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
一道雪白的刀光掠过,又飞快窜回唐子禾袖中,快得连她那柄刀刃是何模样都没看清,而刀疤脸的脖颈处却多了一条红线,红线越裂越大,嘶嘶往外喷着殷红的鲜血,血滴落在雪地上犹自冒着热气,刀疤脸瞋目裂眦瞪着唐子禾,身躯摇晃几下,重重扑倒在地气绝而亡。
一言不合便取人性命,活着的三人惊呆了,傻傻注视着雪地上刀疤脸犹自垂死抽搐的身躯,一种比死亡更恐怖的绝望笼罩心头。
雪与血交映,形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唐子禾捂嘴咯咯娇笑,眸子里看不出一丝火气和杀意,仿佛地上死的那个人与她丝毫关系一般。
“都说女人喜欢骗人,可我却不一样,我从不骗人。早说过我耐心很不好,为何你们就是不信呢?”唐子禾喃喃自语,蛇一般阴毒的目光却已盯在另两名汉子身上:“你们两个,是不是也要留几句狠话,撑一撑自己的面子?没关系,说吧。”
两名汉子面如土色,互视一眼,讷讷道:“我……我……”
唐子禾轻叹:“如果说不出撑面子的狠话也不打紧的,现在我问你们,你们当街刺杀宁国公是受何人指使?”
看着战战兢兢脸色苍白的三人,唐子禾的笑容愈发妖魅:“虽然我刚才在外面听到‘兵部曹大人’这几个字,但我还是希望各位好汉再说一次,说详细一点,这样比较有诚意,你们觉得呢?”
一名汉子硬着头皮咬牙道:“这位女……英雄,既然同是江湖人,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何必咄咄逼人太甚……”
刷!
话没说完,唐子禾袖中忽然又掠出一抹冷幽的白光,仿若流星般在那名汉子脖颈处划过,汉子圆睁两眼静默片刻,鲜血很快从脖颈处喷洒而出,随即重重扑倒在地。
活着的两名汉子显然没想到这位艳若桃李的女子竟如此心狠手辣,拿他们当鸡鸭一般说宰便宰,二人看着血泊中的两具尸首,瘫软无力的身躯情不自禁剧烈颤抖起来。
连杀两人的唐子禾似乎也不大喜欢充斥在空气里的浓浓血腥味,皱眉捂鼻退后了一步,一双勾魂的美眸斜睨着二人,笑道:“忘了告诉你们,我问话的时候喜欢直接听答案,不喜欢听废话,有人若拿废话搪塞我,我只好切断他的脖子让他闭嘴了,好吧,咱们忘了刚才不愉快的一幕,重新开始我问你们答的游戏,命只有一条,你们可别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哦……”
活着的二人再也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心理压迫,终于崩溃了。
“我说!姑娘你问什么我说什么,求你别杀我……”
※※※
正德四年正月初四,浓浓的年味仍在空气中弥漫,天下百姓们还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天津东港却有八艘战舰悄无声息地下了海,每艘战舰上列装四十二门新式佛朗机火炮,舰体外的木制隔板打开,黑幽幽的洞口里探出数十个散发着淡淡杀意的炮口,狰狞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尽管四面楚歌,秦堪的意志仍被下面忠心的属下矢志不渝地执行着,八艘战舰正奉秦堪的指令,穿过渤海海湾,向孤悬于海外的若干海岛驶去,它们的目标,将直指倭寇藏身的每一处岛屿,以狮子搏兔之势发起一轮轮毁灭性的轰击。
船帆在海面上林立摇曳,新募的水军将士穿着整齐的盔甲,列队站在船舷内侧,朝着岸上的官员和工匠们不停挥手。
直到舰队缓缓消失在海平线的另一头,再也看不见一丝影子,穿着官袍的严嵩这才回头身,怅然叹息一声,疲累地朝押解他的刑部差役摆了摆手:“走吧,本官随你们去京师……”
一旁静静站着锦衣卫的千户常凤,他是被秦堪派驻在天津督建造船的心腹,这一年多以来他与严嵩无论公事还是私交皆相处颇为愉快,此刻见严嵩竟被朝中小人构陷,常凤不由怒目圆睁,道:“严大人,京中那些杂碎不知大人用心,你何必理会他们?陛下下旨拿你进京亦是情非之举,今日就算你不进京,相信陛下也不会对你怎样,老子索性担了干系把押解你的这几个混蛋宰了,看那帮杂碎敢对老子怎样!”
说完常凤刷的一声抽出腰刀,身后十余名锦衣校尉也同时拔出了刀直指刑部那几名差役。
几名押解严嵩的刑部差役吓得两脚一软,差点给常凤跪下,带着哭腔道:“这位大人您息怒,咱们几个也是受刑部大人所使,京师里大大小小的朝争咱们也见得多了,这些年有冤案,也有罪有应得,但不管是非黑白,却不关咱们的事呀。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只是吃皇粮当苦差的小喽啰,您杀了咱们也无济于事……”
严嵩微微一笑,摇摇手道:“常凤不得无理,他们也是上命所驱,身不由己,杀了他们又有何用?”
常凤急得一跺脚,道:“严大人,你若真被押去京师,进了刑部大狱,不知会遭多少罪,难道你甘心被整治得不成人样儿吗?”
严嵩笑道:“别忘了京师有秦公爷坐镇,有他在,必能保我周全,秦公爷……他是一个很奇特的人,虽然眼下四面楚歌,但我相信他一定有办法化解危噩……”
眼望着平静的海面,和东港一侧如火如荼的造船场景,严嵩语气渐渐加重,怆然道:“天下之大,为何却容不下一个胸怀坦荡抱负的人 ?'…'强国富民,只差这一步了啊!”
※※※
京师皇宫。
司礼监仍坐落在宫中东面织造局一侧,红墙绿瓦的老房子显得分外破败,可它却左右着大明这个帝国大半的命运。
大清早,宫中园林传来啾啾鸟鸣,张永穿着蟒袍,踏着轻快的步子,颇有气势地走进了司礼监内,慢悠悠啜了一口小宦官奉上的香茗,惬意地舒了口气,坐在长炕上盘起腿,开始每日的奏疏批阅。
虽说是年节休沐之期,京中各大衙门皆已停摆,但司礼监却休息不得,司礼监掌印太监更休息不得,越是高位越是繁忙,忙得身不由己。
对张永来说,这或许便是幸福的烦恼吧。
最近的奏疏比较多,大臣们休沐在家显然也没闲着,从正月初一到今日,司礼监共收到近千份奏疏,奏疏的内容基本都是参劾,矛头直指向一个人,一个最受帝宠且权柄日重的人,秦堪。
看着满篇指责斥骂,张永不耐烦地合上,扔到一边,然后再打开一本,周而复始。
全是参劾,没有任何新意,这次文官们似乎吃了春药,不把秦堪弄死决不罢休,严嵩已被锁拿,正在押解进京的路上,刑部那些官员们这几日磨刀霍霍,满面狰狞地等待严嵩的到来,只要他进了刑部大狱,该招的不该招的,想让他招的,统统将会落在供纸上。
张永有些怅然,他察觉到这次秦堪的麻烦不小,而且看似已回天无力了。
张永终究不是刘瑾,他不像刘瑾那般寡情无义,曾经肩并肩的盟友如今眼看要被整治倒台,张永心中满不是滋味儿,大清早轻块的心情也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却再也看不下去了。
站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张永正打算出去遛个弯儿,走到门口却迎面碰上一人,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督公戴义。
戴义堆着一脸和煦的笑容,与张永亲热地打了个招呼,张永笑着点点头,抬步便往外走,却不妨被戴义拉住,张永愕然瞧了他一眼,戴义歉意地笑了笑,然后挥退了司礼监内侍候的小宦官。
“张公公,有个事情奴婢得向您说一说……”
张永挑了挑稀疏的眉毛,淡淡道:“何事?”
“近日朝中文官群起而攻,内阁梁杨两位大学士装聋作哑,朝堂上喝骂撒泼吵个不休,那帮子文官越闹越不像话,张公公乃我大明内相,如此乱象您难道瞧得下去?”
张永皱起了眉,淡淡瞥了一眼戴义:“拐弯抹角的,你是想为秦公爷开脱奔走?”
戴义笑道:“奴婢哪有这个本事呀,秦公爷以往虽对奴婢关照颇多,但他终究是外臣,奴婢是内宦,再怎么亲热奴婢也觉着没在一条船上,更何况如今文官誓在必取秦公爷性命,秦公爷这条船似乎快沉了……”
“那你大清早的挑这事儿跟杂家说,到底何意?”
戴义呵呵笑道:“奴婢没别的意思,奴婢人轻言微,纵然想救秦公爷也没本事救,但张公公您不一样,您执掌大明内廷,一言而震天下,您若发句话……”
张永哼了一声,不阴不阳地道:“杂家若发句话,文官们顺便就连杂家一块儿收拾了,当初共抗刘瑾时秦公爷好歹多次帮杂家周全,杂家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怎能不念着秦公爷的好?可是你别忘了当初内外廷合谋诛杀八虎时是何等的来势汹汹,后来计除刘瑾时,文官们是何等的凶神恶煞,杂家自当上司礼监掌印后一直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内外事皆不敢擅专,你以为是为何?”
张永无奈叹气:“说到底,文官们不好招惹呀!这次他们将矛头对准秦公爷,杂家纵然想救也无能为力,待到过了上元节,宫中恢复朝会,他们必然发起凌厉一击,秦公爷眼看着陷入绝境,境况凶险异常,这会子谁若出手扶他,不但救不出人来,反而连自己都得搭进去……”
戴义笑道:“张公公明见万里,果然不愧是大明内相,不过奴婢倒是有个小小的想法,说出来还请公公莫见怪……”
“你有何想法?”
戴义压低了声音道:“张公公,咱们做太监的,说到底都是天家的奴才,奴才之喜者,皆陛下之喜也,奴才之所恶者,皆陛下之所恶也,陛下笑,咱们跟着笑,陛下怒,咱们跟着怒,奴才的步调若跟陛下不一致,怕是下场不妙……”
张永眉头越拧越紧:“你的意思是?”
“张公公,陛下……可不会眼睁睁看着秦公爷死,奴婢说句放肆的话,陛下哪怕豁出命去,也必保秦公爷周全,陛下是这般态度,咱们做奴才的此时若袖手旁观不闻不问,来日不管秦公爷是死是活,咱们的日子却肯定不大好过呀……”
第672章 阴差阳错
无论太监怎样得势,他的命运是跟皇帝紧密连在一起的,可以说太监的生死只在皇帝的一念之间,特别是大明的太监,纵观上下近三百年,其间风光者不知凡几,然一旦得意过头,滋生骄纵,皇帝掸掸衣袖的功夫便能让他们从天堂瞬间跌进地狱,最有名的反面教材莫于过刘瑾刘公公。
而张永正是刘瑾的继任者,执掌司礼监这两年里,张永夹起尾巴做人,无论对朱厚照,对内阁,对朝臣,态度皆是谦逊有礼,手里握着奏疏批红权却从不敢乱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样子堪比刚过门的小媳妇儿,一位手握帝国大权的司礼监掌印,活得跟临刑犯人似的战战兢兢,不得不说张公公确实挺憋屈的,反过来说,当着猴子的面杀鸡,对这只猴子造成的心理阴影是非常巨大的,这只猴子没被吓疯已然算得上身残志坚了……
戴义的一番话令这位身残志坚的张永眼角直抽抽。
张永和秦堪的交情一直不错,所谓“不错”是有前提的,那就是大家都倒霉的时候,无论当初内外廷联手诛除八虎事件,还是二人定计诛刘瑾,秦堪和张永的配合都很有默契,然而如今秦堪掉水里,而张永却在岸上,能不能共患难还真不好说了。
清晨的一缕阳光照在张永脸上,白净无须的面孔却显得那么的阴晴不定。
“陛下……是何意思?”张永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问道。
戴义笑道:“圣心只可察观,不可揣度。奴婢也只是瞎想想,张公公别见怪,只当是奴婢多嘴吧。”
张永盯着戴义的脸,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些许自己不知道的内情,戴义仍只是陪笑不语。
又过了许久,戴义笑道:“陛下虽没说什么,但张公公试想想,若秦公爷真被文官们扳倒了,陛下会有何反应?日后朝局会有何变化?陛下自然是伤心至极的,秦公爷与陛下的交情,那是早在东宫潜邸之时便已深厚无比。秦公爷若被文官们害死,陛下纵然一时救不得他,日后总会寻着由头拿文官们开刀,为秦公爷报仇的。洪武年间的空印案,郭桓案,胡蓝案,案案株连蔓引,十数万人头落地,哪一件案不是太祖爷借机发作,刻意为之?”
“当今陛下虽嬉乐玩闹,但性情敦厚仁慈,本不会做出这等事情,但若秦公爷被文官害了,再加上如今文官势大,君权羸弱,谁敢保证陛下不会性情大变,大开杀戒?那时若算起帐来,咱们在秦公爷落难之时袖手旁观,不闻不问,眼睁睁瞧着秦公爷落水不救,陛下会怎么想?就算陛下念在咱们是东宫旧人,有从龙之功而不杀咱们,但咱们手里的大权可就不知会不会被陛下收回了,太监手里若没了权力,跟死有何分别?”
张永听得眉尖一跳,背后顿时冒了一层冷汗。
他恋权,但不像刘瑾那样恋到疯狂的地步,但他不可无权,在这处处充满你死我活争斗的宫闱里,无权的滋味比死更可怕。
“你的意思是……帮秦公爷一把?”张永的语气有些不情愿。
戴义笑道:“奴婢刚才说过,奴才之喜者,皆陛下之喜也,张公公不妨反过来想想,若咱们这个时候伸手帮了秦公爷一把,这事迟早会传到陛下耳中,陛下是个重情之人,咱们义伸援手,帮秦公爷撑过了这一难,陛下会怎生看咱们?有了这份人情,将来咱们若不小心也落了难,秦公爷怎会袖手旁观?”
张永表情数变,鼻尖微微沁出了汗,显然对戴义这番话动了心,内心正在剧烈挣扎之中。
半晌之后,张永忽然抬眼瞧着戴义,狐疑道:“老戴啊,杂家记得你也不是什么义薄云天的人物,如今秦公爷落难,你跳出来如此热心帮他,所为何来?”
戴义叫屈道:“张公公您可看走眼了,奴婢真是义薄云天啊,奴婢的名字里可不就有个‘义’字吗……”
张永冷笑:“再装杂家可把你轰出去了。”
戴义将委屈的表情一收,忽然笑了起来,神秘兮兮从怀里摸出一张字条。
“奴婢罪该万死,有件事情忘了告诉公公,昨日秦公爷派人给奴婢送了张字条,他决定将海运的红利分给咱们半成……”
“半成?”张永脸色有些难看了:“秦堪这是羞辱杂家吗?一文不给好歹还算一份人情搁在那儿,给杂家半成算什么意思?”
戴义目瞪口呆瞧着他:“公公,您还嫌半成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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