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李府家丁们大惊失色,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开始灭火,而王守仁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还骑在墙头狂笑不已,口里高声唱着“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最后被义愤填膺的李府护院当场拿下,揍了个半死……
……
听完杜嫣的细述,秦堪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很难想象斯斯文文的自己竟干出这么狂野的事情,酒果然不是好东西啊……
杜嫣说完还不解恨,使劲拿手指戳秦堪的太阳穴:“堂堂国公爷,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喝了酒怎地这副德行?老跟我说当今天子荒唐,常惹祸事,你比他好到哪里去了?”
“别戳,相公头要爆了……”秦堪痛苦地捧着脑袋呻吟。
“今日天还没亮,相公干的坏事便满城传开了,如今相公的名头可是实实在在的名震京师,声名远扬啦……”杜嫣越说越气,最后却忽然噗嗤笑了。
秦堪有气无力道:“这几日相公还是不出门,先躲躲再说……”
杜嫣笑着叹气:“相公怕是躲不过去了,李东阳李大学士今日一下朝便直奔咱家,现在还坐在前堂等着兴师问罪呢。”
第582章 离栈之意
秦堪很少大醉,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原来自己的酒品和朱厚照的牌品一样差劲。
脑子里的记忆似乎从昨晚出了燕来楼以后便是一片空白,完全被切断了,自己说过什么干过什么只能听杜嫣给他叙述,而他则睁着呆滞茫然的眼睛,任杜嫣填补自己的记忆空白。
这种感觉不太好,听杜嫣那张樱红小嘴娓娓道出自己的醉后所为,秦堪越听越觉得陌生,仿佛被鬼上了身似的,一切都不真实。
感觉不真实,但李东阳却真真实实的坐在国公府的前堂等他。
秦堪的头更痛了……
“既然昨晚已得罪他了,索性叫人将他乱棍打出去,得罪彻底算了……”秦堪咬牙,恶向胆边伸,他实在不想面对这个现实,更不想面对李东阳。
当初刚来京师时已烧过李东阳房子一次,那是因为被东厂上千番子剿杀,为了活命才想出这个祸水东引的法子,事后秦堪给李东阳不仅赔礼道歉,光送给他家聊表歉意的礼品就足足装了三大车,李东阳这才悻悻地不再追究。
可怜的李老先生没招谁没惹谁,无端端的祸从天降,昨晚又被两个醉汉烧了房子,将心比心,若秦堪遇到这种事,此时此刻肇事者大抵已被活埋了吧……
杜嫣听到秦堪丧尽天良的这句话,瞪圆了眼睛惊呆了,许久之后才狠狠地捶了秦堪一记,这回可真是下了重手,痛得秦堪倒吸凉气。
“相公酒还没醒吗?说什么混帐话呢!李老大人可是当朝内阁首辅,你和那叫花子无缘无故把人家房子烧了,事后不仅不赔礼,反而叫人把他乱棍打出,你这简直是……”
杜嫣实在不知该用什么词儿来形容自己的相公,语结半晌,又气得狠狠掐了他几下。
秦堪揉了揉额头,道:“好吧,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今日便不把李东阳赶出去了,相公这就去给他赔礼。”
秦堪笑着起身,临走特意扫了一眼杜嫣的小腹,见小腹仍是平平瘪瘪,秦堪不由有些失望。
平日嘴里说着孩子求不来的,要看老天爷的缘分,这都是安慰杜嫣的话,实际上秦堪自己也非常渴望能有一个他和杜嫣的结晶。如今她肚子还没动静,秦堪不得不怀疑上次唐子禾究竟有没有把她治好,以前见过唐子禾出手,秦堪却一直忘了问唐子禾医术上的特长了,万一她擅长的是下毒而不是救人……
下次见面一定要问问她有没有行医执照……
※※※
秦堪磨磨蹭蹭走进前堂时,第一眼便看到李东阳的胡须在微微颤动,二人相见,李东阳顿时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
秦堪知道,这副神态绝对不是惊喜,因为他清楚地看到,李东阳眼中凶光闪烁,有种欲将他除之而后快的戾气,很显然,老家伙来者不善。
“赔钱!”招呼也不打了,秦堪见面的第一句话便很识时务:“西涯先生息怒,昨晚给贵府造成的任何损失,我愿双倍赔偿,多少银子您出个价。”
“你……”李东阳指着秦堪抖了半晌,怒道:“果然是混帐人干混帐事,连说话也说的混帐话!小子,老夫问你,你一次又一次烧我家房子,老夫的府宅到底多招你嫌弃,你非要一把火把它烧干净?”
秦堪面带愧色:“西涯先生言重了,贵府清新脱俗,幽雅入胜,而且风水极佳,正是招财进宝,多福多寿的风水宝地……”
“风水宝地你还敢放火,而且烧了一次又一次,上回你身陷绝境,东厂番子欲取你性命,情急之下设法自救,老夫虽被你当了枪使,却还是勉强原谅你了,这回你若不给老夫一个说法,咱们便去金殿皇上面前打官司!”李东阳火气很大。
“皇上很忙的,这点小事不用麻烦他了……”
李东阳怒瞪着他,许久之后重重一叹:“你如今好歹也是堂堂国公了,为何做事越来越跟皇上一样荒唐?君子当慎言慎行,哪怕酒后亦是如此,你看你昨晚都干了些什么!”
秦堪理亏,半晌从喉咙眼里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最近压力比较大……”
李东阳哭笑不得,用手指点了点秦堪,愤怒的神色却已稍微缓和。
秦堪情知李东阳已不怪罪,心中连道侥幸,看来昨晚醉后还是尚存一丝理智的,意识模糊中还知道找熟人下手,若昨晚烧的是那些素来视他如仇寇的言官御史们的家,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来人,上茶,上好茶!”秦堪头一次对没提礼物上门的客人如此客气。
李东阳坐下来,苦笑着摇摇头,捋着胡须缓缓道:“今日老夫上门,一则是兴师问罪……”
秦堪急忙接过话头:“已然问过罪了,晚辈知错,此事揭过不提吧?”
李东阳哼了哼,接着道:“二则,老夫是想来跟你说一声,过了今年,老夫便要致仕告老了……”
秦堪呆住了,只觉得心往深谷里狠狠一沉。
“西涯先生要告老?这……还早吧?”
李东阳叹道:“不早了,老夫今年已六十多岁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自从陛下登基以来少问政事朝务,天下的担子便全部压到我们内阁三位大学士身上,国事皆由内阁和司礼监而决,老夫每日批阅各部各地官府奏疏少说也有上千本,老夫咬着牙硬撑了三年,今年实在撑不下去了……”
秦堪垂头,心中浮起无比的伤感。
他知道李东阳说的是实情,这三年来,秦堪能感觉到李东阳的疲惫,每次见到他总觉得他有一种喘不上气来的辛苦,鬓边的青丝不知何时已渲染上了白霜,当初那个神采飞扬,精神矍铄的内阁大学士,如今已越来越像一位迟暮的老人,离生命的终点越来越近……
看着李东阳苍老的面容,秦堪静默许久,忽然站起身朝他毕恭毕敬长长一揖。
李东阳见秦堪难得的正经肃穆模样,不由欣慰地捋了捋须,眼中晶莹闪烁。
“小子何以行此礼?”
秦堪正色道:“晚辈敬老大人为大明社稷一生劳苦,鞠躬尽瘁。天下文官只将忠义挂在嘴上,然真正为大明耗尽一生心力者,唯老大人一人矣。”
李东阳眼眶泛起老泪,眨了眨眼使劲将泪水憋回去,长长叹道:“若满朝同僚皆如你这般视我,老夫纵算是累死在书案前亦甘之若饴了,自刘健谢迁走后,天下人皆云老夫贪权恋栈,失德丧节,连老夫的学生都当众与我割袍断义,他们何曾懂我,钟鼎山林,各秉天性,离开是为彰显气节,难道留下的一定是贪权之辈吗?”
秦堪沉声道:“老大人这几年忍辱负重,晚辈都看在眼里,今日骤闻老大人欲致仕,晚辈心中着实难过,虽知老大人辛苦疲累,但可否再勉力强撑几年?晚辈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以后若朝堂上少了老大人的默契相助,晚辈的处境恐怕愈发艰难……”
李东阳笑着摇头:“老夫知道你要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大事,足以改变国运气数,但是这些事也皆是耗时日久的事,几年里见不着成效的,老夫垂垂老矣,撑不下去,也等不起了,老夫能做的,便是在其位之时再好好助你一程……”
说着李东阳从袖中掏出几本奏疏递给秦堪。
秦堪接过一看,心中愈发感动。
几份奏疏都跟秦堪有关,有天津各官府衙门的人事安排,包括秦堪曾经提出的设天津知府,按察司,都指挥使司以及锦衣卫千户所,有关于辽东都司的人事安排,原副总兵叶近泉已正式升任为总兵官,整个辽东六个卫所,其中有三个卫所的指挥使皆是叶近泉提名的心腹将领,还有几个在朝堂上对秦堪特别仇视的言官,也被李东阳分派到地方为巡按御史,不日便将离开京师。
李东阳捋须笑道:“这几份奏疏老夫明日将在内阁发起廷议,应该不会有什么阻力,辽东换将的事麻烦一点,毕竟兵权这个东西很敏感,但是叶近泉这两年率兵与鞑子主动接战,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新战法,胜负往往五五之数,这已然非常难得,提请辽东换将之事,老夫也有了底气。”
“这几件事确实对晚辈非常重要,老大人这么安排,晚辈少了很多阻力,多谢老大人成全。”
李东阳哈哈笑了两声,又掏出一份东西往秦堪面前一递。
秦堪不知李东阳又给他行了什么方便,心中愈发感动。
接过一看,秦堪顿时呆住了。
李东阳呵呵笑道:“公事说完了,咱们说说私事,昨晚你和王华家的小子酒后荒唐失德,烧了老夫家后院的马厩,厨房和一个凉亭,珍稀草木更是不计其数,这里是老夫家里帐房估算出来的损失,承惠一共二万两银子,速速叫人把银子备妥,老夫等会儿带走……”
“这……,晚辈知错,马上就叫人备银子。”秦堪尴尬地擦汗。
“孺子可教也……”李东阳捋须欣慰地笑,接着若有所思道:“不过你这锦衣卫指挥使倒是当得不错,昨晚你落荒而逃之后……”
秦堪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头,纠正道:“应是暂避锋芒……”
李东阳老脸一板,瞪了他一眼道:“老夫偏要说落荒而逃,你把我房子都烧了,还有脸跟老夫抠字眼儿?”
秦堪苦涩叹道:“好吧,落荒而逃……”
“嗯,昨晚你落荒而逃之后不到半炷香时辰,马上有个锦衣卫百户找上门来,说老夫家的房子是他烧的,他愿受老夫任何责罚,小子,这位百户可是你暗中叫他来顶罪背黑锅的?”
秦堪惊讶地瞪大了眼,失声道:“世上竟有这等好人 ?'…'老大人,这可真不是晚辈叫他来的,众所周知,晚辈就算做了坏事通常是一概不承认,何来叫人顶罪背黑锅之说?老大人小觑晚辈了。”
李东阳叹道:“看来老夫想在你身上发现一丁点羞耻心比登天还难……”
“老大人,这百户叫什么名字?”
“他姓钱名宁。”
第583章 阳明离京
钱宁?
秦堪眼睛一眯,很快便想到那张比他还英俊白净,恨不得朝他脸上泼硫酸的脸。
原来是他。
刘瑾下内狱时最后的奋力一搏只为求得一线生机,几乎已快成功,却被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钱宁半途杀出来破坏了,刘瑾至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何没能盼来朱厚照的赦令。
秦堪尤记得钱宁悄悄杀了为刘瑾报信的校尉后在他面前邀功的表情,那双看起来忠诚的眸子透出对权势的极度渴望,这也是秦堪一直没有提拔他的原因。
男人需要权势,渴望得到权势,这无可厚非,包括秦堪自己也并不掩饰对权势的追求,那种淡泊名利的男人秦堪打心眼里不喜欢,这种人要么太傻,要么太假,对秦堪来说,这两种人都很讨厌。
但是钱宁对权势的渴望却表现得太赤裸了,这一点令秦堪不喜。
人对欲望的表现程度是个很微妙的东西,既不能没有,也不能太强烈,至于表现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人放心也不令人厌恶提防,这个没有统一的标准,朝堂上那些久经风浪的官员们心里都有一杆衡量的秤,久而久之,秦堪自己心里也有了一个标准,钱宁这种人无疑超出了秦堪心里的标准,所以他默默为秦堪立下如此大的功劳,秦堪却非常罕见的既不升也不赏,这便是锦衣卫指挥使对钱宁的态度。
实在没想到,钱宁竟是如此不甘寂寞的人,上次立功没得到提拔,这次又让他找到了机会。
机会这种东西很公平,它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处心积虑的人,哪怕这个人是坏人。
李东阳捋须微笑地看着秦堪,眼中露出看穿尘世迷雾般的洞悉光芒。
“老夫没想到你在锦衣卫里如此得人心,前脚刚跑后脚立马就有人来帮你顶罪,呵呵,这种本事老夫一生都不曾有过。”
秦堪苦笑道:“老大人的话总是令晚辈思之再思才敢回答,实在不知您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李东阳笑道:“就当老夫在夸你吧,老夫痴活六十载,自问一双招子从没看走过眼,这个钱宁似乎不是善类,你若欲用他,当须留几分余地才是。”
“老大人的教诲晚辈记下了。”
李东阳呵呵一笑,忽然又出现了神转折:“不过呢,老夫转念一想,你这人貌似君子,实则也不是什么善类,钱宁在你手下怕是翻不出什么大浪。这样一想,老夫便安心许多,呵呵,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秦堪脸颊抽了抽,努力克制住今晚再朝李府放火的冲动。
“老大人……”秦堪嗫嚅几下,终于还是讪讪问道:“听说昨晚王守仁被贵府护院家丁拿下,不知现在他……”
李东阳呵呵笑道:“哦,这个你不用担心……”
秦堪刚舒了一口气,李东阳接着补充道:“他已被王华锁拿回家,等着受死了。”
李东阳笑得很和煦,笑容如吹面不寒的春风,显然王守仁回家受死这件事令他很爽很高潮。
李东阳走的时候很高兴,秦公爷赔偿的二万两银子用马车装着,随同李东阳晃晃悠悠回城,老头儿心情极好,离开秦府大门老远甚至还能听到他得意的歌声……
如果不是担心老家伙年纪大了怕打死他,秦堪真想把杜嫣放出来,在他身上施展旋风腿,太极拳,八卦掌等等一系列武林绝学。
※※※
钱宁终于等到了被秦公爷召见的机会。
李东阳离开后,秦堪立马便叫人将钱宁叫到府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