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金柳肚里是男是女无所谓,只要不是蛋就好,下蛋就跟她翻脸……
※※※
侯爷安排的夜宴没开始,却有一位贵客临门。
贵客姓李,名东阳,名满朝堂的老狐狸,世人誉其为“李谋刘断谢侃侃”之一的“李谋”。
作为四朝老臣,又是鼎鼎大名的老奸巨猾之辈,李东阳做人做官可谓滴水不漏。
和秦堪一样,李东阳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拯救这个越来越混乱的大明朝廷。
自刘健谢迁辞官之后,李东阳一力撑起了内阁,他没有像其他文官那样对权阉口诛笔伐,不假辞色,在刘瑾掌司礼监大权之后,李东阳反而做了一件令世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趁夜偷偷给刘瑾送了礼,礼虽不重,却令刘瑾兴奋得手舞足蹈。
连这位四朝老臣,朝中极具威望的内阁大学士都亲自给他送礼,刘瑾觉得自己羽翼已丰满了。
满朝文武对李东阳的举动充满鄙夷之时,李东阳唾面自干,毫不在意,他在尽自己的能力苦苦支撑着。
正德元年,刘健谢迁告老回乡,刘瑾不依不饶,欲半途矫诏赐死,李东阳出面求情,二人得以全命。同年,御史姚祥,户部主事张伟触怒刘瑾,刘瑾欲杀之,李东阳出面营救,同年,御史方奎金殿之上大骂刘瑾,仍是李东阳出面营救……
这一年里,李东阳从刘瑾刀口下救了多少人,谁都没有仔细算过,除了秦堪。
知道得越多,秦堪便对这位老人越发尊敬,和他一样,李东阳一直在忍辱负重。
李东阳今日登门,自然也是为了救人。
他要救的是杨廷和。
好人斗不过坏人,这是普遍规律,所以杨廷和被刘瑾一纸调令贬到南京去了,堂堂内阁大学士说免便免,可见刘瑾如今气焰嚣张到什么程度。
所谓恶人还须恶人磨,好人斗不过刘公公,李东阳便找上了秦堪。
这实在是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欠揍理由。
对于李大学士第一次登门,秦堪表现出极热烈的欢迎态度,侯爷亲自在大门迎接,一直将他迎进前堂,宾主坐定之后,李东阳笑吟吟地瞧着秦堪,笑容里有一种尽皆了然的意味。
“秦侯爷……”
秦堪急忙拱手:“不敢,李老大人折煞晚辈了。”
见秦堪以晚辈自居,李东阳脸上的笑意愈深了。
“好,老夫托大,叫你一声贤侄。秦贤侄啊,最近使坏了吧?”
秦堪:“……”
李东阳愈发肯定地笑道:“不是刚使完坏,便是正在使坏的过程中,老夫敢断定。”
换了别人敢当着秦堪的面这样说话,大约现在已横着被人抬出秦府虎狼之地了。
但是李东阳不行,秦堪不敢拿他怎样,这只老狐狸有着洞悉一切阴谋的超凡能力,而且德高望重,连孔子的嫡系后代如今都得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岳父大人”。
秦堪索性老实承认了:“是,晚辈确实在使坏,不知老大人从哪里看出来的?”
李东阳笑道:“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何你每次使坏,老夫都能看出端倪来?”
尽管不情愿,秦堪还是点头:“确实很奇怪。”
“因为老夫善观气色,你每次使坏时眉宇间总荡漾着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得意之色,还记得你初入京师为转移东厂矛盾而烧老夫的房子吗?后来陛下宣你进宫,老夫第一次见你便已肯定,此事定是你所为。”
秦堪背后冒了一层冷汗,不自觉地抚了抚眉宇:“就因为我荡漾着……得意之色?”
这是什么毛病?说起眉宇间的荡漾,大多都称其为“春色”,自己却荡漾得意之色,听起来弱爆了的样子。若身边每个人都能看出这一丝得意之色,以后还怎么坑人 ?'…'坑人是他的生存技能啊。
李东阳捋须轻笑:“然也。不过呢,你隐藏得很好,世上能看出来的,怕也只有老夫一人。”
秦堪大松一口气,还好,只有这只老狐狸能看得出来,以后还有得混。
不过,一个人能看出来未免也太多了些,或者,……想个法子弄死他,回头栽赃给刘瑾?
目光不善地朝李东阳一瞟,结果又被李东阳敏锐地察觉到了。
指了指秦堪,李东阳笑得很大声:“孺子混帐!你啊,就是个正邪不分的性子,老夫说了实话,你倒对老夫生出杀机,怎么,想杀老夫灭口?”
秦堪干笑:“不敢不敢,老大人德高望重,杀之可惜……”
李东阳淡定点头:“你还年轻,所思所言虽然混帐透顶,老夫还是决定原谅你了。”
秦堪决定了,对这老家伙尊敬归尊敬,但以后尽量少跟他照面,相见不如怀念。
于是秦堪直奔主题:“不知老大人今日莅临寒舍是为了……”
李东阳捋须沉默,片刻之后,缓缓道:“杨廷和被贬谪南京,贤侄可知?”
秦堪忍不住解释道:“不是我干的……”
“老夫当然知道不是你干的,”李东阳叹了口气,神情浮上抑郁之色:“刘瑾愈发势大,老夫只手难以挽大厦之将倾,这次他连内阁大学士都敢下手,下一次会是谁?”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凡事皆有报应,狂妄之人自有老天收他,时候未到而已。”
李东阳摇头:“报应是未来,狂妄是现在,杨廷和今早离京南下,贤侄可知杨廷和前脚离京,刘瑾后脚便派了人紧随其后?这阉狗赶尽杀绝,做得太过分了!”
大明一直以来的“君子政治”的优良传统,到如今已被刘瑾破坏得干干净净,但凡得罪过他的人,必致其于死地方才甘心。
“老大人,这些我都知道……”秦堪静静道:“刘瑾派出的西厂高手共计十人,欲于兖州府附近官道上截杀杨大人。”
李东阳一惊,接着黯然叹道:“如此说来,介夫他……在劫难逃了?”
秦堪摸了摸鼻子,慢吞吞道:“应该不算在劫难逃吧,不出意料的话,此刻西厂那十位高手已经命丧黄泉了,他们的人头已用石灰保存好,正送往京师的路上……”
李东阳语气微微有些激动:“是你吩咐的?”
秦堪笑道:“西厂有高手,锦衣卫也有肃敌高手的。”
李东阳呆愣许久,忽然拱手慨然道:“老夫……代介夫多谢贤侄了。”
秦堪注视着李东阳,缓缓道:“老大人,世上维护天理公道的,不止你一人,公道自在天下人的心里,既为‘道’者,必不孤也。”
第374章 庆父不死
“既为‘道’者,必不孤也”,这句话暖暖的,听得李东阳眼眶迅速泛了红。
这些日子来饱受鄙夷,饱受屈辱,甚至屈节讨好于阉人,只为尽力扶挽弘治中兴的繁华,拯救上代君臣努力了一辈子的盛世。然而李东阳挨了多少骂名,受了多少委屈?除了眼前的秦堪,谁清楚他的付出?
因为他的曲意讨好刘瑾,李东阳的门生罗玘甚至众目睽睽之下与他断绝了师生关系,言称不耻老师的品德为人云云,朝堂里的每一个人都自动无视了他为即将受害的大臣求情营救的身影。
四周嘲笑鄙夷的目光里,唯有一道清澈的目光,用最客观的角度静静地注视着他,同时也用他自己的方式暗暗支持着他。
血染黄沙非丈夫,忍辱负重真英雄。
长舒一口气,李东阳使劲忍回了即将夺眶而出的老泪,叹道:“盛世转瞬化危难,幸得有你,幸得有你啊。”
秦堪笑道:“没那么严重,老大人多虑了,权阉给大明造成的影响充其量只是混乱,但还没到危难的地步。”
李东阳似乎对秦堪的说法并不赞同,摇摇头,道:“你是锦衣卫指挥使,应该清楚自刘瑾掌权以来杀了多少大臣,臣者,国之重器也,如今却被一个出身卑贱的阉人如宰鸡宰狗一般屠戮,正德朝几已重现我大明洪武年间满朝血腥之乱象,国陷于水火,民系于倒悬,秦堪,这不是混乱,是危难!”
秦堪叹道:“老大人,更大的危难在后面,刘瑾……只不过刚开始而已。”
李东阳犹豫片刻,道:“贤侄若有办法,不知可否令介夫回京?老夫知道,你的主意总是最多的。”
秦堪笑道:“老大人放心,估计杨大人离京不到百里就会被宫中快马追回,三日之内必有变故。”
李东阳吃惊道:“贤侄何以如此肯定?”
秦堪忽然笑得很坏:“老大人刚刚不是说过吗?晚辈正在使坏呢,顺手把杨大人这事办了便是。”
李东阳呆了半晌,索然一叹:“老夫老了,终究比不得年轻人。”
李东阳走时心情变得很晴朗,没有来由的,他就是相信秦堪说出的话一定能办到,杨廷和回京已成定局。
秦堪送他到侯府大门外,李东阳转过身望定秦堪,肃然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秦堪,大厦将倾,你得伸手挽扶一把,老夫代祖宗社稷拜托你了。”
秦堪很感动地看着李东阳,最后忽然一翻白眼,扔下一句“没兴趣”便转身进门了。
※※※
做事只凭本心的人,对所谓的大厦将倾和祖宗社稷是绝对没有半点兴趣的。
秦堪的本质其实很单纯,他从来不把自己划到固定的某个圈子里,既不属于正义,也不属于邪恶,经常两头捞过界,更多的时候脚踏两条船,被人触犯了利益不论黑白皆弄死,帮不帮人看当时心情,天理公道什么的时常挂在嘴边念叨两句。总而言之,他活得很潇洒,当然,偶尔也会觉得累。
※※※
一辆双马拉辕的马车悄然离开侯府进京师,趁着夜幕降临,城门快关闭之前进城。
仁寿坊,福宾楼。
福宾楼如今的老板姓秦,名堪,授爵山阴侯。
丁顺是个会办事的伶俐角色,那日下套整刘瑾时,秦堪只是顺嘴一提,第二天,酒楼的掌柜便哭丧着脸将酒楼卖给了丁顺,作价二百两银子,明买明卖,童叟无欺。
当然,其中的过程不足为外人道,这样日进斗金的酒楼自然不可能没有背景,掌柜卖了酒楼后,朝中一位户部清吏司郎中,一位太常寺少卿联名参劾山阴侯无法无天,强索民财,金殿里当即引来一片骂声,结果刚散朝,这两位大人便被锦衣卫客客气气地请进了诏狱,至今没出来,也不知是死是活,至于二位的罪名,丁顺网罗了十几款,如若款款落实的话,两位大人就算不是秋后斩决,最少也够得上白绫赐死了。
诚如秦堪所言,山阴侯的低调是因为客气,外人万莫将客气当成福气,会要命的。
今晚酒楼有客人,客人不算尊贵,至少在秦堪面前,这些客人全部都得给他点头哈腰。
他们是京师各大商号的掌柜,秦堪今晚要宴请的便是他们。
月上柳梢,独登西楼。
一身黑色儒衫,腰系玉带的秦堪在侍卫簇拥下施施然登上酒楼,酒楼的雅阁内,一众京师商号掌柜陪着笑脸静候在门口,一见秦堪便纷纷跪拜,恭敬问好声此起彼伏。
秦堪笑着命众人起身,然后走进了雅阁,众掌柜这才敢鱼贯而入。
分宾主坐定,秦堪缓缓扫视众掌柜,嘴角的笑容一直没有停过。
指着左侧一名微微发胖的掌柜,秦堪笑道:“你姓宋,原籍山西太原,名下有大小店铺十家,以贩卖皮货为主,对不对?”
宋掌柜顿时受宠若惊,急忙站起来躬身拱手道:“贱名能入侯爷金口,草民幸何如之。”
秦堪笑了笑,转头又看向右侧一位面色沉稳,年约五十许的瘦高掌柜,道:“你姓张,原籍北直隶保安,名下大小店铺十二家,以贩卖药材为主,对不对?”
张掌柜也站了起来,沉稳地朝秦堪拱拱手:“能得侯爷金口提及,草民倍感荣幸。”
接下来一炷香时辰,秦堪微笑着将在座的十余名掌柜的名字,原籍和名下产业顺口道来,如数家珍。
众掌柜的笑容越来越勉强。
一位手握数万锦衣卫的当朝侯爷,将这些身份卑贱到最底层的商人的名字竟记得如此清楚,丝毫不差,他……到底想干什么?
众人坐在雅阁内顿时觉得背后冷风嗖嗖,烧着四盆炭火的阁子也抵挡不了众人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寒意,目光悄悄互视,发现彼此都有一种被响马惦记上的惊悚。
第375章 杀鸡儆猴
纵然是响马,秦侯爷也是斯斯文文的响马,打打杀杀不是他的风格,软刀子捅人才是他的特色。
在座的商号掌柜笑得比哭还难看,宴无好宴,堂堂国侯宴请他们这些身份卑贱的商人,而且把他们的名字籍贯名下产业惦记得比他们自己还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
“侯……侯爷,不知侯爷屈尊宴请草民等人,是为了……”一位掌柜站起身结结巴巴问道。
秦堪笑道:“不必紧张,本侯当然是为了认识一下各位掌柜,瞻仰一下咱们大明有钱人的风采……”
掌柜们呵呵干笑,他们更想哭。
这顿饭恐怕比当年的鸿门宴差不到哪里去。
坐着不急不徐抿了一口酒,秦堪的目光在掌柜们身上来回扫视,笑容却像锁定了鸡窝的黄鼠狼。
“好了,不跟大家客套了,本侯今日宴请各位掌柜,实有要事相询。”
宋掌柜起身恭敬笑道:“侯爷是顶了天的尊贵人物,我等贱民欲见而不可求,您有事尽管吩咐,我等敢不从命。”
秦堪拍了拍手,丁顺从门外走入,手里拿着一叠写满了字的纸递给秦堪。
秦堪手指轻轻在纸上弹了几下,笑着环视四周:“大家都是商人,平日里写写算算的,想必应该认字吧?”
“认的,认的。”众人急忙陪笑。
“认字就好,本侯就省得给大家一一解释了。”秦堪朝丁顺使了个眼色,丁顺按掌柜的姓名将纸发了下去。
众掌柜神情惶然接过纸,急忙朝上面一扫,瞬间众人的脸色刷地苍白,血色迅速从他们脸上流失,几位胆子小的掌柜情不自禁剧烈颤抖起来。
秦堪从身旁宋掌柜的手上夺过纸,笑吟吟照着上面念道:“宋福锦,男,原籍山西太原,商号名曰‘福锦记’,贩皮货为主业。弘治十二年攀附户部主事刘应嫡,贿银二万两,美婢二人,古玉十枚,走盘东珠十二颗,啧啧,好手笔!……弘治十三年始,宋福锦贩生铁三万斤一路贿银出关,入草原大漠,与鞑靼,朵颜,瓦剌等各大小部落交易,以生铁换取牛羊皮货,牟利甚巨,此后每年,宋福锦以此为业,及至正德元年腊月,共计贩生铁二十余万斤,家产百万计。”
悠悠念完纸上所写的内容,秦堪望向宋福锦的目光充满了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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