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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走进朱厚照的帅帐时,朱厚照坐在书案边一手撑着下巴发呆。
时已入秋,但还没到生炭盆的地步,帐内铺着厚厚的一层地毯,朱厚照的座下也垫着一张品相非常完整的白熊皮。
朱厚照发呆如发癔症,手撑着下巴,眼睛直愣愣毫无焦距地盯着前方某一点,眼神空洞,嘴里不时发出呵呵呵的傻笑声,这副模样前世的精神病院常见,令人不得不为大明的未来前途担忧。
“陛下……陛下!”
秦堪加重声音的呼唤将朱厚照叫回了魂。
“陛下在思索大明的未来?”
朱厚照干咳:“朕的未来都不知道在哪儿,大明的未来嘛,等朕把自己的未来想明白了再说……”
标准的昏君语录,若真有中书舍人将朱厚照这辈子说过的混帐话全部记录下来,恐怕不会比圣经薄多少。
“陛下在想什么?”
朱厚照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脸,笑道:“朕刚才在想刘良女。”
“陛下亲征也有三个月了,想她了?”
“当然想她了,不仅如此,朕还在畅想,过不了多久朕就能够将朱宸濠那逆贼亲手拿下,然后班师回京,进安定门的时候一定有许多百姓跪迎庆贺,说不定里面就有刘良女,那时我将朱宸濠用绳子绑着,遛狗似的把他牵进安定门,那该多么威风,多么愉悦,想必那一刻刘良女看朕的目光一定很不一样吧,毕竟女人都喜欢英雄,朕这次是得胜回京可不就是英雄么?你曾经也说过,少女情怀总是诗什么的……”
“呃,少女湿不湿臣不清楚,但是陛下欲得刘良女芳心,臣倒觉得不必那么麻烦……”
朱厚照奇道:“你有更好的法子吗?”
秦堪暗叹,当初朱厚照跟刘良女说即将离开京师时,秦堪清楚看到刘良女脸上闪过黯然不舍之色,可见刘良女分明已对朱厚照生了情愫,只是朱厚照这个蠢萌蠢萌的纯情少男没察觉到而已。
“臣没有更好的法子,但有更直接的法子。”
“什么法子?”朱厚照直起腰,两眼精光暴射,布置与朱宸濠决战阵势的时候都没见他这么精神过。
“很简单,把她睡了便是。”
“睡……睡了?”朱厚照眼中的精光瞬间变成了呆光。
“对,不仅要把她睡了,而且把她睡服了,她就是你的了。”
“这法子你以前跟我说过,但这不是禽兽行径么?”
“陛下,以前当然是禽兽行径,但是现在臣敢保证,你若不睡她她会在心里骂你禽兽不如……”
朱厚照怔怔呆了许久,幽幽一叹:“秦堪,朕冒不起这个险啊,咱们还是按正常套路走吧,朕觉得把朱宸濠牵进京师那一幕就比较正常,不仅正常,而且威风,只要刘良女是正常女人的话,一定会爱上朕的,你想想,大明天子雄姿英发,亲手擒获谋逆叛贼,多么威风……”
秦堪露出苦笑:“陛下,臣今日进帅帐要禀奏的就是关于擒获朱宸濠之事……”
“怎么了?”
秦堪小心地看了看朱厚照的神色,期期道:“呃,擒获朱宸濠不劳陛下费心了,因为有人已将他擒获了,如今正在押解安庆的路上……”
朱厚照仿佛被使了冰冻法术似的,整个人僵住了,两眼直呆呆看着秦堪一动不动。
秦堪摇头叹气,晴天霹雳大抵也就这模样了吧。
帅帐内很安静,落针可闻,朱厚照僵住的表情丝毫没有解冻的迹象,瞧得秦堪的心都悬起老高。
看朱厚照这副模样,绝对不是高兴的样子,秦堪暗暗心惊,自己送了偌大一个功劳给王守仁,该不会害了他吧?
“陛下,陛下……”秦堪忍不住开始招魂:“陛下魂兮归来,下面的臣子拿住了逆首朱宸濠,你就算不载歌载舞吧,好歹也该表个态呀。”
朱厚照终于解冻,不过脸色却迅速阴沉下来,他紧紧咬着牙,齿缝里迸出几个字:“是谁……是谁干的混帐事?”
这混帐话说的……
“汀赣巡抚王守仁。”
砰!
朱厚照大怒,拍案长身而起:“又是他!又是这个王守仁!谁让他抓朱宸濠了?朕的大军还未到安庆,他便在江西打得风生水起,朕如今唯一指望能亲手拿住朱宸濠,在天下人面前露露脸,他却把朱宸濠抓了,会打仗了不起吗?什么事都让他干了,朕千里迢迢跑来安庆干什么?真当朕来捡破烂扫战场吗?混帐!简直是混帐!”
秦堪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接话,摸着良心说句公道话的话,眼前这位小昏君才叫真的混帐,人家把造你反的贼首抓住了,你不但不感谢封赏,反而破口大骂……这么一号昏君治下居然没有亡国,显然纯粹是朱家列祖列宗们死后埋的地方风水绝佳。
第630章 再擒宁王
其实在昏君手下当臣子还是很省心的,权势爵位官职什么的,只要轻轻拍几下马屁就能得到,根本不需要付出太大的努力,那种靠着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爬上人臣之巅,鼓舞万千少年青年前赴后继的狗血励志情节在昏君这里完全用不上。
不过跟着昏君偶尔也有不省心的时候,特别是每当昏君说出几句昏庸得掉渣儿的浑话,而臣子恰好又是个非常正直的正人君子,这话儿可就不好接了。
秦堪现在就觉得自己接不上话,他不知该怎样安抚这位胡搅蛮缠的暴怒皇帝。
朱厚照气得胸膛急促起伏,不停在帐内来回踱步,鼻孔无限扩大就跟尔康似的,粗重的呼吸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就差两腿刨地了。
“你!你怎么不说话?”朱厚照怒瞪着秦堪。
秦堪无辜地摊手:“陛下,臣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朱宸濠被抓,陛下……节哀顺变?”
“这王守仁实在不是个东西!”朱厚照重重道:“这么快便把朱宸濠抓了,让朕露露脸他会死吗?你去传朕的旨意,王守仁罢官下诏狱,好好审审他,问他前世是不是和朕是冤家……”
秦堪盯着朱厚照:“陛下,你认真的?”
“当然不是认真的!”朱厚照使劲翻白眼儿:“这旨意传出去别人还不得骂朕是昏君吗?”
秦堪又接不上话了,这话说的,就好像他不是昏君似的……
“朕气啊!气死了!”朱厚照捶胸顿足:“千里迢迢来到安庆,稀里糊涂打了一仗就回京,破敌巢南昌没朕什么事,活捉朱宸濠也没朕什么事,情当朕大老远跑过来眼巴巴瞧了一场热闹,教朕回京怎么有脸见朝中那些大臣?本来他们就对朕御驾亲征不满,朕回京后他们可逮着机会了。”
秦堪也叹气,本来是一件喜事,朱厚照这么一说,抓住朱宸濠仿佛真成了一个噩耗。
“事已至此,咱们都没办法,抓都抓了,总不能把朱宸濠放了再打一仗吧?”秦堪无奈叹道。
帅帐再次安静下来。
秦堪顿觉帐内气场不对劲,背后无端莫名冒了一层汗,蓦然回头,却见朱厚照两眼发直,目光由低落慢慢变得兴奋,最后神采飞扬起来。
秦堪的心猛地一沉,他突然察觉到自己嘴贱了。
“秦堪,你不愧是朕的左膀右臂,你说你那心窍怎么长的?简直八面玲珑呀!呵呵,放了朱宸濠再打一仗,这个主意好,妙不可言!朕决定从善如流,纳了你的建议。”朱厚照笑得异常惊悚。
“陛下,这,不,是,臣,的,建,议!!”秦堪气得浑身哆嗦,忽然很想学文官们一样跪地仰天摊开双手,悲愤高呼三声“先帝啊——”
※※※
三日后,王守仁亲自押解朱宸濠到达安庆大营。
此时江西全境并未全部收复,鄱阳湖上还有四万反军未剿灭,为防南康府到安庆这一路有反军营救朱宸濠,王守仁领着五千精骑仍不放心,又以汀赣巡抚的名义从南康附近卫所再次调集了数千官兵一路护送,总数近万人的护送大军就这样浩浩荡荡从南康走到了安庆。
朱宸濠的样子很惨,王守仁无疑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不论打仗用兵还是生活里的细节,务必做到万无一失,滴水不漏,所以朱宸濠被拿住那一刻开始便被戴上了重镣重枷押进囚车,近万人如临大敌,一路从南康战战兢兢走到了安庆。
进了大营王守仁便察觉到气氛不对,按说活捉朱宸濠这么喜庆的事,满营上下竟听不到一丝欢呼庆贺的声音,大营里静悄悄的,无论将领还是普通军士,皆用古怪的目光瞧着他。
满头雾水的王守仁硬着头皮继续走,还没走到朱厚照的帅帐前,冷不防被一只手拉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王守仁根本没挣扎,任由被拉了过去。
拉他的是熟人,秦堪一身蟒袍站在他面前,笑得春风满面,他背对着太阳,阳光洒在他身上,身影周遍映射出万道金光,看起来比王守仁更像圣人。
“阳明兄活擒逆首,成就旷古奇功,实在可喜可贺……”秦堪笑着朝他拱手。
王守仁眯着眼瞧了他半晌,忽然道:“你的笑容里似乎看不到任何可喜可贺的意思……”
秦堪的笑容愈发苦涩。
这就是知己了,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笑容都能看出其中的味道,酒肉朋友可做不到这一点。
“不要在意我笑容里的细节……”秦堪摆摆手,笑问道:“抓到朱宸濠开不开心?”
“开心。”
“意不意外?”
“……意外。”
“如果有人要把你的功劳全抹了你答不答应?”
王守仁一呆,随即一只脚往后退了一步,摆出血溅五步的姿态:“我把他阉了!”
秦堪苦笑,圣人不是和尚,不可能真正做到淡泊名利,更何况这功劳是他深入敌后用自己的命搏来的,谁抢他就敢跟谁玩命。
“这个人阉不得,阉了他咱们大明就完了……”
“谁要抹我的功劳?”王守仁愤而追问。
“当今皇上。”
王守仁呆住,朝堂里无论忠臣奸臣,名字都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却万万没想到要抹杀他功劳的竟是当今皇帝。
“为何?”王守仁愤怒了。
“因为朱宸濠本应由皇上亲手活捉,你抢了他的风头,我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王守仁明白了,他是聪明人,秦堪只起了个话头他就全明白了。
垂下头,王守仁久久不语,神情郁闷。
“朱宸濠已被拿下,事已至此,陛下打算怎么办?”
秦堪叹了口气,朱厚照的荒唐想法他都没脸说,但却不能不说。
“陛下打算……把朱宸濠放了,然后再跟他打一仗。”
王守仁被这个昏庸的计划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眉梢一挑便待打算发飙。秦堪急忙拦住了他,给了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再打一仗这个念头太混帐了,在我的劝说下,陛下接受了不打仗的提议,不过他要跟朱宸濠单挑。”
王守仁再次沉默,愤慨无奈纠结的样子,活脱像被小三逼着休妻的中年男人。
秦堪脸上微微发热,替朱厚照臊的,见王守仁久久不发一语,不由忐忑道:“阳明兄觉得如何?表个态呀。”
王守仁重重叹气,仰天悲愤地喊了一句秦堪很早就想喊的话。
“先帝啊——”
※※※
王守仁最终还是屈辱地答应了这桩荒唐事,容不得他不答应,圣人也拗不过皇帝,两千多年前的孔夫子够圣了吧?还不是被各诸侯赶野狗似的赶来赶去,后人为了美化这段历史,美其名曰“周游列国”,也不知这算不算最古老的高级黑。
王守仁和孔夫子一样无力抗争强权,只好选择妥协。
※※※
决战已结束多日的安庆忽然擂响了战鼓,隆隆的鼓声震天撼地,紧扣心弦,如同被捅翻了蚂蚁窝一般,无数将士迅速朝大营中央的点将台前蜂拥而去。
朱厚照站在点将台上,头发用玉簪挽成一个髻,身上披着轻便的黄金软甲,一副威风凛凛横刀立马的模样。
朱宸濠孤零零的站在空地中央,身上仍戴着重镣重枷,神情冷漠,凛然不惧地与朱厚照对视。
自从弘治大丧之后,朱宸濠被秦堪使计逼离京师,直到今时今日,一皇一王终于再次见面,只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当初相得融洽的叔侄,如今成了分外眼红的仇人。
三通鼓后,点将台下人头攒动,却一片静寂无声。
朱厚照锵地拔出剑,剑尖直指朱宸濠,平地一声怒喝:“逆贼朱宸濠,你本是宗族皇亲,贵极藩王,六代显赫,何故谋我江山耶?”
朱宸濠虽镣枷在身,却不知哪来的理直气壮的正义感,冷笑数声道:“小昏君不学无术,可知你的江山在百年前有一半是我宁王一脉的,燕王起兵名曰‘靖难’,与我宁王先祖约定江山共治之,结果燕王窃夺帝位,赶走建文皇帝独登大宝,第一件事便是卸我宁王先祖兵权,将他的封地从大宁改迁南昌,令我宁王一脉百年来只能被圈禁在小小城池内不得动弹,无耻永乐,出尔反尔,这江山本就有我宁王的一份,皇帝你能当,为何我不能当?”
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四周将士纷纷大怒,许多将领拔刀喝骂,朱厚照也气得瑟瑟发抖,从小到大,何曾有人敢在他面前公然说出这番大逆之言?
“贼子闭嘴!朕受命于天,是为社稷正统,天下士子和百姓归心皇室已百余年,区区跳梁宵小谋我社稷竟拿这种无中生有的理由当作借口,殊不可笑?岂不可耻?”
“昏君无道,出身可疑,窃居大宝本就名不正言不顺,登基以来更是亲小人,远贤臣,嬉戏玩乐不思国事,内任权阉刘瑾独揽朝纲,外宠奸臣秦堪横行朝堂,天下被权阉奸臣祸害得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你朱厚照如此昏庸无道,我为何不能取而代之?”
这下不仅是朱厚照,连一旁的秦堪都气得牙根痒痒了,咬着牙附在朱厚照耳边恶狠狠道:“陛下,弄死他!”
朱厚照点头,当着万千将士的面你来我往争辩这些根本毫无意义,再争下去反而愈发助长朱宸濠的气焰。
“朱宸濠,不论你怎样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如今你已败于朕手,你有何话说?”
朱宸濠哈哈笑道:“成王败寇,如此而已!”
朱厚照眼中忽然浮出兴奋的光芒:“朱宸濠,安庆之战你输了,一定很不甘心对吧?朕的帝王胸襟广袤无边,输也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今日当着万千将士的面,朕再给你一个死里逃生的机会……”
朱宸濠一呆:“什么机会?”
朱厚照挺起胸,大声道:“跟朕打一场,你若赢了,朕任你离去,绝不加害,你若输了,朕便砍你的头!”
朱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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