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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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 第2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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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阴侯府依旧平静。

若说平静中有什么不一样的话,今日的秦府家主秦堪表现似乎有点反常。

一大早便坐在池塘边喝酒,石桌上搁了两副杯筷,从天没亮一直坐到下午,沉默地盯着池塘呆呆出神,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直到下午申时,丁顺匆匆进府求见侯爷,杜嫣金柳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纵然秦堪什么都没说,可二女隐约也猜到秦堪在等某个消息,相公的脸上写满了山雨欲来,也酝酿着狂风暴雨。

丁顺已是侯府常客,进门问过管家后便兴冲冲地闯到池塘,瞧见秦堪面前摆着几样小菜,丁顺不由一愣,接着一脸喜色道:“侯爷,刘瑾倒了!”

秦堪的脸上并未浮现多大的喜意,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中,他只是缓缓闭上眼,仰天呼出一口浊气。

“终于倒了!……也该倒了!”

丁顺由衷地朝秦堪躬身抱拳:“这一切全托侯爷神机妙算,今日早朝大伙儿按侯爷的谋划,一步一步将刘瑾逼上绝路,侯爷威武!”

秦堪笑了笑:“威武倒不至于,我只不过把握住了陛下的心思而已,刘瑾最致命的弱点在于他对陛下的认知仍停留在东宫时期,他一直以为陛下还是当年那个没心没肺的单纯太子……”

顿了顿,看着渐渐放晴的天色,秦堪深深道:“刘瑾忘了,再单纯的人都会长大的,一个长大的男人必然有他守护的东西,这个东西或许是心爱的女人,或许是道德真理,或许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家……”

丁顺笑道:“陛下守护的东西自然是祖宗留给他的基业。”

“对,祖宗基业是陛下的底线,也是他的逆鳞,所以唯有给刘瑾的头上戴一顶造反的帽子,才会彻底的激怒陛下,才会真真正正伤到陛下的心,陛下才会毫无留恋地对刘瑾痛下杀手。”

丁顺恍然道:“难怪以前那么多言官参刘瑾贪墨,擅权,残杀忠良,侯爷皆不以为然,从不掺和其中,原来那时侯爷便已看清这些由头是参不倒刘瑾的,唯有坐实了造反这条罪名,触到了陛下的痛处,刘瑾才算真正走进了绝路……”

秦堪笑着点点头,然后道:“事情都办得利索吗?没留下把柄吗?”

丁顺环视四面,压低了声音笑道:“锦衣卫寅时天没亮便将刘瑾私宅围了,将所有的家仆全部锁拿带走,切断了刘府和宫中司礼监的联系,再将东厂西厂大张旗鼓叫来,这中间起码有一个时辰的空档,这一个时辰内空荡荡的刘府自然任咱们为所欲为,兵器盔甲和玉玺就是在这个时辰内埋好的,然后再给顺天府的侦缉高手塞了银子,于是高手发现刘府的掩埋痕迹便顺理成章,任谁都瞧不出漏洞……”

秦堪叹息道:“刘瑾陷害残杀忠良无数,他一定没想到自己也死于被人陷害,因果报应,循环不爽,冥冥中真的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世人……”

随即秦堪道:“接下来陛下应该会下令三司会审,刘瑾还没死,咱们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将刘瑾的罪名坐实,还有,对其党羽要一网打尽,刘瑾关押之地重兵把守,严禁任何人与他接触。”

“是。”

丁顺应了以后,看着秦堪略显疲累的脸色,小心道:“侯爷,最大的敌人刘瑾倒了,您好像并不是很高兴?”

秦堪苦笑道:“我应该高兴么?动用了如此多的人力物力,一环套一环的布局,甚至付出了一场战争的代价才把刘瑾扳倒,况且一个刘瑾倒下去又怎样?大明如今的现状难道杀一个太监便能改变么?……丁顺,这不是荣耀,也不是胜利,对整个大明而言,我们只是在内耗,而且内耗并没有结束,未来还会有更多的争斗,我们还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丁顺一脸茫然地眨着眼。

秦堪泄气地叹了一声:“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去吧,把该安排的事情安排妥当,做到滴水不漏,诛除刘瑾只差这最后一刀了。”

“是。”

丁顺应了一声,接着表情有些古怪地瞧着秦堪。

“侯爷……”

“还有什么事?”

“今日朝会群臣发动,共诛刘瑾,其中发生了一点点小意外……”

“什么意外?”

“呃……中途司设监太监毕云进殿,说绿林响马盗起事,攻占了霸州,杀了霸州知府,还杀了霸州钦差提督太监梁洪,并发下檄文,说是刘瑾搜刮霸州,百姓苦不堪言,故而响马盗大举反旗,兴兵而伐不义……”

秦堪确实意外了片刻,接着苦笑道:“这道檄文倒来得巧,虽说不算雪中送炭,至少也是锦上添花,不过霸州造反,又是一桩麻烦事……”

丁顺面容古怪道:“侯爷,属下倒觉得,这檄文并不算是巧合……因为霸州造反的头目有两个人,一个是霸州绿论响马盗头子张茂,另一个却是侯爷的熟人,当初从天津逃出去的唐神医,唐子禾,张茂和唐子禾两股人马合成一股,反军共计五千余人,这才占了霸州城,侯爷,这道檄文大约也是唐子禾的手笔……”

秦堪两眼睁圆,吃惊地看着丁顺,接着脸色渐渐阴沉难看。

唐子禾!

她居然又造反了!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如此纷乱颠沛的世道,一个女人到底想掺和什么?理想和志向一定要靠造反作乱来实现吗?

秦堪心头仿佛压了一块乌云,唐子禾或许才智超凡,或许暂时能打得朝廷手忙脚乱,然而最终的结局却一定不会如她所想那般顺风顺水,大明朝廷的力量不是她一介区区女流能挑战的,弘治皇帝和诸多名臣花费一生心血奠定的中兴基础,也不是靠占领一城一池能推翻的。

这个女人在玩火,她在刀尖上跳舞,舞姿很美,却如烟花乍绽,留给世界的只有瞬间的璀璨。

丁顺见秦堪久久呆怔不语,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神情不由愈发小心翼翼了。

“侯爷,唐姑娘虽说是人间绝色,但是这个女人太烫手了,简直无法无天之极,属下斗胆说句不敬的话,您还是赶紧把对她的念想掐了吧,您如今贵为朝廷勋爵,又极受天子宠信,这个女人一次两次造朝廷的反,将来侯爷若把她纳入房中,恐怕……恐怕对侯爷的前程不利,陛下若知她的身份,想必也会非常不悦,毕竟扯上造反这种事任何人都干净不了,诚如侯爷您刚才说的,‘造反’二字可是陛下的逆鳞,碰不得的啊。”

听到丁顺诚挚贴心的劝慰,秦堪回过神,神情更加苦涩了。

“刘瑾是我亲手用‘造反’二字把他送上绝路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我怎么可能重蹈他的覆辙?丁顺,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霸州是京师南屏障,朝廷不会眼睁睁看着霸州有失,马上就会出动大军围剿他们了,唐子禾的命运,已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丁顺沉默片刻,忽然道:“侯爷,若陛下指派你去平定霸州之乱呢?刘瑾已倒,陛下如今唯一能相信的人就是你了,再说唐子禾又是从你手指缝里逃出去的,派你平乱非常有可能……”

“那我就亲手把她平了!”秦堪目露煞光冷冷道。

※※※

看着丁顺急匆匆离去的背影,秦堪静默半晌,神情忽然变得萧瑟起来。

刘瑾倒了,秦堪却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不是那种狂妄的“天下已无敌手”的空虚,而是发自骨子里的,对这个原来历史上国祚只有不到三百年的王朝的悲悯。

但愿,有他这个意外来客的时代里,历史会不一样吧,至少原来历史上跋扈到正德五年才伏诛的刘瑾,这一世在正德二年便走上了绝路。

寒风乍起,池塘平静的水面上泛起圈圈涟漪,秦堪摩挲了几下肩膀,感到有些冷。

一件黑色皮裘轻轻搭在他的肩上,秦堪扭头,见杜嫣正一脸笑意地看着他,她的笑容像池塘的水面一般平静,恬然,偶尔也如此刻一般泛起涟漪。

“相公,天冷了,回屋吧。”

秦堪暂时抛去心头种种沉重,笑着点头:“好,回屋,等会儿估摸有位贵客上门,叫厨娘张罗一下酒菜……”

叹了口气,秦堪苦笑道:“今日怕是想不醉都不行了。”

天快擦黑的时候,贵客果然上门了。

贵客确实很贵,天下没有比他更贵的了。

禁宫侍卫将侯府层层戒备围侍,朱厚照穿着黑绸儒衫,神情颓然落魄地走进了侯府的前堂。

秦堪似乎已在前堂等候多时,见朱厚照进门,秦堪起身朝朱厚照拱拱手:“臣已等候陛下多时了,此时酒尚温,菜未冷,炭盆里的火也烧到恰好。”

尽管心情十分痛苦难受,朱厚照仍忍不住奇道:“你知道朕要来?”

秦堪笑道:“臣不仅知道陛下要来,更知道陛下很想喝酒,很想一醉解千愁。”

朱厚照瞪着他:“朕的豹房也有酒,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你这里喝酒?”

秦堪叹息着笑道:“因为这里不仅有酒,还有朋友。”

听到这句话,朱厚照眼圈一红,接着哇地大声哭了起来,久抑一整天的情绪在此刻全然释放出来,哭得撕心裂肺,悲伤至极。

“秦堪,朕今天……今天失去了一个最信任的人,一个我视之如亲人的人,朕……好难受!朕觉得自己活着都没滋没味了。”

秦堪静静看着朱厚照,此时的他全无皇帝的威仪,哭得像个大孩子,今日从朝会时开始积压的失望,愤怒,伤心和痛苦,终于在秦堪面前毫无顾忌地宣泄得淋漓尽致。

“陛下,臣想问问你,从小到大,你得到的东西多,还是失去的东西多?”秦堪忽然静静问道。

朱厚照止住了哭声,想了一会儿,哽咽道:“朕是天之骄子,当然是得到的东西多,除了父皇和,和……刘瑾,朕几乎未曾失去过什么。”

秦堪叹道:“既然得到比失去多,臣以为你现在应该开怀大笑,你应该庆幸自己生在极其尊贵的天家,你应该清楚全天下就你一个人投了一个最好最尊贵的凡胎,至于你失去的东西,比如说某些人的背叛,自己付出的信任被辜负,还有那投出去却注定得不到回报的感情……这些东西相比你得到的,又算什么呢?”

第514章 会审刘瑾(上)

朱厚照虽说是天下最尊贵的帝王,可他的年龄毕竟才十七岁,心智和阅历相比活了两辈子,经历过无数次勾心斗角的秦堪来说,未免相差太远了,秦堪这番话可以说是劝慰,也可以说是对自己处世观的概括。

这些话他只说给朋友听。

可惜朱厚照这个朋友不是太懂,此时他正沉浸在对刘瑾背叛的深深悲愤中,根本没仔细品味秦堪的这番话。

桌上有酒,酒尚温,上好的女儿红。

朱厚照顺手拎过酒壶,也不用杯盏,凑着壶嘴大灌了两口,喝得太快呛了气,又大声咳嗽起来。

秦堪无奈地为他轻轻拍着背。

朱厚照咳了一会儿缓过气来,酒壶重重往桌上一顿,大哭道:“朕对刘瑾可谓挖心掏肺,这些年来从不相疑,他要权位,朕让他做司礼监掌印,将整个天下都交给他管,他喜欢银子,那么多言官御史在朕面前参劾他贪墨,圈地,索贿,朕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没惩处过他,可是秦堪,你说,刘瑾为何要造反?朕到底哪里做得让他不满意,竟欲谋取祖宗留给我的基业!”

秦堪叹道:“陛下你错在对他太好了,世人百种面孔,千种性情,贫苦人家得一斗米一分银便知足常乐,再无奢求,对得到的这些无比珍惜,还有些人天性贪婪,得到的越多便越不满足,得陇望蜀,欲壑难填……”

“刘瑾就是这类人 ?'…'”朱厚照渐渐止住了哭声。

“陛下已亲眼所见,臣何必多说?”

朱厚照凄然叹道:“当初东宫时,刘瑾对朕百般照拂,朕的起居皆是他经手,那时朕被照顾得妥妥当当,甚至有几次朕起夜,刘瑾都撑着精神守在朕的寝宫门口,朕只要随便咳嗽一声,刘瑾便以最快的时间赶到朕的面前……说真的,连朕的父皇都未曾如此着紧过朕。”

秦堪默默叹息。

成功不是偶尔,得势也不是偶尔,刘瑾这一生能攀到如此地位,旁人只见他得势之后如何飞扬跋扈,可从没人想过刘瑾在得势之前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他用一生的卑贱,换来了今日的风光,然而这种风光却只保持了两年,如今已是锒铛入狱,性命难保。

若早知有今日,他还会不会用一生的卑贱来换取这两年的辉煌?

“陛下,如今的刘瑾,已不是昔日东宫时的那个刘瑾了,陛下赐给他的权力,已令他里里外外完全变了一个人,东宫时他或许能为下面宦官送上来的十几两银子的孝敬暗里乐上一整天,然而今日,他觊觎的却是陛下的江山,陛下,今日的刘瑾,你完全可以把他当成一个与你毫无干系的陌生人,甚至是仇人。”

朱厚照又灌了一口酒,伤心叹道:“今日从刘瑾府里搜出了上千盔甲兵器和鸟铳,朕刚开始心里是存着疑惑的,觉得是有人陷害刘瑾,毕竟太监无后,刘瑾何来造反理由?后来李东阳大学士劝朕莫忘了英宗年间太监曹吉祥造反之事,那个阉贼凭着家里几百家仆和上千名禁宫武士便敢入宫杀英宗皇帝欲谋朝篡位,曹吉祥做得的事情,刘瑾自然也做得……”

秦堪听了不由暗暗苦笑。

曹吉祥的光荣事迹跟刘瑾能比么?人家那是被英宗皇帝猜忌,皇帝的屠刀都快架到脖子上,被逼而不得不狗急跳墙,纠集了一伙家丁和收买的禁宫武士冒冒失失想闯进宫杀了英宗皇帝,二货的人生不需要理由。刘瑾从没直接掌过兵权,况且圣眷正隆,怎么可能去造反?

不过李东阳说这些话的意思秦堪倒也明白,不仅秦堪担心,连外廷那些大臣都担心朱厚照会忽然心软赦免了刘瑾,刘瑾不死,该死的就是外廷那些大臣了,到了今日你死我活的节骨眼上,李东阳自然会毫不留情的煽风点火,坚定朱厚照杀刘瑾的决心。

满朝内外喊打声中,刘瑾又被诬陷而失去了朱厚照最后的信任,如何能活命?

朱厚照叹道:“……后来戴义说到刘瑾的侄孙刘二汉被江湖术士算出是皇帝命,刘瑾那时又刚掌了司礼监,一心欲把朕的江山夺来送给他的侄孙,朕这才觉得刘瑾造反之事果然说得通了……”

盯着秦堪,朱厚照苦涩道:“说实话,前些日子朕听说刘瑾家的祖坟被修成了帝王规模,更有许多严重逾制之处,朕本来以为是你私下搞的动作,想陷害刘瑾,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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