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念完纸上所写的内容,秦堪望向宋福锦的目光充满了崇拜:“生财有道啊宋掌柜,本侯恨不能向你五体投地才好,怎么想到这一招的?都说商人的心眼儿最灵活,此言果然不虚,不仅灵活,胆子也大,大明律里严禁向异族番邦贩卖生铁兵器军械,违者斩立决,宋掌柜为了银子连命都不要,难怪短短数年里能聚财百万,好,呵呵,好本事!”
扑通!
宋福锦朝秦堪重重跪下,以头触地,张张嘴想说点什么,搜肠刮肚却发现任何辩解的语言都那么的苍白。
此刻他才意识到,眼前这位笑吟吟的尊贵人物,其身份不仅仅是国侯,他还有一个身份,锦衣卫指挥使,天子亲军的首领,手握数万密探,大明任何一个角落里发生的任何细微事情,只要他想知道,就一定能知道。
“侯爷,饶……饶……饶命!”宋福锦忽然一把抱住了秦堪的大腿,凄厉大喊起来。
旁边的丁顺勃然大怒,一脚将宋福锦踹远,恶声道:“你个不要命的卑贱商户,侯爷万金贵体是你能瞎碰的?找死吗?”
“丁顺。”
“在。”
秦堪微笑着,眼中杀机毕露:“将宋掌柜和户部主事刘应嫡一并拿入诏狱,此案不必经刑部和大理寺,得口供后定通敌资敌之罪,二人菜市斩首,并罚没店铺家产充入国库,家眷打入教坊司,三族族人三代不得参加科考。”
“是!”丁顺抱拳,然后一扬手,雅阁外早已等候的锦衣校尉如狼似虎般冲进来,将瘫软如烂泥般的宋福锦押走。
雅阁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众掌柜面色惨白,身躯颤抖,绝望地彼此对视。
秦堪展颜一笑,道:“破坏气氛了,本侯的不是,来,咱们喝酒吃菜,今晚本侯特意宴请各位,桌上皆是难得的山珍海味,各位不可辜负了本侯的一片心意呀。”
众掌柜无言惨笑。
这种时候谁还吃得下菜,喝得进酒呀。
每人手上都有一张纸,纸上详细记录着他们干过的一件件非法事,他们贿赂过什么官员,幕后为他们撑腰的官员是谁,曾经做过什么掉脑袋的买卖,为了利益害过多少条人命等等,一桩桩一件件写得清清楚楚。
资本的积累充满了血腥和暴力,从古至今皆然,在座的商人里,谁没干过几件抄家砍头灭族的亏心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干出来后谁有本事能将它盖得严严实实,天衣无缝?
以前他们敢干这些事,是因为他们不怕被追究,在座的掌柜谁背后没有给他们撑腰的官员?朝中六部,通政司,都察院,大理寺,甚至连内宫管事太监也被这些无孔不入的商人渗透进去了,拔出萝卜带出泥,试问满朝上下,谁敢冒着跟京师所有官员为敌的危险查办他们?
万万没想到,居然真有人敢查他们,而且是圣眷正隆,手握重权的锦衣卫指挥使兼当朝国侯。
别人不敢办,但这位国侯可就说不准了,刚才被押下去的宋掌柜不就是被这位侯爷一言而定了生死吗?
据说这位侯爷当初一声令下,东厂数千番子说杀便杀,眼都不眨一下,连东厂都敢下屠刀的人,在乎杀他们几个卑贱的商人 ?'…'
众掌柜越想越绝望,冷汗不断从额头后背潸潸而下。
当权力不能再成为他们的倚仗的时候,这些商人底气全失,此刻的他们,跟一只关在笼子里待宰的猪没有区别。
下辣手杀鸡儆猴之后,秦堪很快便镇住了雅阁里的气场,此刻他气定神闲地慢慢啜了口酒,满足地叹了口气。
“各位掌柜,请酒。”
众掌柜浑身一颤,接着非常有默契地同时面朝秦堪跪下。
“贱民知罪,求侯爷饶命!”
“您说什么贱民不折不扣照办,只求侯爷饶贱民一命,贱民知罪了!”
“侯爷,侯爷饶命!”
秦堪不慌不忙看着跪满一屋子的商人,俯下身看着离他最近的张掌柜,笑道:“说来张掌柜更厉害,听说您搭上的可是工部的某位侍郎,啧啧,腰也粗了,胆也肥了,比宋掌柜有出息多了。”
刚才一脸沉稳淡定的张掌柜此刻却像只乞怜的老狗般不停朝秦堪磕着响头,磕得额头鲜血直流仍不敢停下。
秦堪叹道:“说来各位都是手眼通天之人,京官被你们收买了,地方官府也被你们收买了,甚至连边镇将领都被你们用银子砸得一路畅通放行……”
张掌柜急声道:“侯爷明鉴,若无朝中大人们在背后支持甚至是暗示,我等贱民哪有胆子干这杀头灭族的买卖?买卖所得之利,咱们商人拿的可是小头,大头都被……都被……”
秦堪笑了,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继续说下去呀,大头都被谁拿了?是你们背后的官员么?你若敢说出来并且画押认供,本侯今日便饶了你,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如何?”
张掌柜脸色惨白,却死死闭上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只是不停地磕头。
秦堪笑了两声,也不再强迫。
他和这些商人都很清楚,他们背后的这张网动不得,至少现在动不得,京师朝堂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动一根线便会激发整张利益网的剧烈反弹。
幸好秦堪今晚的目的并非查贪官,他只要钱。
拍了拍手,丁顺又将一叠纸分别给众掌柜发下去。
磕头求饶的掌柜们朝纸上一扫,顿时都愣住了。
“借……借条?”
秦堪笑道:“对,借条,司礼监刘公公最近手头紧啊,可惜刘公公身份太高贵,拉不下这张老脸开口,俗话说助人为快乐之本,本侯只好帮刘公公向各位张嘴了,各位掌柜皆豁达豪迈之人,必不会令本侯失望的,对不对?”
“每人出借三十万两,在座的各位掌柜,除了马上要被杀头的宋掌柜不算,你们剩下的十人每人借刘公公三十万两银子,嗯,一共三百万两,借条由司礼监向各位开具,借条先给你们看一眼,然后我会收回去,交给司礼监刘公公用印,最后发给你们,有没有问题?”
众掌柜苦着脸唯唯点头。
谁能有问题?谁敢有问题?当着他们的面杀了宋掌柜那只鸡,剩下这群猴子们谁还敢龇牙?
不停磕头的张掌柜也不磕头了,满脸流血认真地看着手里的借条,然后小心翼翼问道:“贱民万死,敢问侯爷,若咱们借出了三十万两银子,以前咱们办过的糊涂事……”
秦堪很大方地一挥手:“一笔勾销了,我保证朝廷不再找你们麻烦……记住,借钱的是刘公公,不是本侯。”
顿了顿,秦堪又皮笑肉不笑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原谅归原谅,你们若还敢向蒙古各部族以及东南倭寇,四川土司乱民等贩卖生铁兵器军械,那可就真的杀头灭族没商量了,这世上没有瞒得住的事情,各位不要小看了厂卫的能力。”
“不敢了,绝不敢了!”众掌柜慌忙摇头。
“好,给你们一天的时间筹齐银子。”秦堪忽然端起了酒杯,笑道:“正事谈完,各位掌柜不妨仔细再品一下本侯精心为你们备下的十年陈酒,味道一定跟刚才不一样,各位,请酒。”
众掌柜陪笑喝了一杯,至于酒是什么滋味,各人自知。
第376章 骑虎难下(上)
正事办完,秦堪在侍卫的簇拥起身准备离开。
至于雅阁里这些商人,秦堪看都没看一眼。
他不歧视商人,事实上前世的他本身就是商人。
他歧视的是这些为了私利而出卖家国大义的商人,若按他以前的脾气,今晚雅阁里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只是最近秦侯爷变得仁慈了许多,金柳肚里有了自己的骨肉,就算是为自己的孩子积德而放生吧。
任何时代总免不了出现这些可悲的人,为了利益而将兵器生铁军械卖予外邦,他们似乎从来没想过,将来有一天被敌人锋利的刀剑加颈屠戮之时,那些锋利的刀剑或许正好是自己卖出去的。
悲哀的人最悲哀的地方在于,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是悲哀的。
秦堪快走到门口时,胆子忽然变大的张掌柜恭敬在他身后叫住了他。
“贱民万死,斗胆再问侯爷一句,还请侯爷赐教。”
秦堪转过身,笑道:“你问。”
“贱民只想问一句,今晚之事……是侯爷自己的意思,还是另有其人 ?'…'”
这话问得很大胆,张掌柜硬着头皮,却不能不问个清楚。
无缘无故的,事先没有一点风声,这位秦侯爷将他们召集起来,一见面便杀了一个,到底是皇帝陛下想对他们这些商人动手,还是内阁,或者……厂卫?
冤有头债有主,这些掌柜只是小角色,他们必须知道正主才能回去给后面的大人物有个交代。
秦堪盯着额头冒汗的张掌柜,笑着扬了扬手中的一叠借条,道:“你们看清上面的字了吗?最后的落款是谁?”
众人不敢置信:“司礼监刘公公?”
“这不可能!”张掌柜脱口而出,接着惶恐低头:“侯爷,贱民万死,但刘公公他……”
秦堪哈哈一笑:“本侯说什么了?本侯什么都没说呀。”
※※※
看着秦堪的背影离开酒楼上了马车,消失在夜幕下的街道尽头,一直安安静静的雅阁忽然跟炸了锅似的,众掌柜争先恐后跑下楼,找到门外各自的家仆,苍白着脸大声传令。
“快!赶紧告诉大人,今晚咱们被人抢了!”
※※※
司礼监里檀香萦绕,香味很浓烈,浓烈得呛人。
这倒不是刘瑾的品位有问题,实在有他的苦衷。
太监是生理残缺的一类人,他们既不属于男人,也不属于女人。
这种残缺的人无论地位多么高贵,由于生理原因,方便解手的时候总是很难处理干净,而且日常行动里,也总是难免小小失禁,遗漏那么一滴两滴在裤裆里,身上便残留着一些骚味臭味,于是他们便只能往自己身上抹一些香料,或是将香草,旃檀等物放在随身携带的薰香小铜球中,用以遮盖住骚臭味。
权倾朝野的刘公公自然也不例外,臭味这东西不会因为他手握重权便会给他面子,顶多臭起来很独特罢了。
秦堪可谓是司礼监的稀客,这地方阴气森森如阎王殿,如非必要,他是绝对没有兴趣登门的。
前脚刚迈进司礼监,浓烈至极的香味便熏得秦堪情不自禁败退,退到门口一丈之地深深呼出一口气。
“嗬!这味道……你们司礼监打算熏腊肉过年?屋子里是人待的地方吗?”秦堪皱眉。
领路的小宦官神情尴尬,想怒而不敢怒。眼前这位爷连老祖宗都怕他三分,自己算哪根葱?
“外面何人喧哗?不要命了吗?”屋子里传来刘瑾充满怒意的声音。
秦堪深吸了一口气,一副跳粪坑的悲壮表情,示意小宦官掀门帘。
烟雾缭绕里,刘瑾穿着蟒袍,神情不怒自威坐在暖炕上,见秦堪进门,刘瑾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两声:“侯爷大驾莅临司礼监,可真是稀客呀。”
秦堪微笑着拱手招呼:“刘公公好雅兴,弄得满屋子烟雾,令人如临蓬莱仙境,刘公公是想位列仙班吗?”
刘瑾:“……”
“侯爷今日不会是专为了损杂家而来吧?说正事便是。”
这地方秦堪一刻也待不下去,自然也不想跟他废话,从怀里掏了一叠纸出来递给刘瑾。
刘瑾皱眉扫了一眼,脸色越来越阴沉。
“侯爷,这三百万两银子的借条是怎么回事?为何落款全是杂家的名字,杂家何时借过钱?”
烟雾熏得秦堪眼睛通红,他用袖子捂着口鼻,指了指借条:“刘公公误会了,你能拿到手的只有二百万两,剩下的一百万两是我的。”
刘瑾愣了一下,接着大怒:“杂家借三百万两,反而被你拿了一百万两,你这是讹诈么?”
“刘公公还记得咱们的交易么?”
“当然记得。”
“你看啊,你缺钱,我承诺给你弄来钱,钱已堆积在我家库房里,想要随时可以来拿,我的承诺算不算做到了?”
一听银子已堆积在侯府库房,刘瑾神情一喜,接着又变得阴沉:“但你没说给杂家弄来的钱是要还的,照你这般做法,杂家为何不自己去借?”
秦堪叹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便天经地义,欠钱哪能不还呢?况且还是好几百万两银子,刘公公不会以为这些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刘瑾冷笑道:“就算欠债还钱,杂家拿到手的只有二百万两,要还也应该只还二百万,凭什么你拿去的一百万两也要杂家来还?当杂家是冤大头么?”
秦堪摇头喃喃道:“我辛辛苦苦为他奔走借银子,这人难道一点也不感恩么?我乃堂堂国侯,跑腿费至少也得给个一百万吧?”
刘瑾怒道:“国侯再金贵,也不值一百万呀,侯爷,你这分明是讹我!”
秦堪眨眨眼:“看来刘公公不肯要这笔银子,更不肯在借条上盖印了?”
刘瑾断然摇头:“这笔银子杂家不要!你自己借的,便自己还去吧,杂家不沾分毫!”
秦堪也不失望,很痛快地收起了借条揣进怀里。
“好,就算本侯与刘公公的这笔交易吹了。买卖不成情意在,下次再合作便是。”
捂着口鼻,秦堪快速离开了司礼监。
刘瑾嘿嘿冷笑不停,俗话说久病成良医,被人坑久了也会多长几个心眼的,左都御史和兵部侍郎给你了,顺便还捞了一百万两银子,没付出分毫还想占便宜,当世人都是蠢猪么?
烟雾缭绕里,刘瑾得意的面容若隐若现。
得意没多久,刘瑾的脸色渐渐变了,变得又惊又怒。
“不好!陛下……”
刘瑾仿佛被人踹了一脚似的忽然一蹦老高,气急败坏朝乾清宫跑去。
※※※
乾清宫内也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幸好朱厚照没有刘瑾那么重的口味,香味并不太浓烈,闻起来很舒服。
被宦官领进殿,秦堪只觉得偌大的宫殿冷冷清清,迈进门便觉得周身一股寒意。
九五至尊,天地一人,住的房子确实够大,然而住在里面果真幸福吗?
秦堪越来越理解朱厚照不想住在宫里的苦衷了,空间愈大,那种孤独寂寥愈发深刻入骨,日子久了谁也无法忍受。
朱厚照盘腿坐在暖阁的炕上,兴致勃勃地翻着书。张永静静地侍立在旁,见秦堪进门,张永笑着朝他点头示意。
书自然不是什么好书,四书五经这些东西,朱厚照是翻都懒得翻一下的,他手里的书却是张永从外面给他淘换回来的春宫。
见秦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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