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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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 第3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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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镜里的朱厚照唇红齿白,仪态风流,恰是一副少年俏郎君的好皮相,可今日镜子里的他,眉宇间却浮上几许浓浓的愁意。

静静站在及人高的铜镜前,任张永在他身前身后忙活,忽然朱厚照重重叹了口气,道:“张永啊,今日这一关可不好过,朕已听到风声,外廷那帮家伙今日怕是要将秦堪置于死地呀……”

如今已位高权重的张永在朱厚照面前仍旧一副阿谀的神色,谄媚中带了几分刚正,他对自己的表情控制自如,他知道朱厚照就好这一口儿。

“陛下别太操心,保重龙体才最重要,秦公爷面相红润,天圆地方,老奴怎么瞧都觉得他不像短命之人,秦公爷吉人天相,老天会帮他度过一切厄难的。”

朱厚照叹道:“你甭说这些话宽朕的心,今日朝会不一般,朕隔着皇城老远都能闻到满朝大臣的杀气,他们这是来者不善呀……”

张永急忙道:“陛下勿忧,论起来秦公爷也是咱们东宫旧臣,陛下还是太子之时老奴便与他相交甚得,老奴虽是阉人,但与他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如今秦公爷有难,老奴怎能袖手旁观?”

朱厚照闻言大为欣慰,瞧向张永的目光竟多了几分感激意味,张永心中一震,对秦堪在朱厚照心中的地位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想想前些日子戴义对自己的那番言语,心中不由庆幸不已。

戴义那家伙果然没说错,这个时候站在秦堪一边,必能讨陛下欢心,站队问题果然很重要,纵然这次救不得秦堪,但在陛下心里自己已是大大加分,简直是一笔有赚无赔的好买卖……

“张永,你说你不愿袖手旁观,可是为了秦堪做了什么?”朱厚照好奇问道。

张永顿时露出一副略嫌浮夸的为难表情,迟疑了许久,忽然退后两步跪在朱厚照面前磕了三个头,颤声道:“陛下请恕老奴擅专之罪,老奴干了一件错事,实在罪该万死……”

“你做了什么?”

“老奴……老奴看不得那些文官仗着人多势众欺负秦公爷,所以昨晚给东厂的戴义递了条子,寻了个‘秽言谤君’的罪名,把昨晚正在吏部给事中陈宏府中议事的二十四名监察御史全部……全部请进诏狱去了……”张永语气一顿,接着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拖长了声音跟饭馆跑堂的店小二似的大声道:“老奴行事欠周,失之跋扈,求陛下恕罪——”

朱厚照惊呆了,愣愣地看着铜镜,铜镜里昏黄的宫灯映射出身后张永伏地请罪的身影,朱厚照傻傻盯着铜镜许久,忽然噗嗤一笑,接着笑声越来越大,前仰后合不可遏止,最后索性弯下腰,捧着肚子狂笑起来。

张永脸上却摆出一副愧疚悔恨的模样,心中却得意万分,他知道这一宝押对了,自己做得哪怕再出格儿,只要行事的动机是站在秦堪一边的,陛下一定不会降罪于他。

至于被拿进诏狱的那些监察御史,拿便拿了,反正这事是东厂出面,再说等过了今日这个要命的关口,不管救不救得了秦堪,明日再把他们放出来便是,自己在陛下面前的人情做足了,救不救得秦堪或放不放那些御史,已然无关大局。

朱厚照笑了好一阵子,笑得眼泪四溅,许久之后才捧着肚子哎哟哎哟叫唤,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笑道:“张永啊张永,朕为何以前从不知道你居然这么阴损?怕是跟秦堪那家伙太熟了,这些坏毛病都是跟他学的吧?”

张永陪着笑,弓着腰轻轻扇了自己一记耳光,笑道:“陛下说得是,老奴也觉得自己以前挺正派的人,却不知什么时候竟干出这等没出息的事,那些御史陛下别担心,等过了今日老奴再把他们放出来,想必明日秦公爷已化险为夷了。”

朱厚照点头道:“你干得不错,大臣们若参劾你,朕帮你拦下便是,不过……这事儿你干得比朕还胡闹,下不为例啊。”

“老奴谢陛下隆恩——”

第676章 图穷匕见(上)

张永这事儿确实干得不地道,但是可以理解。

他身材魁梧孔武有力且武艺高超,可谓太监中的战斗机,却莫名坐上了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显然动脑子这个工种跟他的专业很不符,为了帮秦堪,为了在朱厚照面前邀欢卖好,能把事情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

一口气将二十四名御史言官关进了诏狱,这么大的手笔也只有张永这种粗人干得出来,至于亲自下令拿人的戴义,那是典型的天塌下来让高个儿扛的家伙,管杀不管埋。

按普遍的朝争规律来说,一般都是御史言官打头阵,逮着一件看似毫不起眼的小事参劾,有心人运作一下,煽动一下,深挖一下,小事渐渐变成了大事,洪武年间那几件震动天下的大案都是从小事开始的,太祖他老人家铁了心要把事情搞大,下面的大臣自然不敢说半个不字,反正在那个时期当皇帝的人最舒坦,大明的江山社稷不但所有权姓朱,连使用权也姓朱,你是皇帝你最大,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朱元璋玩了近三十年,差点把刚打下来的江山玩坏……

而今日张永一声令下,找了个“秽言谤君”的烂借口,二十四位言官莫名其妙被拿进了诏狱,其悲愤指数直追当年风波亭里的岳飞岳元帅。少了几十个言官,今日这出戏怎么唱下去?

朱厚照一想到这里便不可抑止地再次哈哈大笑起来,心里感觉特别痛快。

“好!张永你干得好!”朱厚照赞不绝口,三观严重不正,眯着眼摆出一副很青涩的阴险样子嘿嘿冷笑:“那帮家伙不就仗着人多势众吗?朕给你们划拉一半儿,看你们怎么唱这出戏,张永你有心了,这事甭管成不成,朕替秦堪记你一份人情。”

张永大喜,急忙道:“陛下不怪罪老奴,已然是老奴天大的福分,人情之说老奴万万不敢领受……”

他的喜悦可不是装出来的,既能在朱厚照面前邀了欢心,背地里还能收海运的半成红利,唯一付出的代价只是得罪一部分文官,这笔买卖怎么都值了。

“行了,让你记着就记着,回头朕跟秦堪说一声,好事不能白做,他总得记你的好儿不是?”朱厚照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一阵,接着道:“你们都有心帮他了,朕也得做点什么呀……”

想了一会儿,朱厚照发现自己实在没什么办法能帮上秦堪,大伙儿金殿里打嘴仗,身为皇帝,就算想拉偏架也不能拉得太明显了,再说如今的大势本就君弱臣强,他想拉偏架也得大臣们买帐不是?

想了很久,朱厚照颓然一叹:“朕大概只能在秦堪危急关头继续装病了……”

然后朱厚照驾轻就熟地将头一斜,白眼儿一翻,两手呈鸡爪状开始浑身直抽抽……

抽了一阵,颇觉入戏,朱厚照恢复正常问张永:“觉得怎样?”

张永迟疑片刻,进谏逆耳忠言:“……嘴角冒点白沫儿。”

继续抽抽,跟吃了砒霜似的,白沫儿应声而出……

“这样呢?”

“吾皇,吾皇精神抖擞……抖擞啊!”

※※※

寅时一刻,钟鼓楼的钟声响起。

等候在承天门外的文武百官神情一震,悄然无声地排好班,等待宫门开启。

曹元站在朝班内频频回首,心头却愈发沉重。

今日这势头不大对劲,无端端少了二十几个言官,其中有大半本应是今日金殿上参劾秦堪的主力军,为何关键时刻他们却掉了链子?

诡异啊……

踏着沉重的步伐,曹元边走边四下张望,不经意间却发现前面站在勋贵班里的秦堪猛然回头,二人目光相遇,秦堪忽然朝他咧嘴一笑,曹元心中一跳,额头没来由地冒了一层冷汗,脸色越来越难看。

正德四年的第一次大朝会自然与往常的朝会不一样,百官入奉天殿,未多时,殿外虎豹吟啸,大象长嘶,两排大汉将军引头开道,后面无数太监少监宦官紧随,手中捧着节杖,如意,金瓜,香炉等各式仪仗用具,接着便是皇帝的金黄色御辇,由八十一名魁梧禁卫抬在肩上徐徐而行,每行三步一顿,前方净鞭三响,然后继续前行三步,声势浩大,威严庄重,一声声净鞭炸响里,尽显至尊无上的帝王气象。

穿着金黄龙袍,头戴金丝翼龙冠的朱厚照面无表情下了御辇,抬步走入殿中,群臣皆跪拜行礼,山呼万岁,震天的声浪里,朱厚照坐上了龙椅,正德四年的第一次朝会就这样开始了。

大朝会有大朝会的规矩,礼部尚书张升首先越班而出,宣读了一篇告祭天地,并代表皇帝向老天爷承诺今年一定勤政戒奢,敬岗爱业,尽量少给大臣们添堵之类的废话,听得朱厚照白眼直翻,显然这些承诺并未经过皇帝本人授权,朱厚照并不打算执行。

一篇令人昏昏欲睡的长文念了两炷香时辰,张升终于搞定收功,意犹未尽地退回朝班,群臣振作精神,纷纷曰善。

大学士杨廷和接着站出班,杨廷和算是比较务实,没什么废话,张嘴便是国事政务,去岁年末内阁积压的一些国事一件件娓娓道来,该拨银的,该廷议的,该赈济的,言辞严谨合缝,滴水不漏,下面的大臣基本没有反对的声音,朱厚照也应景似的频频点头照准。

重要的国事奏禀完毕,偌大的金殿忽然安静下来,一股莫名的阴沉气氛油然而生,殿内所有的祥和气氛仿佛瞬间被抽走,连空气都凝结起来。

包括朱厚照在内,众人的神经高度紧张,大家都知道接下来该是重头戏了,现在只等一个人站出来当先锋。

寂然无声,落针可闻,大家的涵养忽然变得高深起来,明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可偏偏没一个人先开口。

一炷香时辰过去,殿内仍保持着诡异的寂静,所有人跟佛祖座下的八百罗汉似的不言不动,静立如松。

不知过了多久,朱厚照不耐烦了,他最看不惯的也是文官们这股子虚伪劲儿,于是坐在龙椅上很没礼貌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长长的甚至拖着尾音的呵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道:“既然大家都没话说了,那就退……”

话没说完,一道人影飞快窜出朝班,大声道:“臣,刑部给事中冯渊,有事奏禀……”

砰!

冯渊话没说完,朱厚照忽然狠狠拍了一下龙椅扶手,接着长身而起,恍然惊醒状大声道:“对了!朕忽然想起一件事,给大家知会一声,下个月朕打算御驾亲征漠北!”

“啊?”满殿傻眼。

第677章 图穷匕见(中)

朱厚照一句话令朝会出现了神转折。

大臣们傻眼了,显然这句话完全超乎所有人的意料,大殿短暂安静一会儿以后,开始变得骚动不安。

“陛下,臣参宁国公锦衣卫指挥使秦堪大罪十款,小罪三十款……”

“陛下去岁御驾亲征宁王之乱,为何今年又征?”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怎可再次轻身犯险,弃天下于不顾?”

“王师伐北,出必有名,无名无端,何以服天下?”

“……”

大臣们七嘴八舌各说各事,许多人脸上浮现慌张之色,今日朝会缺席二十多人本就令他们不安,现在朱厚照忽然横插一杠子,更将他们计划好的节奏打乱,今日发起的反扑究竟会发展到哪个方向委实不可预料。

人群里,曹元肥肥的脸颊不自禁地抽搐几下,他也感到有些不妙,久经风浪犹自不倒的他自有一套处世经验,任何谋划好的事情一旦超出他的预料,最好的选择是果断中止,自保之后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金殿内,随着朱厚照一句神转折,大家全部炸了锅,朝班里不停有人站出来,声泪俱下劝谏朱厚照三思,更有甚者跪地祭出老掉牙的招数,双手朝上,仰天悲呼“先帝啊”,以求激起当今皇上那少得可怜几乎忽略不计的羞耻心。

看着殿内众臣或惊愕或愤怒或痛心疾首的模样,朱厚照心里乐开了花。再看朝班内连事件的主角秦堪都是一副愕然的样子,朱厚照愈发得意洋洋,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拥有高智慧的人,坐在皇帝的宝座上简直是天命所归。

站在朝班里的秦堪确实很惊愕,他没想到朱厚照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不仅打乱了政敌的计划,连他的计划也打乱了,愕然抬头望向龙椅,却见朱厚照一脸严肃四顾,目光从他脸上扫视而过时。不易察觉地朝他挤了挤眼睛……

秦堪脸上不由泛起苦笑。这倒霉孩子……

计划虽被打乱,但秦堪心里还是颇为感动的,朱厚照太单纯太直爽,肚里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可他仍在用自己的方式保秦堪周全,尽管效果微乎其微,不管怎么说也是用心良苦了。

感动归感动,今天的议程必须回归正轨,他的敌人处心积虑想弄死他。反过来说,他又何尝不想趁此机会永绝后患?

朱厚照浑然不知殿内争斗双方都把他当成了搅屎棍,仍得意洋洋地在心里拨弄着如意算盘,东拉一阵,西扯一阵,反正不给那帮家伙开口的机会,这次朝会就这么混过去了,虽然混得过初一混不过十五,不过能混一日算一日,多混一日便能给秦堪多一日的准备时间。

殿内闹哄哄之时,大学士梁储看不下去了,既然名头挂了“学士”二字,自然是读书人里的战斗机,读书人是最看不得跑题的,更何况他也很迫切想把秦堪弄死。

“诸臣工肃静,不可失仪!”梁储厉声大喝,诸臣顿时住口,殿内瞬间恢复了安静。

梁储站出班朝朱厚照拱了拱手,平静地问道:“陛下刚才说,要御驾亲征漠北?”

朱厚照点头:“不错,朕要亲征漠北是有理由的,这些年北方鞑子年年犯我边境……”

梁储非常直接地打断了朱厚照滔滔不绝的理由:“陛下不必再说了,凡事可一不可再,天大的理由老臣也绝不答应陛下再次轻身犯险,陛下若一意孤行,今日满朝臣工索性全部撞死在玉阶前!”

朱厚照被噎得直翻白眼,梁储却没理会他的反应,非常强势地道:“亲征漠北一事搁置不提,臣工有事继续禀奏。”

说完梁储退回了朝班,阖目静立不言。

刑部给事中冯渊终于等到了说话的机会,急忙抢出班来躬身道:“臣,刑部给事中冯渊有事……”

话没说完,冷不防人群中一道煞风景的声音再次打断了冯渊的话。

“臣,宁国公,锦衣卫指挥使秦堪有事禀奏!”

群臣再次愕然,殿内愈发寂然无声,所有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那张年轻温和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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