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大喜,无视包得严严实实的身子,艰难挣扎着便待给秦堪下跪谢赏,二人一屈身,看起来就像两只被包坏了的大肉粽露出了馅仁儿,非常的触目惊心且难看至极。
秦堪赶紧阻止。
“说说吧,你们二人怎么弄得如此凄惨,虽说本侯经常鼓励大家为朝廷抛头颅洒热血,勇于献身,实现自我……”秦堪斜眼朝他们一瞟,再次不忍心地移开了目光,叹道:“……但你们二位未免太实在了,瞧你们这热血洒得,起码半斤吧?”
二人的眼泪顿时涌上眼眶,青肿的脸颊委屈地抽搐了几下,随即疼得直哼哼,秦堪瞧在眼里都为他们纠结不已。
李二无限哀怨地冒了一句天津腔:“侯爷,属下介尼玛倍儿点背……”
“说人话!”
“侯爷,属下时运不济,无端祸从天降,被宵小暗算,终饮恨天津,喋血街头……”
常凤满腹怨气,不由抽了抽眼角,轻声嘀咕:“砍个人连刀都握不稳,如此奇葩焉不欠揍?可怜我陪着被揍了一顿,却是冤哉枉也……”
李二怒目而视,秦堪见二人又要吵起来,不由头疼地摆摆手,道:“同僚之间以和为贵,切莫伤了和气,……李二,天津三卫何时开赴蓟县开荒?”
“回侯爷,三位指挥使病了,好在他们心系朝廷,三卫军务倒一直不敢完全撒手,只是不停恳求朝廷派监军御史协助军务,经侯爷同意,三位指挥使商量过了,天津三卫开赴蓟县的日子定在二月初二卯时,城郊校场点兵之后,一万四千余人分批出发。”
秦堪的脸色沉下来,缓缓道:“三府六卫大军如今到哪里了?”
“河间和保定四卫大军离天津尚有百里,两日后可在天津城外扎营,真定府离天津稍远,或可在三日后到达。”
“三卫里的白莲教徒反不反犹在未知,如果要反,必在二月初二之前,或者……就在二月初二那天!这几日天津或有巨变,李二,传令勇士营孙英,命他严守天津城防,白日将士巡街,夜间全城宵禁,非常时期当用重典,犯夜者杀无赦。”
“是!”
秦堪脸色一缓,拍了拍李二的肩:“锦衣卫更要广撒网,捞大鱼,明巡街,暗打探,责任重大,李二啊,本侯希望你继续为朝廷抛头颅洒热血……”
“侯……侯爷,属下最近……略有贫血……”李二的脸肿得将眼睛挤成了两条缝,缝隙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儿。
第431章 终举反旗
悄无声息间,箭已在弦!
很多人都在等待,等待矛盾彻底激发的那一天,不仅暗藏在天津三卫里白莲教徒在等,武扈在等,马四在等,包括秦堪也在等,甚至远在京师的司礼监掌印刘瑾也在等……
大家目的各不相同,等的却是同一件事,这件事在各人的心中似乎酝酿很久很久了。
正德二年二月初一,三府六卫兵马集结天津城西,北,南三城门外十里,兵马安营扎寨,城外三面人声鼎沸,马蹄隆隆,城中百姓无不变色。
六卫指挥使星夜单骑入城,入官衙拜见钦差秦侯爷,官衙内灯火彻夜不熄,直至天边渐白,六位指挥使方才匆匆出了官衙,出城回营部署兵马。
这一夜城中百姓动荡不安,朝廷大军兵临城下,无论何种目的,百姓是最惶恐的,历朝历代以来,统治者们将百姓当垫脚石,当肉盾,当两军接阵前的炮灰,甚至被当成一种名叫“两脚羊”的食物。国朝数千年,究其根本,只是一部百姓的苦难史,今日大军压城,朝廷对天津这两千户百姓究竟意欲何为?
是夜,天津阖城不得安歇,因为秦堪的宵禁命令,百姓们不敢出门,更不敢离城逃命,整整一夜,城中处处可闻百姓啼哭声,声声凄凉,回荡夜空。
送走了六位指挥使,秦堪独自站在官衙后院中,听着四面隐隐的啼哭声,心中浮起深深的愧歉。
“再忍一忍吧,这是最后一天了,今日一过,你们便可依旧过着平静的日子,不久的将来,或许你们还会变得很富有……”
※※※
二月初二,龙抬头。
所谓“龙抬头”,民间有许多说法,其中有一种说法是唐朝武则天废李立周,逆了天意,惹得天庭玉帝大怒,降旨民间大旱三年,人间百姓苦不堪言,生灵涂炭。龙王心怀慈悲,于心不忍,故瞒着玉帝偷偷给人间降了一场雨,玉帝勃然大怒,下令将龙王压于大山之下,百姓感激龙王恩泽,日日向天祈祷,玉帝终被感动,于二月初二这天释放了龙王,故而这一天被称为“龙抬头”。
卯时一刻,天津三卫各千户所内号角吹响,鼓声隆隆,将士们整队集结,各百户点卯唱名,随着千户将领一声令下,三卫十五个千户所,共计一万四千余将士开赴天津西郊大校场。
一万多人的心情都是同样的沉重,仿佛心头压着千钧巨石,压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昨夜营中将士刚睡下,便听说天津城外六卫三万大军于城外三个方向集结扎营,而天津三卫的千户所,其中大部分布于城外西郊数个乡镇外围,从外府六卫大军扎营的地理位置来看,三万大军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将天津三卫各个千户所的营地隐隐夹在中间,据子夜换哨回营的军士说,三万大军的营盘如繁星密布,看似毫无章法,实则营盘所对的方向,恰恰直指天津三卫十五个千户所在地。
从昨夜子时起,天津三卫的军心便极度不稳,不少军士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大闹营地,声势渐大之时,被气急败坏领着亲兵赶来的百户和千户弹压下去,上百名先出头的军士人头落地,此举暂时震住了三卫将士,将士们沉默以对,然而沉默中,一种可怕的气氛在渐渐蔓延……
※※※
天津西郊大校场。
校场是永乐二年设天津三卫时所建,当时天津大兴土木,工部尚书黄福筑城,天津卫都指挥佥事凌云和指挥同知黄纲建卫,同年年底,可同时容纳一万多人的西郊大校场建成。
三卫将士前后集结于大校场时已是卯时三刻,天已大亮。
校场上五面巨大的牛皮大鼓隆隆擂响,声震云霄,却正是军中聚兵点将的号令,军法十三律五十四斩,其中有一条便是“鼓止而不至者,斩”。
沉默中,一万多人不紧不慢地按各自的百户所在站好队,各千户百户将领齐刷刷地站在队伍最前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校场东侧点将台。
将士们的目光聚集点将台,却惊愕发现,天津三卫的首脑人物,三位指挥使大人今日一个都不见,站在台上的,只有三卫中的三名指挥同知,以及七八名指挥佥事。
将士们心情更沉重了。
聚兵点将,大军开拔,如此重要的事,三位指挥使一个不见,今日必然凶多吉少。
人群中发出一阵骚乱喧哗,许多人刚发出带着哭腔的嘶吼,便被袍泽飞快捂住了嘴,嘶吼变成了一道道极度压抑的呜咽,听在耳中令人心情愈发沉痛。
点将台上,三名指挥同知互视一眼,各自谦让一番,天津卫指挥同知董春向前走了两步,大声道:“诸将士,奉朝廷兵部调文,天津三卫开拔至蓟县开荒,各千户将领集结麾下军士,先宣十三律五十四斩,再列队依次开拔……”
一万多人的校场,董春的话自然不可能让所有人听到,他说得很慢,每句话的间歇停顿很久,各千户自有打着小红旗的传令兵将董春的每一句话传到下面每一个军士耳中。
董春话没说完,人群中不知何处忽然发出一道大吼声:“朝廷若命我等开荒,何以调数万大军包围我们,董大人,朝廷究竟是何居心?”
董春一愣,接着勃然大怒:“是谁在喧哗?谁在乱我军心?给我站出来!”
董春话音刚落,人群中的另一侧又有声音传出:“军中早有传言,说天津三卫渗进了白莲教,朝廷钦差欲将三卫尽数诛除,永绝朝廷后患,钦差以此向朝廷邀功,所以钦差数日前下令打乱三卫编制,派锦衣卫入各百户监视我们,敢问董大人,此言确否?”
董春大怒,暴喝道:“各千户严查!到底是谁乱我军心,查出来枭首示众!”
“朝廷腐败,皇帝昏庸,大臣歹毒,视我等军士性命为草芥,不惜以无辜者鲜血铺垫前程,今日聚兵点将,分明是要将我们集结起来,送到外面数万大军的刀口下任人屠戮,袍泽弟兄们,这样的朝廷,我们还有必要效忠它吗?”
如此直白的大逆之言出口,点将台上众官员面色大变,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中骚乱愈盛,各百户千户急了,拎着刀鞘冲进队伍里,一阵左劈右拍,无奈乱象已现,再也无法弹压。
人群喧哗骚乱,越来越失控,当一名脾气暴躁的百户将领怒极拔刀,准备实行军法处置作乱军士时,却被四面八方的军士夺过他手里的刀,反手一捅,百户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惨叫,倒在血泊中。
这声惨叫仿佛发出了诸多大人物等待已久的行动信号。
“左右都是一死,我们……反了!”
第432章 平定天津(一)
反了!
简单两个字,将天津三卫每个人的命运推向了一个未知的方向。
说这句话的人藏在人群里,不知是谁说的,但同声附和的人却很多,校场上传出一声声的怒吼。
“左右都是一死,我们反了!”
百户和总旗们吓得脸色苍白,抽刀便不要命似的往麾下队伍里冲杀而去。
他们不得不拼命。
抛开厂卫这些蛮横的特务执法机构不提,如今的大明跟宋朝颇有几分相似,统治者对文人士大夫特别优待,朝堂上争得死去活来,却人人默然遵守着“君子政治”的传统,朝堂争斗到最后,一方倒台了,下马了,只要这位失败者没有犯下死罪,一般来说都是客客气气请他离开朝堂,甚至政敌还会在十里亭外备酒相送,一杯水酒饮尽,恩怨尽释,如果失败者被朝廷加恩复起,继续再斗个昏天黑地便是。
但对军队就不一样了,太祖朱元璋以武立国,深知军队的重要和可怕,洪武年时制定的军法便严苛得吓人,除了世人皆知的“十三律五十四斩”外,更可怕的在于连坐,千户下面的一个百户反了,斩千户,百户下面的某个军士反了,斩百户。
校场上的军士们刚吼出“反了”两个字,百户们便急了。麾下军士做出选择的同时,也把他们这些并无反意的将领推上了断头台。
平日里同吃同睡的袍泽将士,此刻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不得不刀剑相向。几名百户惨白着脸挥刀劈向麾下叫着造反的军士,冲入人群中,被早有准备的军士们一拥而上,百户们如同怒海中的溺水者,挣扎了几下便被刀剑加身,惨死在人群里。
点将台上几名同知和佥事吓坏了,彼此互视一眼,无言中做出了非常有默契的选择,撩起官袍下摆便朝校场外跑去。
最绝望的还是十五名千户将领,他们算是三卫里的高级将领,真正实实在在手握兵权,可以调遣将士的只有他们十五人,天津三卫的指挥系统便是由他们十五人组成。
当然,除了十五位千户,还有十五位副千户。
校场一乱,几名百户被军士斩杀,同知和佥事趁乱跑了,剩下的残局只能靠他们这三十位高级将领来收拾,日后朝廷会怎样处置他们,此刻他们已顾不得多想,必须先将叛乱压下来再说。
一名千户当即抽出了刀,厉声吼道:“都不许乱!想想你们的家小妻儿,你们这是坏了全家的命啊!朝廷什么时候说过要把你们全杀光?这么蠢的谣言你们也信,你们脑子塞猪粪了……”
身后一道雪亮的刀光,令千户的话戛然而止,千户回过头,怔怔看着身后,同一个千户所的副千户一脸阴沉,手上的钢刀泛着冷森的光,刀刃上一串鲜红的血顺流滴落地上。
生机迅速从千户身体里流逝,千户勾了勾嘴角,想笑。
视为左膀右臂的副千户竟也入了白莲教,六卫三万大军在不足十里处重兵环伺,你们造反有出路吗?
这些话千户无法再说,身子一抽搐,重重倒地。
这一幕被另外二十八位千户和副千户看见,顿时大吃一惊,纷纷抽刀在手,与旁人迅速拉开了距离,隔得老远警惕地互相瞪视。
“你们中到底还有谁入了白莲邪教?外面三万大军重重包围,你们到底是造反还是送死?”
一名姓周的千户眼中凶光毕露,冷笑道:“我们入的可不止白莲教,举事成与不成,自然有人保……”
“姓周的,你闭嘴!再说下去你可就真的找死了!”
二十八位千户和副千户说话间迅速走位,立马分出了两个阵营,双方举刀对峙,忠奸壁垒分明。
校场上越来越乱,点将台下也越来越乱,喊杀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知对峙了多久,二十八名千户和副千户彼此一使眼色,刀光一闪,不约而同地朝对方劈杀过去……
※※※
离天津城三十余里的一户大宅院里,秦堪翘着腿坐在内堂,悠悠品着茶水。
这户宅院是一套四进的大宅子,是城郊农庄一位乡绅临时腾出来的。三卫蠢蠢欲动,天津城显然已不安全,秦堪自然不会傻到待在城里等着叛军攻城拿他,布置完一切后秦堪便离城而去,在这座宅子里住下。
宅子四周布满了锦衣校尉和勇士营将士,从宅子原主人哭丧着脸离开的表现来看,李二代表朝廷临时征用这套宅子的方式一定不怎么温柔。
“侯爷,天津三卫在西郊大校场上……反了。”李二站在秦堪身前恭立禀道。
秦堪淡淡一笑:“果然反了,此时三卫局势如何?”
“三卫所属三十名千户和副千户火拼,死者十人,剩下的二十人里,八人反了朝廷,十二人仍忠于朝廷,这十二人罢斗后迅速收拢了不敢造反的将士,领他们一路杀出了西郊校场,由于军心大乱,手下军士不堪驱使,十二位将领没有领兵攻打叛军,而是将所有军士领往六卫三万大军方向,而且军士们手中的兵刃也被强制命令就地抛却,所有人赤手空拳向六卫方向行军,并派出快马请六卫指挥使接收,也派了人向侯爷禀报事态……”
秦堪笑道:“这十二位将领倒也杀伐果断,不愧领兵多年,处理叛乱手法老辣得紧。”
李二咧嘴一笑:“事关他们的脑袋,这十二人敢不用命。”
“仍忠于朝廷的三卫兵马有多少?”
“校场大乱,军士互戕,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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