。
大家认识这么久,彼此什么尿性已经很熟悉了,见秦堪脸上露出的微笑,朱厚照眼睛一亮,侧过头凑在张永耳边悄悄道:“今日满堂大臣都会被秦堪这厮坑惨了……”
张永满头雾水道:“殿下怎知?”
“看见他脸上的笑容没?”
“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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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秦堪自己的话说,他这笑容属于五行欠扁,十足坑爹……”
※※※
堂内沉寂无声,所有人都在等着刑部吏员呈上物证,等了大约一炷香时间,堂口却仍不见一人。
何鉴有些不耐烦了,重重一拍惊堂木:“来人,本官说了传物证,物证呢?怎么还没来?”
一名穿着绿袍官衣的小吏匆匆走进大堂,满头大汗地站在公堂正中,脸色一片惨白。后面跟着几名衙役,手捧着十余柄钢刀走到堂前,钢刀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
何鉴脸色稍缓,指了指杜宏,道“把物证呈给人犯看,杜宏,这十余柄刀正是你当时下令衙役杀害织工的铁证,你认是不认?”
十余柄刀锵地一声全部散落在杜宏身前。
杜宏冷冷一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夫根本没下过如此丧尽天良的命令,绝不认罪!”
秦堪不慌不忙地蹲下,拾起一柄钢刀仔细端详,然后有意无意地扫了绿袍小吏一眼,小吏见状浑身一颤,脸色愈发苍白绝望。
“好刀!真是好刀,用这刀杀人一杀一个准,无论是抹脖子还是透心凉,刀来命除,谁与争锋……”秦堪端详着钢刀,啧啧赞叹,接着道:“如果堂上大人能回答草民一个问题,草民可以劝岳父也就是杜宏心甘情愿认罪伏法,如何?”
杜宏惊异地瞧了秦堪一眼,压低了声音怒道:“秦堪,你昏头了?”
何鉴道:“有什么问题尽管说来,本官知无不言。”
秦堪打量着手里的刀,淡淡道:“杀害织工一案已过去两个多月了吧?”
“不错。”
“这十余柄道刀是如假包换的真实物证?”
“不错。”
秦堪诡异一笑:“那么,请堂上大人告诉草民,两个多月过去,刀上的血为何还是如此新鲜?难道这把刀是母的,刚刚破了处?”
说着秦堪的两根手指在刀刃上轻轻一抹,指上已沾了些许殷红新鲜的血迹。
噗——咳咳咳……
公堂上一片猝不及防的呛咳声,左都御史戴珊咳得最厉害,捂着胸口面孔发紫,老头儿七十多岁的人了,委实应该轻拿轻放,受不得一丝刺激,更何况是如此强烈的刺激。
朱厚照也大声咳嗽着。一边咳一边笑,身后的刘瑾张永急忙轻轻为他抚着背。
杜宏从地上拾起一柄刀仔细瞧了半晌,也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嘲讽讥诮。邢昭三人也在咳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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